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宴会结束,她终是不争气的自己偷偷跑了出来。
只想见到那个人,哪怕其实二人只是大半年没见,但若能只是彼此望上一眼,说上两句话,也是极好的。
转过回廊,谭玄暂居的偏殿已近在眼前。
姬紫月突然顿住脚步,心跳如擂鼓。
她抬手抚了抚鬓边微乱的发丝,又低头检查自己堪堪垂至脚踝处的紫色裙衫是否沾染了尘埃。
这一刻,那个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古灵精怪、犯倔时敢跟祖爷爷发脾气的姬家大小姐,此时竟像个世俗刚入学堂第一天,被女夫子叫起来回答问题的闺阁少女般手足无措。
嘎吱~
终于,大门被她推开了。
姬紫月踩着绣金丝软缎绣鞋踏进殿门时,裙摆卷起的水雾还沾着夜露,发间银蝶步摇未如往昔一般撞出细碎清响,此刻不知所踪。
她轻提裙裾,无声踏过高高的殿宇门槛。
她的步履很轻,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忐忑的心尖上。
殿宇很大,她如水的眸光轻扫了一眼,没有在外殿看到那个心心念念之人的熟悉身影。
入殿,她深吸了一口气,回身合拢殿门。
最后的一刹那,她仰头望向天穹上那轮皎洁的明月,银辉映照着她微微泛红的耳根。
今日来此私会,终是与礼不符的。
“谁?”
这时,内殿传来熟悉的清朗嗓音,低沉中带着几分警觉。
姬紫月呼吸一滞,指尖不自觉地掐入掌心。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修长,投在雕花殿门上微微颤动。
哒!
脚步声响起,谭玄挺拔的高大身影走出内殿。
他墨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素色中衣外此刻只松松垮垮罩着那袭仿佛万古不变的青衫,还未走近,其身上那浓浓的酒气,便朝着少女迎面扑来。
谁……
四目对视,有人在这个节骨眼儿的环境下,心绪忐忑,没了意料中的勇敢。
殿内。
此刻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心跳、呼吸。
“小月亮,好久不见?”
良久,谭玄微微笑道。
其实,他老早便感应到那股熟悉的气息在向这座偏殿靠近。
对方在殿门外踌躇纠结之际,他想过主动开门,走出去将对方抱进来,但最后沉吟了片刻还是作罢。
“你在叫谁?我听不见。”
姬紫月睫羽微颤,此刻扬着下巴眸光躲闪的看向别处。
说着,她轻轻踢开那从穹顶垂落、将内殿与外殿一分为二的茜纱,鞋尖碾碎地上斑驳的银辉。
“我说,小月亮……我想你了。”
辗转数载,谭玄早非当年的吴下阿蒙,动人心弦的情话,完全是信手捏来。
当然,这些言语说之前要选择对时候,以及正确的人,否则,在一些女修看来,这话自是油腻得俗到不能再俗了。
“想我?明明十天前就从登仙地出来了,你我婚事拖了又拖,你这混蛋到底想不想娶我?!”
才说了一句话,她喉咙里仿佛泛起一股酸涩:
“你如今身边红颜扎堆,想来应该是不差我这一个了吧?”
醋坛子打翻,满殿都是令谭玄险些掉牙的酸味。
姬紫月话未说完,尾音便忽然哽住。
她指尖无意识绞着腰封上缀着的明珠流苏,那些在她心尖滚了半夜酝酿的后续质问,此刻化作舌尖细密的刺痛,没有再道出。
她也不傻,虽说善妒是女人的本性。
可男人往往不喜欢女人这样。
哒!
许是猜到了少女心中所想,谭玄心头没来由的涌起一抹疼惜。
他向前一步,带起一股松香。
但少女此刻却像一只惊弓之鸟,倒退半步重新拉开距离之时,不慎踩住了裙裾。
从窗外透进的月光攀上她泛着薄汗的鼻尖,映得睫毛投下的阴影都在颤动。
她分明看见谭玄眼底漫开的柔色,却偏要别过脸盯着案几上摇曳的烛火,脸颊两侧的小酒窝若隐若现,下颌绷出倔强的弧度:
“今天是你前来下娉的日子,可不许乱来。”
说出这话,她藏在广袖里的手指愈发掐进掌心。
不许乱来……
闻言,谭玄心头一乐,幽深的眼眸难得掠过一丝诧异,默默压下方才那瞬间心底浮起的冲动。
他没想到,这大半年没见,对方却是进益了不少,都能够反过来轻易撩拨他的心弦了。
“放心,我不会乱来,太久没见,让我好好看看你。”
静默了一息,谭玄再次缓步上前。
这一次,姬紫月没有再倒退,只是把俏脸别向它处,呼吸有些局促不安。
今日出格之事自然是不会做的,但她控制不住自己那颗想要与谭玄亲近的心。
下一刻。
思绪流转间,她螓首发髻间的簪子突然被一温热的指尖托住。
她浑身僵直地感受着那人气息拂过耳垂,却固执地不肯转头,直到玉簪被轻轻抽出,青丝如瀑垂落遮住发烫的耳尖。
哗……
谭玄刚刚抬起双手,双臂都未来得及展开,跟前少女便已突然转身撞进了他的怀抱。
姬紫月攥着他青衫衣襟的指节泛白:
“你知道吗,我每日辰时都在望月台煮茶,每天都在想你。”
尾音化作呜咽,泪水在眼角洇开,谭玄清晰的感受到,那两条环在他腰际的藕臂在颤抖。
“可你,为何这么久才来看我啊……”
少女猛地仰起脸,沾着泪珠的睫毛扫过谭玄下颌。
话问出口,少女的眼泪在这一刻决堤。
泪眼婆娑,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却强忍着双眼的酸涩,紧紧盯着谭玄的面容,想看看其准备如何回答。
“……”
但半响,谭玄的上下嘴唇抿成一条缝,未曾开阖,显然没有说话的意思。
其只是默默将她的香肩、纤腰搂住。
末了。
她恨恨地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泪水瞬间浸湿了单薄的中衣。
“你这个混蛋!”
她攥拳捶打他的后背,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
“每次都被你吃得死死的,就不能让我一次吗?你不是那么会装吗?装给我看啊……”
才说了一句囫囵话,她的话音再次被哽咽截断,化作一串破碎的抽泣。
咚!
咚……咚……
少女锤人的力道不小,且不单纯只靠气血之力,捶到后面,饶是谭玄都有些龇牙咧嘴的吃痛之感。
谭玄的手臂放了又抬,抬了又放,僵硬地悬在半空,周而复始。
因为,少女环在他腰间的一只手,纤纤玉指骤然发力,狠狠地掐住了他腰间软肉,神力迸发!
“嘶……”
腰间剧痛袭来,谭玄倒吸了一口凉气,本想将少女推出怀抱,可垂目一看,对方瞪大了一双噙着泪珠的眼眸,仿佛传达着某种威胁?
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好似在说,你推开试试?
苦笑了一下,谭玄无奈将少女的娇躯紧紧拥住,他低头嗅着她发间淡淡的清香,喉结上下滚动:
“行了,都是我的错,该早些来下娉的。”
声音里满是隐忍。
扑哧……
许是被他滑稽样子逗乐,姬紫月再次仰起那张吹弹可破的白皙俏脸,泪眼朦胧中望见他消瘦的面庞。
窗外的月光为他轮廓镀上银边,眼下却投下一片青黑的阴影。
她心头莫名一酸,指尖不由自主抚上他的脸颊:
“你瘦了。”
三个字轻若蚊呐,却让谭玄眸光剧颤。
可惜,正所谓为伊消得人憔悴,对方瘦了,却独独不是因为她。
这一点,姬紫月很清楚。
思及至此,她美眸中灵动的眸光,不禁黯淡了几分。
“紫月……”
察觉到对方的异样,谭玄捉住她微凉的小手,拇指轻轻摩挲她手背上淡青的血管:
“今日是你下聘之期,你不该……”
这一刻,他与方才判若两人,竟是说起了这扫兴之言。
“闭嘴!”
姬紫月突然挣开他的怀抱,后退两步。
月光下,她眼眶通红,贝齿将下唇咬得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