餐桌上,杯盘狼藉,酒气浓郁,刚刚被叫醒的伊劲哉脸上还带着刚被叫醒后的怨气,木怔怔坐在床边,萎靡不堪。
见女儿来了,竟先眼睛一红,悲戚道:“阿嘟啊,父王刚才又梦到你芸姨娘了,呜呜呜,她也是命苦.”
‘啪~’
伊奕懿向周天神佛发誓,她冲上前的一巴掌完全出自一种近乎本能反应的愤怒。
说直白点,就是实在没忍住
但这一巴掌过后,不但伊劲哉愣住了,就连伊奕懿自己也愣住。
“.”
伊劲哉捂着脸,难以置信的望着女儿。
伊奕懿下意识就要下跪,膝盖已经微微弯曲,却又忽然站直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不来点猛药怕是不行了!
“父王!”
清冷面庞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女儿若是芸姨娘,泉下有知,生平最悔之事,便是跟了父王这样的男人!”
伊劲哉“.”
“身为男子,当上持江山社稷,下庇百姓万民,中佑妻儿平安!父王哪一点做到了!”
“.”
伊劲哉一脸茫然,似乎不明白大半夜,女儿为啥忽然跑过来火力全开。
“芸姨娘横遭惨死,父王身遭危机四伏。可父王可曾有过任何念头为芸姨娘复仇?可曾想过如何保全性命?可曾.哪怕一回想过女儿的将来”
本来是冷脸低斥,但说到自己,却终是没忍住,两行清泪唰一下滚出了眼窝。
“父王终日借酒浇愁、哭哭啼啼,日后女儿若寻得父王这等夫君,宁愿去死!”
这话非常重了。
伊劲哉似乎酒醒了大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终讪讪道:“你那两位叔父久在云州,朝堂势力遍布,父王如何斗的过他们。”
伊奕懿也顾不上擦眼泪,上前两步蹲在父亲身前,扶着他的膝盖,认真道:“父王,女儿有三大强援!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哪里来的三大强援啊”
伊劲哉语调里就透着不自信。
“第一者,吴国都头丁岁安!”
伊奕懿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
今晚,丁岁安和她讲的是国师、极乐宗两大靠山,但到了她嘴里,却成了三大强援。
甚至把丁岁安排在第一位,“莫看他年轻,此人行事果决,不动则已、动则便雷厉风行,不虑后路。”
“他一个吴人,会帮咱?”
“.”
伊奕懿稍一思忖,觉着再去分析丁岁安的复杂动机,不但费口舌父王也未必信,索性道:“我与他已有了夫妻之实!”
“啊!”
这一句石破天惊,将伊劲哉骇的差点翻过去。
伊奕懿清矜面庞上,红晕一闪即逝。
她此时说出这件事,除了加强父亲的信心,还有那么一丝对于将来某种可能的打算。
“总之,父王若信女儿,就可以信得过他!”
伊奕懿快速略过丁岁安,继续道:“第二者,老师”
余下的话,基本上就是把丁岁安说的那些复述了一遍。
其实,她至今也并未全信国师和极乐宗会帮她们父女.但比起引颈就戮,她更愿意搏一搏。
约莫用了半刻钟,伊奕懿将己方所有优势都摆在了伊劲哉的面前。
静待父王选择
伊劲哉沉默良久,长叹一声,“哎,阿嘟,若此事败了,咱们父女便是万劫不复啊。”
“父王.”
伊奕懿眼帘微垂,声音已恢复了冷脆,“我们父女多年颠沛,时时刻刻看别人脸色的日子,女儿过够了。以前在吴国时,盼着归国,但归国后又是这般景象.若上天注定我们父女余生只能仰人鼻息、任人宰割,那女儿.宁愿死。”
“阿嘟,你可想明白了?”
“女儿想明白了!”
“哈哈哈”
伊劲哉陡然发出一阵大笑,伊奕懿惊讶抬头.
却错愕发现,父王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那张似乎永远睡不醒、悲悲切切的脸上,此刻舒展红润。
就连惺忪迷离的双眼,竟也隐隐浮出几分顾盼自雄的气度。
正懵逼间,却见父王拍了拍手,低唤道:“当雄,出来吧。”
话音落,屏风后步出一名身材雄健的常服大汉镇玄军指挥副使、兼乙营指挥李当雄。
伊奕懿檀口大张,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位,她有印象.早年父王尚在云州,与其折节下交时,对方还只是名小都头。
然,时过境迁、沧海桑田,这次父王归国后,从未见过他登府拜见,伊奕懿便以为他和大多数趋炎附势之徒一样,畏惧两位皇叔,不敢与仁王府来往。
不成想,他此刻竟然出现在父王寝殿之内。
怪不得.卢叔亲自在外守着。
这时,却听伊劲哉又道:“你李叔父下月初六、初七,十二、十三日值守皇城”
第146章 明日,艳阳晴空
南昭的冬季,没有大雪弥天、朔风呼号。
但绵延无尽的冬雨,阴寒透骨。
自打腊月初三黄昏,一直到初五夜里,淅淅沥沥下了两天两夜,仍没有停歇的迹象。
夜,亥时正。
仁王府后宅一处偏院。
门窗紧闭,屋内桌案上摆着五谷,上插一面古怪小旗。
“.已按照供奉所说,都盯着了。”
身材矮小、缺了门牙的灰鼠躬身低禀。
“如今他们都在哪儿?”
丁岁安赤着上身,正在往身上套那件麟蜕软甲.这套兴国所赐保命神器确实好用,就是极为绷身,很是难穿。
灰鼠恭敬回道:“柱国将军徐蛮疆天黑后去了城北一处别院,那别院有些古怪,小的进不去。”
“哦?”
阿荼身为极乐宗门人,有些防止鼠类窥伺的手段也不稀奇,“继续讲。”
见丁供奉没有怪罪,灰鼠这才松了口气,继续道:“今日早些时候,南邵楼的花魁阿吉姑娘,也去了别院。”
“哦”
听到这个信息,丁岁安心中大定,“别的人呢?”
“说来也巧,云州府尹鲁任家今晚也去了外室的宅子.”
这哪儿是‘巧’了,肯定是特意安排的啊!
看来,他的推测没有问题!
极乐宗那边肯定已经知道了他们明日清晨要搞波儿大的,今晚随即做了相应布署,来配合他们的行动。
丁岁安小有忌惮的是,极乐宗竟对他们的计划了如指掌。
不过,当下对方明显是友非敌,先过了这关再说其他。
“行了,你继续在外盯着,待回去了,我在徐掌教面前为你请功。”
“是!”
打发了灰鼠,丁岁安穿了一身王府小厮的青衣,步出偏院,走向伊劲哉的寝殿。
殿外,由换了吴军军袄的王喜龟等人值守,见他到来,面色凝重的王喜龟上迎一步,低声道:“头儿,情况有变!”
“.事到临头,哪有推延改日的说法?卢统领,这般做只会害了仁王!”
“李大人,方才李副指挥遣人传来的紧急消息没听清么?李副指挥傍晚接到军令,子时接防皇城的将领忽然变成镇玄军甲营!若无内应,仅凭咱们几十个人,岂不是白白送死?”
“送死也比等死强!”
“李大人!你们身为外臣,事败兴许还有一线生机,我家王爷却是冒着犯上作乱的大罪在行事!”
寝殿内,伊劲哉高坐宝椅,身体前倾、手肘支着膝盖,望着下方低声争辩的卢开阳、李秋时两人,面色沉凝。
此刻,就连跪坐于下首、力主向死而生的伊奕懿也拿不定主意了。
一刻钟前,李当雄的心腹雨夜到府,带来了一个让所有人慌乱的消息.他突然接到军令,今晚子时正接防的差事取消,乙营留驻营地不动。
李当雄虽是镇玄军副指挥使,但他起家的班底却只有麾下乙营。
也就是说,他带着乙营接防,伊劲哉才有赢面。
这一下,打乱了所有计划。
说起来,皇城守卫临时变更接防军队,也算不什么稀奇事,每年都会有几回但此次变动发生在这个要命节骨眼,大家心中又不免多了份忐忑。
是不是被皇上察觉到了什么?
这么一想,更加犹豫。
伊奕懿下意识想问问丁岁安的意见,抬眸一扫,却没瞧见人.他不会是见事不可为,临阵脱逃了吧?
跟了伊劲哉十几年的侍卫统领最后坚决道:“若无万全之策,不可轻举妄动!”
‘吱嘎~’
话音未落,一人推门而入。
“方才,卢统领有句话说的不对!”
丁岁安大步上前,停在卢开阳身前,直视对方道:“什么叫做‘你们身为外臣,事败还有一线生机’?要知道,事败了,仁王是勾连敌国、犯上作乱的逆子;我们是挑拨两国邦谊的乱臣,都是赌上脑袋的差事,谁也不比谁的结局好!”
说罢,不待卢开阳开口,便转身朝伊劲哉一拱手,“王爷,世上何曾有过万全之策?待十成把握而后动,不过是坐以待毙的借口!自古以来,唯闻置之死地而后生,事以果决成,以谋而不断败!如今前宅侍卫已迷晕,若今晚不动,明日必走漏消息!更会将已经动手的盟友陷于进退两难之境,到时,王爷那便真就成了孤家寡人!”
明日初六,也是仁王受封日子。
为防止今晚驻在王府前宅的侍卫中有别人眼线,晚饭时伊劲特意借明日受封之喜,赐下酒食如今前宅侍卫早已被懵翻,暂时关押在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