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两人一剑落到湖中，也是名为大明湖的湖中，亦是要在正确的时间和正确的地点，无边万顷湖水才会蒸发，准确说浇灌出魔宗山门的湖中。
而，此时，显然不是正确的时间，所以，无边无际的湖水并没有消失，反而携着难以想象的重压将落水的两人吞没掉了。
湖水中。
相较彻底晕过去的李长夜，状态要好上不少的叶红鱼，虽也因落水的冲击而感到一阵眩晕，但意识还保持着清醒。
冰冷的湖水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在最初的茫然之后，特别是看到无力不断下沉远去的李长夜后。
她立刻反应了过来，在水中迅速地扭动身躯，柔软的腰肢拼命摆动，猛的破开湖水的阻力，朝下方游去。
她很快就游到了他身旁，先顺手接过挡在他身前的一柄桃木剑，再伸出手，将沉甸甸的，满是伤痕的，虚弱到极点的他揽入怀中，紧紧地抱住。
叶红鱼踢动修长的双腿，向上方，遥远的上方，还有隐隐光线的上方游去。
只是，这时，一股突如其来的，强大的吸引力，猛地从深不见底的湖底传来，那不是水流，而是一种带着难以言喻的气息，无法抗拒的力量。
将两人向下不断拉扯，无论叶红鱼如何用力，如何挣扎，将身上强大的气全部爆发，都无法再向上游动一丝一毫，反而被那股力量生生拽着，向着湖底，迅速地沉沦下去。
光线越来越弱，湖水越来越深，周围变得一片黑暗，水压不断增加。
叶红鱼现在很难受，窒息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少，肺部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令人窒息的痛苦和绝望之中，她的双手依然紧紧地抱着怀中的人。
他苍白的脸近在眼前，他微弱的气息触碰到她的肌肤，她感着他肌肤的冰冷，感着他的僵硬，感着他微弱的脉搏，已然陷入昏迷的他，本就奄奄一息的他，更是出现了呛水即将溺亡的模样。
她没有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将怀中他抱得更紧了一些，冰冷的湖水在周围流淌，她缓缓地，将自己小小的脑袋，凑了过去，她将她自己的气，如同生命之泉般的气，源源不断地向他渡去……
……
两人在湖水中，在那强大莫名的吸引力下，还在不断地向下沉沦，渐渐的，周围的环境开始发生了变化，黑暗之中，隐约出现了巨大的轮廓。
湖底有巨大的乱石堆，如同山峦一般，它们还散发出无比的恐怖的气息，因为，那不是普通的乱石，而是天下闻名的块垒，何以浇块垒的块垒大阵。
大阵被隐藏于万顷湖水的静柔之意中，所以它不显山不露水，只等有朝一日，在正确的时间里，水落石出，但是，当两人沉沦至此，这阵复苏了，散发出一股可怕的威压。
叶红鱼，感到了致命的威胁，也就在这危急关头，她眉心处朵小巧精致栩栩如生的红莲，发光了，光芒是鲜红的，亦如一团火，燃烧起来的火。
冰冷黑暗的水中，燃烧的是生命之力，本源之气，将其转化为抵御那股强大无比的阵法力量，她是道痴不是书痴，她能想到的破局之法便是这样。
块垒大阵是残破的，损坏的，威力十不存一，但，也不是如今的叶红鱼能简单抗衡的，而且是以硬闯般的方式，所以，她很快就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噗——
一口接着一口的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她的口中吐出，在冰冷的湖水中化作团团血雾，晕染开来，整个娇小的身躯颤抖起来，但紧搂住怀里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放下。
两人穿过块垒，最终，抵达了大明湖的真正的中心，位于耸立于块垒大阵中心处的一扇石门，一扇巨大的石门，如同一座山一般的石门，魔宗的山门。
……
巨大石门之后。
是一个雄伟的，庄严的，肃穆的，宏大的，神圣的，让人难以想象的巨大空间，像将整座山体都掏空而形成，穹顶高远，难以窥其全貌，隐约闪着微弱的光芒，光线的来源不明。
叶红鱼抱着李长夜，双脚触及地面的刹那，一软，一齐摔倒在冰冷坚硬的石阶上，不过，远离了湖水的束缚与阵法的威压，那令人窒息的痛苦和压力也骤然消失了。
咳——咳——
呼——呼——
叶红鱼先是痛苦咳嗽，紧接着变成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得到片刻喘息之后，她立刻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到李长夜身上，连忙去查看他的情况。
不知是不是得益于之前她水中长长久久的渡气，此时他的身体不再像之前在湖水中那样僵硬和冰冷，只是，没等她松一口气，她又发现另外一件不妙也让她不安的事。
李长夜的身体，开始散发出一种异常的高温，火热滚烫无比，身上再度有鲜红的，也是新鲜的血不断流出，如同泉水般向外涌着。
叶红鱼急忙伸手，想施展道法，和他学的一门的道法，只是，此时，同样是油枯灯尽般状态的她。
噗！
猛地，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施展失败了，更是让她的身体摇摇欲坠起来，眼前一黑，就欲晕却过去的时候，她猛的一咬自己的舌，很用力，也很痛，非常痛，清醒了过来。
道法施展不成。
她又伸手，急急切切的在湿透的衣裙下摸索起来，直到触及藏在贴身衣物下的一个小荷包，小脸上一喜，将其掏出，和小莫山山送给李长夜那个有些像，图案不同，和她穿的绣鞋一样，绣有条小红鱼，是她亲手缝的。
里边装的不是碎银，而是个小瓶，将瓶口对着手心，轻轻一晃，从中倒出几颗药丸，不是通天丸，但出自知守观，那座废掉的隆庆皇子进入的药殿，亦可说是圣品丹药了。
她看了看药丸，又看了看李长夜，此时，不同水中，能见到她犹豫中的小脸有些红，通红的红，而后，张口，将药丸含入，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清凉而又带着一丝苦涩的液体，她埋下头，湿漉漉的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脸颊，身体微微前倾，贴近他滚烫的身体。
这时，原本紧闭双眼的他，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双熟悉的，清澈的眼，她的身体微微僵住了，凑过去的头颅也停顿了下，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一丝错愕，没有的是尴尬，于是，一瞬后，她接着，继续探头，贴了上去。
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李长夜怔住了，那双眼，平静淡然的眼，少有的瞪大，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绝美小脸，感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带着水润的湿意，以及一种复杂难言的味道，混合着药的苦涩和清香，又带着一丝腥甜……
咕噜。
下意识的，他咽了咽喉咙，也不知是错误的还是正确的，更不知此时他的心情如何，他将身体向后挪了挪，稍稍拉开了些距离，有连着的线断了。
她看着他，露出一抹笑意，很淡，很轻，很暖，很好看，如花绽放的笑，开口。
“感觉怎么样？”
他也看着她，看着她小脸上未干的水痕和血迹，看着她眼中掩饰不住的疲惫和虚弱，看着她眉心一朵黯淡无光的红莲，顿了顿后，也回以一个笑，淡淡的笑。
“好多了。”
闻此，她双眸缓缓一合，身体软软的倒在他身上，带着冰凉的触感，她的头靠在他的肩头，柔软的发贴在他的脖颈……
他默了默，伸手轻轻将娇小柔弱的她搂住，接着，闭上双眼，不是之前那样的晕迷，也不是像她一样的沉睡，而是，闭目调息起来。
时间，缓缓流逝。
黑暗中，有如萤火虫一般的淡淡清辉浮现，并一点点的增多，再到汇成如水，如月华般的清辉流转，而后朝叶红鱼以及李长夜本身洒下。
不知过去了多久。
叶红鱼的呼吸变得平稳，气色也真正的好转，李长夜的脸色同样如此，只不过，他那头白发，已经失去了的光泽，再没有恢复过来。
随后。
李长夜起身，背上叶红鱼，往上走去，一步一步，很慢，一边走着，一边看着，也一边感着，感着一股剑意，充斥整个空间的剑意，轲浩然的剑意。
最后，他踏入一个隐蔽的空间，见到一个被锁链洞穿困住，如同鬼一样的老人，还有无数的尸骸，老人看到李长夜怔住了，这是他被困这么多年里，第二次见到活人，第一次是观主，他求观主放了他，观主没有那么做。
老人是莲生。
他简单却善变，孤独而脆弱，复杂又讨厌，有时嫉妒，有时阴险，喜好争夺。偶尔埋怨，自私无聊却又变态冒险，爱诡辩爱幻想，善良博爱却又怀恨报复，专横责难，他辉煌时得意，默淡时伤感，他矛盾而虚伪，欢乐却痛苦，伟大却渺小。
莲生三十二。
第197章 轲浩然与简笑笑
莲生三十二。
瓣瓣不同。
数十年前。
天下最为著名的人物。
如果是不是世上出了个轲浩然，还有夫子，莲生甚至有可能将整个昊天世界埋葬。
他佛道魔三修，三者都达到最为顶端位置。
佛，莲生在自己妻子死后，于其坟前结庐相伴，数月后，一风雨交加之夜，做出人生最大的抉择，知情者则认为莲生便是在这时疯掉的，之后，口吐妙言如莲花在烂柯寺辩难三十二日，再之后，入不可知之地悬空寺数年，并成为佛宗护法，得莲生大师之名。
道，成大师之名后，莲生又得道门之邀，先后诛杀魔宗两位长老，得裁决神座之位，更是进到知守观阅六卷天书，直至今日，对西陵不知情的人来说，依然享有盛誉，更有羽化而去之名。
魔，莲生天生就是魔宗家族的人，他的妻子真正的死因也正是得知这个真相，他后来更是成为魔宗大祭者身份，说的话比魔宗宗主还管用，像如今魔宗宗主余帘，大唐皇后夏天，大将夏侯这些人都算是他带出。
只是，很奇怪的一点是，如今天下四大不可知之地其三他都去过，并得以难以想象的成就，唯独少了个书院，书里简单提到过，他只要脱困再等夫子死后，就能再次颠覆世界，他真的只是怕夫子看出他根底吗，想来并不是。
轲浩然的横空出世，夫子在他和轲浩然之间，选择了轲浩然，或许才是真正的原因。
知名的还有，莲生和轲浩然还是朋友知己，莲生也对宁缺说过，他曾就入魔之事上劝过轲浩然，实际上，真的是就简单的入魔而劝吗，想来也不是，或许真正所指的是昊天。
昊天后来各种马甲揭露后，夫子也都承认过，他是错的，轲浩然是错的，莲生才是对的……
当然，这里的对，是指结论而言，至于经过，为了达到覆灭昊天世界再让其新生的目的，莲生所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引发烂柯寺血案。
即他将轲浩然是未婚妻简笑笑吃掉的事，吃是指真正的吞食，那也是莲生第一次吃人，而值得一提的是，莲生作为当年最大的幕后，算计谋划不提，万事都会做好准备再动。
可，烂柯寺血案，他被宁缺杀死的最后，提到过，一日，他见到自己好友身旁一位女子，看到她纯而媚的笑，很像自己那死去很多年的妻子，然后，便提前发动了，再然后，失败了……
此时此刻。
无数尸骸白骨中，被锁链洞穿，身着破烂僧衣，头发脱离，牙齿掉光，皮包骨头，已不成人样，如鬼一般的老人，闻声抬头，便见到了李长夜还有他背着，此时，不知感到什么，同样睁开了眼的叶红鱼。
莲生一怔，目露出比上次见到观主还要震惊的神色，甚至，失口而言。
“轲浩然……简笑笑……”
李长夜闻言不语。
叶红鱼则满是不敢置信的，出身裁决的她，很快，从诸多特征中，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莲生神座？”
说着，犹豫着，主要还是，眉心的红莲微闪，不知感到了什么，小脸上多了抹警惕之色，默默从他的背上落下。
莲生这会已从错愕中回过神来，自知自己失言，脸上一笑，因为脸颊干瘪，显得有些恐怖的笑。
“想不到现在还有人记得我……”
只是，莲生的话还没有说完，不知是不是因为李长夜身上的气息，还是他的桃木剑，异变突生，让莲生不解的，让叶红鱼感到熟悉的。
呼——
有阴风吹拂起，只有李长夜真正能用眼睛看到的是，一个个阴灵一般的魂体出现，密密麻麻的，如同潮水一般，出现在这个，轲浩然以无数剑痕构筑而成的异类樊笼之中。
李长夜稍做犹豫，身上淡淡清辉涌现，紧接着，无数的阴灵魂体，如同飞蛾扑火般的，朝他淹没，亦如过往很多次的那样，他面色不变的接纳着，承受着。
佛魔道三修的莲生，从叶红鱼微闪的眉心红莲，还有李长夜身上涌现出的淡淡清辉，还是感到了些什么，抬起枯枝一样的手臂，用十指结了个印，同白莲花般手印，身上隐隐还浮现道温莹的光泽。
叶红鱼想到离开长安城那晚，李长夜在将军府外做的事，心不由提了上来，不过和那时不同，此刻，她的眉心，红莲印记不断闪烁起来。
无数的阴灵很快就没入李长夜体内，除了最后有一道，一顿后，转而没入到他身旁的叶红鱼体内……
……
李长夜做起一个个长梦，经历起一个个人的人生，都是魔宗门人的人生，有天生就是魔宗的身份，更多还是因走投无路，如同燕境那些难民翻山越岭到梳碧湖成为马贼的人。
无一例外的是，这些人的人生最后，皆是被轲浩然简单的一剑杀死，轲浩然杀了很多人，灭了魔宗，不过不是全灭，七门二十八流派中，有两门不少人被放过了。
李长夜死了一次又一次，他没有崩溃，也没有受那些死去人的人生经历影响，上个世界他体验过太多类似的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更不知多少人之后……
李长夜又转到一个人身上，是一个少年书生，骑着一头小黑驴的穷酸书生，和先前无数人经历不同的是，他尝试抬手，虚握了下，闭眼，感受了下。
感觉很好，非常好，因为，他在这个世界身份的身体一窍不通的修行废材，而现在的这个身体，感觉则是雪山气海十七窍全通的真正天才。
只不过，当他想使用一下气的时候，却操纵不了，此外，隐隐还有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他，骑起小黑驴，继续前行，朝着前方那座，天下第一雄城而去。
……
长安城。
这日。
有个身无长物的少年书生骑着一头小黑驴来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