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
嗤……
长明灯摇曳,觉有情思绪浮动。
一股明悟之感突然涌上心头。
她恍惚意识到,此地竟然可能是她的一次悟道契机?
下一刻。
她螓首轻摇,只觉这个念头实在太过荒唐。
但旋即,她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死死看着谭玄,嗓音中带着一丝轻颤问道:
“这池底究竟有什么东西?”
言语声中,好似有什么在跳动的烛火中悄然迸裂。
谭玄幽深的眸光透过水雾,瞥了十二品金莲下畔的池面一眼,看到水中血衣荡漾的“魔气”愈发浓郁,他笑了:
“实不相瞒,这池底埋着十多件失去大半神异、道则的佛器……”
说话间,外面雷声渐止,显然那位引动天雷之人已经渡劫完毕。
“对了,这些佛器,皆是出自那位释迦摩……之手。”
许是顾忌到冥冥中的某种忌讳,谭玄没有将那个名字完整念出。
可这依然惊呆了觉有情。
后知后觉之余,她反应过来,自己此先感知到的那抹大道气机非是梦幻泡影。
她没有去怀疑谭玄言语的真实性。
她本就是西漠佛宗这数千年来最杰出之人,对池底那隐隐透出的若有若无崇高佛性,在知晓跟脚之后,逆推之下,很容易便能判定出真假。
何况早在几年前,外界便已有关于这位无始传人,乃是其它星域文明之人的消息流传……
如今一条条线索串联起来,要想推衍出一些隐秘,完全是水到渠成之事。
“仙子难道不想么?”
沉寂之中,谭玄这句话令觉有情苍白的脸颊爬上了一抹红彤彤的烟霞。
“不想什么?”
这句话经不起细细推敲。
此刻敷药已然结束,觉有情想要脱离谭玄的怀抱,可她体内的气力却不知为何,在一点点消褪。
整个人绵软无力,只能暂时倚靠在对方怀里。
她琢磨着那句话意味之时,惊觉自己竟在鬼使神差的数谭玄睫毛投下的细微阴影。
那些烂熟于心的《楞严咒》忽如雪片一般消融,原来最锋利的“剑”从来不在论道场,也不在术法、神通之间。
而在这身边的种种繁琐之中!
陷落春秋殿,不过是一囚、一敷药、一解禁制、一抱,竟让她道心不稳了起来?!
“不想下去看看么?”
终于,谭玄将后半句说完。
或许是受那带有致幻效果的熏香影响,觉有情觉得自己今日很不对劲,她的脸更红更烫了。
然而,在这无形的旖旎氛围缓缓烘托之下。
异变突生。
“啊……”
噗通!
伴随着觉有情一声错愕的惊叫,池面掀起一道巨大的浪花。
她千想万想也想不到,谭玄竟会直接将她推入水中!
净心池深不见底。
觉有情一落下,还不待她身形浮起,池底蓦然荡起一股暗流,将她整个人卷了下去。
谭玄收手立在十二品金莲之上,他默默看着。
在那池底,有早已熄灭的青铜灯、金刚降魔杵等等来自荧惑古星·大雷音寺的佛器。
这些东西神异耗尽之后,对于他、叶凡、庞博等人来说或许是鸡肋,但对于佛宗之人,尤其是觉有情这等天之骄女而言,却可能是一场难得的际遇。
数千年前须弥山的那场“灭魔”内乱,诸佛修成功“驱逐”了释迦牟尼之后,将其在西漠存在的痕迹更是抹得干干净净。
寻常僧侣,在如今的西漠,乃至北斗五域,要想不顾忌讳,得到一件出自释迦牟尼之手的佛器,凭此悟道,可以说根本不可能。
而这琉璃阁的池底,却有十多件!
且是释迦牟尼未来到北斗之前的佛器,铭刻在里面的道,更加纯粹。
哗啦!
“咳!!咳……咳……”
不知过去多久,一簇乌黑、柔顺的水草在池中越来越清晰可见,旋即觉有情的螓首探出水面,继而咳出大口大口的池水。
不过,潜出水面仿佛已经耗尽了她身体里为数不多的气力,咳了几声之后,她双眼一翻,昏厥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一个宽广的怀抱将她从水中掳出。
无数金灿灿的梵文在她脑海深处游弋,错乱了她后续对外界的感知。
……
……
意识的混沌,让时间过得无比漫长。
黎明前的时刻总是最黑暗的。
冷清的琉璃阁内,觉有情缓缓睁开了双目。
四下每时每刻涌来的寒意令她下意识拢紧身上残留余温的青衫,指尖抚过衣襟处暗绣的云纹。
忽然,她动作一顿。
视线环视周遭,她胸脯遂剧烈起伏了一下。
她,又回到了这间昏暗的禅房之中!
亏她以为此刻是黎明!
哗啦……
再次回归被拘禁的局面,她恬静的面容上难得露出一抹嗔恼,一把将某人盖在身上的衣袍掀飞。
衣袍之下,双手双脚俨然再次被束缚上了镣铐。
她回想昨夜谭玄到来之后,发生的种种,只觉自己愈发看不透这位无始传人。
这种未知令她心头惴惴。
惶然时而化作羞恼,她咬牙切齿的盯着前方漆黑的墙壁,昨夜为压制敷药时、痛苦喉间呜咽咬破的舌尖仍在渗血,密室内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檀香,混杂着腥甜在她唇齿间仿佛酿成毒酒。
啪啦!
轱辘辘……轱辘辘……
回忆中的一些画面令觉有情趋于破防。
她突然发狠扯断手腕上最后几颗念珠,玉髓碎裂声里混杂着某种更隐秘的崩解。
良久。
待她渐渐冷静下来,遂缓缓闭目,不由自主钻研起昨夜在那池底的收获。
纵那尊“魔”与西漠佛宗存在理念不合,可触类旁通,依旧能带给她不少明悟。
……
……
夜幕深沉,玄月天阙之内。
静谧的烛火在琉璃灯罩里摇曳,银纹纱帐垂落满地碎霜。
姚曦纤白手指悬在女儿蜷缩的脊背上空,凝成玉雕般的弧度,腕间月魄镯随着她心绪波动明明灭灭。
她凝视着自己女儿被烛光浸润的绒发,眸中时而掠过一抹恨意,时而又有浓浓的愧疚之色浮现。
三两岁孩童翻身时露出后颈处的一颗黑痣,与那人后颈大黑痣的位置,几乎如出一辙。
这让她杏眸中的幽怨深深与恨意缠绕在一起,涂抹有艳丽丹寇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软肉,似是想到了自己某段不愉快的过往,她缓缓深吸了一口气。
一切,仿佛都在四年前的那一天注定了……
“娘亲……”
谭诗璇呢喃着梦呓般童音,翻了个身,忽然蹭进她襟怀,温软的小脸贴着她剧烈起伏的心口。
姚曦呼吸微微凝滞,不知不觉间,有泪珠坠在女儿睫羽之上,小家伙眼皮细微颤动,仿佛即将惊醒,她忙以薄纱袖角掩去自己侧脸之上的潸潸泪痕。
“娘亲……爹爹……娘亲……你们有空……多陪陪诗璇……”
怀中传来含糊的嘟囔之声,小家伙无意识揪紧姚曦腰间流苏绦,浑然不知她那小手中攥着的一缕银丝,几乎将她娘亲的心肠,绞得得寸寸断裂。
咕……
突然,玄月天阙门户处所布下的禁制,无声飘来只有姚曦这位天阙之主才能察觉的玄霜鸟夜啼。
有人来了……
警觉之中,姚曦下颌绷出一抹凌厉的弧线,却在低头瞥见女儿酣睡面上呈现的笑靥时缓缓瓦解。
冷汗浸透了薄如蝉翼般的冰绡寝衣,玉背银线刺绣的一轮玄月泛起丝丝银辉。
……
第233章 东窗事发
白玉阶在月华下泛起幽蓝冷光,九十九根雕着星轨的巨柱撑起内殿的宏大穹顶。
嘎吱~
门扉开阖,一条高大的身影摸黑来到了这天阙深处的寝殿。
夜深了,小家伙要休息,寝殿光线自然不如外殿那般明亮得宛若白昼。
可几盏摇曳的烛火,依旧让来人清晰瞧见那香榻之上,薄被之下背对着他的玲珑曲线。
“女儿都睡着了,你这个时候来干什么?”
一只纤纤玉手支起青丝散乱的螓首,姚曦无心去看身后那人的嘴脸,默默另一只手抚在女儿脊背之上,让其睡得更加香甜。
纵使当初意外被动与小贼缔结孽缘,本着利用为目的诞下这个孩子,可毕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又岂会心性凉薄到那般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