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也不知是不是出于“报复”,姬紫月玉手所送到嘴边的那杯盏,酒杯倾斜得有些太快,导致谭玄连连咳嗽了好几下。
……
……
瑶池盛会首日。
夜宴笙歌未歇,西漠众修所在席位区域,一位银发女子自白玉席间无声起身。
哗啦啦……
廊下九枝连珠灯恰好被风拂过,在她雪色袈裟上投下流云般的暗纹。
那袈裟料子原是西漠天蚕丝所织,行走间如月华泻地,偏生腰间束着半掌宽的玄色织金绦,将那段本该被佛门宽袍遮掩的腰肢掐得惊心动魄。
哒……哒……
她踏过高台下的青玉阶步态极轻,发间银丝却无风自动,似有冰魄在三千烦恼丝中流转。
途经的瑶池弟子们不觉垂首屏息,并非是什么原因,而是那张白玉般雕就的面容上,眉心一点朱砂太过娇艳,偏生眸中又凝着大漠孤烟般的寂寥,叫人视线有些恍惚。
直视得久了,整个人好似都要深陷进去?
……
很快,皎洁的月光漫过瑶池玉阶时,一缕白影掠过九曲回廊。
安妙依垂眸捻动佛珠,雪色袈裟下裹着的那件银丝暗绣的雪绡裙,每步踏出都似有莲华自裙裾绽放。
她银发未束,在夜风里散作三千星河,发尾扫过周遭零落而下的漫天花瓣,暗香竟比身后宴席的蟠桃酒更醉人。
一路行来,也不知什么原因,她几乎可称得上是畅通无阻。
今日,是她既定的“求变”时机。
那种每一夜都要饱受禁咒摧残、折磨的日子,她实在的是受够了!
求变,就在今夜!
嗖……
终于,她来到了那座殿宇外。
寝殿外的一株株年份不低的桃李古树簌簌作响,她驻足时,袖中滑落半截皓腕。
腕上缠着七宝佛珠,最末一粒血珀却暗刻比目鱼纹,随脉搏微微发烫。
忽有夜风卷着远处喜乐袭来,她忽然闭目,长睫在眼下投出蝶翅般的影,再睁眼时,眸中寂寥已化作寒潭下的暗涌。
在刚刚某一刹那,她心间竟是生出了一丝悔意?
后悔离开春秋殿,自渡西漠了?
“不……怎么会,此来求变,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
安妙依轻轻呼出一口热气匹练,吐气如兰。
稍稍平复了一番心中起伏的情绪,她这才举目向前畔近乎没有设下任何防备的殿宇看去。
那人许是笃定了她会来一般,却是连哪怕一层道纹结界、屏障不设下?
“这是吃定我会来么?”
安妙依不得不承认,那个曾经拥有过她一段时间的春秋道主,确实是当世最绝顶的妖孽。
无论是在哪一个方面……
前畔。
雕花窗棂漏出半室红烛光亮,映得她眉间朱砂愈发灼眼。
那点殷红原是引荐她上须弥山的一位半圣老僧以佛血点化,此刻却像滴在雪缎上的胭脂,衬得她眼尾微垂的弧度显出几分旧时妖娆。
默默的,她脚步挪动,已然来到了那殿宇的近前。
当她指尖触到既冰凉又隐隐有些温热的窗纸时,些许芬芳混着淡淡龙涎香的暖意渗入骨缝,她忽地踉跄半步,耳垂悬着的琉璃坠子撞在锁骨上,脆响惊起不远处栖着的几只鸟雀。
此刻,从高天挥挥洒洒而下的月光仿佛忽然凝成实质,顺着她掐进掌心的指缝蜿蜒而下,在素白衣袖晕开点点光斑。
隐约可见昔日在妙欲庵时,戴过水晶吊坠的耳洞,如今已然看不出任何痕迹。
忽地,不知为何,安妙依倏然合目后退。
然而,她这几乎六神无主、下意识的一退,腰间禁步却撞上了身后廊柱。
叮!
袈裟广袖被夜风鼓成白鹤羽翼,五色璎珞坠着的舍利子迸出金芒,将那张素净到极致的脸映得恍若神女垂泪。
“谁?!”
脆响之下,她的存在终是引起了殿内之人的注意。
……
第320章 求变(二)
“有人?”
大殿内,刚与谭玄喝完合卺酒的姬紫月此刻多少有些不悦。
“放心,不是什么外人。”
谭玄淡淡一笑。
“不是外人?那会是谁?”
雨蝶公主款款走出里间,她灵眸中掠过一丝狐疑。
先前还没注意,如今她来到外殿,自然而然的便是发现,她的玄郎进来时,在这殿外竟是连一个阻绝内外的手段都没有布下?
“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嘎吱……
思绪流转,殿门被她轻轻从里面拉开。
外面银发美人顿时朝她看来,四目相对,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嘴角微勾:
“原来是妙依妹妹啊?你不是已经是西漠佛宗之人了么?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该不会只是来叙旧的吧?若非重要之事,贸然打扰,可是有些无礼呢?”
她言语有些刻意的刁钻。
她自然知晓,对方绝不可能只是来叙旧的。
“阿弥陀佛……”
殿外,安妙依双手合十,唱了声佛号,而后目视雨蝶公主道:
“此来打扰到雨蝶道友、紫月道友与春秋道主确实不该,但我如今已别无它法,后半夜一到,我恐是生不如死……”
她没有将话说全,仿佛谜语人一般,不愿那桩秘事彻底告知给这位出身安平古国的公主。
话落,她抬手从自己螓首之上取下一缕银丝,递给了雨蝶。
“看到此物,春秋道……他,会让我进去的。”
显而易见,她完全没有与对方长时间打交道的想法,更知道对方没有擅自阻拦自己的权利。
“咯咯咯咯……”
接过发丝,雨蝶公主轻笑了几声,却也没再与对方言语什么。
哒……哒……
脑海念头不断浮动,雨蝶公主转身往殿内走去。
“如何?”
修行了《太阳帝经》后,谭玄如今的元神神识何其强大?
哪里不知外面是何人前来,又发生了什么?
乃至雨蝶公主方才的刻意驻足,他都一清二楚!
“玄郎,那位妙依妹妹在外面,让我将这根头发转交给你……”
珠帘美人没有故作聪明,如实将手中那缕银发递给了谭玄。
“坚持了一年多,才前来低头,倒是韧性不错。”
谭玄接过银发不忘冷哼了一声:
“她这么会挑日子,选在这个节骨眼前来讨饶?让她等着!”
“喏。”
雨蝶公主应声往殿外走去。
但她还没走几步,便被谭玄叫住:
“她是什么人?至今都还没有摆清楚自己位置的下贱胚子,哪有资格让蝶儿你连番跑腿?将她晾在外面便是,我倒要看看,她不放低姿态,没有我出手替她缓解那死毒禁咒,如何捱过后半夜的……”
禁咒?
原来如此,难怪一年多以前,玄郎那般轻易的便放那安妙依离去。
闻言,雨蝶公主心中顿时想明白了很多问题。
她自小在中州长大,又是古国公主,自然知晓神朝、古国朝野之间的许多秘事。
……
……
夜愈发深了。
才拉开序幕的瑶池盛会自然笙箫未歇,安妙依垂眸轻捻菩提珠串,素白纱衣被夜风掀起涟漪般的褶皱。
良久。
原地,她看着雨蝶公主的背影进去之后仿佛石牛入海一般,了无音讯。
那殿门再未打开。
这是要晾着她么?
非要她俯首乞求施舍,才肯出手压制她体内的禁咒?
叮叮咚咚……
远处瑶池夜宴的笙箫声穿透九曲回廊,银发女子在青玉阶前投下淡影。
素白袈裟裹着她那玲珑身段,衣袂缀着的梵文金线随步流转,似将西漠佛国的晨钟暮鼓都织进了衣纹。
等待中,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菩提串,十八颗珠子早已被体温焐得温润,却压不住躯壳轮海附近那道游走的禁咒气机。
嗖!
嗖……嗖……
哒……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