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缺表现得很平静,他寻思着,这次是继续北上,还是南下,北上的话,路很熟悉,人也很熟悉,还有桑桑,南下的话,没走过的路,路很陌生,有李长夜。
“不知自己便宜师父什么时候一朝悟道……万一赶过去的时候他已被那观里道人接走了怎么办……”
宁缺很快说服自己,选择还是找机会离开长安后,北上。
呜哇~
就在此时。
一声微不可闻的啼哭传来,很轻,同雨中草叶轻颤,宁缺顿住了,他回忆起更多的东西,当年,自己从井中爬出,饿得不行去找吃恢复些体力的时候,见过一个婴儿,像是小妾亦或下人所生,没人照顾丢在一边的私生儿,当时,自己没有太在意,也没有心思在意别的……
但是,此时,再一次经历,听着那微弱的啼哭,却让他产生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脑海有什么闪过,呼吸更是一窒。
“不会吧……”
宁缺心说,迟疑了好一会后,还是不由自主的,迈步靠近,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襁褓,襁褓中,是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婴。
皮肤黝黑发皱,头发干枯发黄,眼睛还没睁开,身上只有一层单薄的布裹着……
宁缺怔住了,彻底的,完全的,呆愣住了。
自小将桑桑捡到,并将她带大的宁缺,自然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女婴是谁。
他静静看着她,好久都没有动。
风又起了,雨变得更大了,噼里啪啦的打在他身上,很快,整个人就变成一个落汤鸡的模样,他还没有动,也没有离去,垂着头,披头散发……
轰隆!
远处,天上,光芒撕裂夜空,如刀光一闪而逝。
清醒后就会遗忘的很多黑梦记忆再度回忆起,宁缺想明白了很多事,更多事,非常多的事,最终连成一条线,也可说是拼图,不用真正的拼完,拼图碎片已经足够的多了……
他在雨中笑了起来,神经质一般的笑了起来,最后,他伸手,朝天比了一指,亦如,当年,他首次在岷山中看到李长夜的剑时一样。
……
宁缺还是选择北上,长安那场雨过后,就是干旱,熟悉的干旱,让无数人家破人亡的天灾,并在河北道,一棵被难民吃过了树皮,吃光了叶子的光秃秃桑树下,死人堆中,再次见到了桑桑……
宁缺还是将桑桑捡起来,继续北上,进入岷山,遇到老猎户,狩猎,长大,老猎户不打算当人,宁缺杀了他,看似和前世什么都没变,但。
在岷山中的时候,他每天夜里习惯南望,只是,直到将老猎户杀死,他都没能再次见到那熟悉的剑光,后来,他见到了小黑子,不一样的小黑子,整个家乡村庄都被夏侯屠掉的小黑子……两人还是成了朋友,并相约朝夏侯一起复仇。
宁缺来到了渭城,那些人还是没变,他继续等,等李长夜的出现,但,直到老将军病死,他都没有出现,宁缺从而也真正确认了一点,这个幻境般的世界,大抵并没有李长夜的存在。
他修炼起来,修炼起李长夜的气,实际上,他从很久以前就尝试过修他的气了,只是没有李长夜的引导,一直都没有成功,现在也一样。
直至,荒原,金帐王庭开始异动,南下,梳碧湖的马贼越来越多,宁缺也成为了一名砍柴人,在某次九死一生经历中,他感气成功……
后来。
李渔公主北上和亲,已经成功感气的宁缺,加之前世对金帐王庭的理解,也是为了历练,不时深入王庭之中,阴差阳错之下发生各种事情,擦出不少的火花,宁缺一直将她当成个白痴,自然不是爱的火花……
再后来。
金帐王庭的单于,被两人合伙给弄死,荒原大乱,李渔公主南归,宁缺同样打算回长安复仇,没有同路,因为他莫名其妙遭到某个暗恋李渔的青年都尉的憎恨……
此世,一心学自己便宜师父专心修气修剑的宁缺,不想理会这些破事,选择走自己的路,而后,没想到李渔被夏侯伪装的人干掉了……
新仇旧恨之下。
宁缺只想快点把夏侯他们弄死,以结束这场幻境,回到长安,再次见到小黑子,他还是进了鱼龙帮,但,只是个小喽啰,修行境界实力也差得离谱,这么多年只破了二境……
宁缺便对他说,复仇的事自己来,只是,小黑子没听他的,又一场雨中,小黑子的身份被人发现,眼见他就要在自己眼前被人杀死的时候。
宁缺叹了口气,选择出手,出气,出剑,把将死的小黑子救下,他这么做,便也自爆了身份,他没有后悔,他过上了被人追杀逃亡的生涯,同时他也反杀了很多人。
最后,逃无可逃的时候,他被夏侯打死了。
宁缺死了。
幻境并没有结束,他再次化作了一个小男孩,在将军府中和小玩伴幸福快乐生活的小少爷,宁缺心说,自己便宜师父的考核是真的糟糕,比夫子的登山还难受,不过他的嘴角却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宁缺开始进入一次次的轮回之中,只要他死去,便会重启的轮回,后来他成功将夏侯杀死了,幻境还没结束,再后来,又经历了数不清的轮回后,将西陵掌教和光明神座也成功杀死了,轮回结束了,但是,结束的是他家少爷的。
宁缺又变成了一个人,同样是熟悉的人,也是好久不见的人,一个男人,这时,已经不太分得清现实和幻境的宁缺,恢复了分清明和清醒,从而没有迷失自己。
【父亲,好久不见。】
宁缺如是说,接着,宁缺继续进行轮回,不止他父亲,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将军府数百人,这些人轮回不用将夏侯杀死,更不用将西陵掌教和光明神座杀死,直到被夏侯杀死那刻就结束了……
但,这种轮回同样不好过,宁缺还是坚持了下去,只是,随着经历的人多了,他不仅快分不清现实和幻境了,他甚至都已快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
宁缺又穿到一个人身上,一个小男孩,无比熟悉小男孩,见到那个小男孩的宁缺,重新想起了自己是谁,毕竟那个小男孩就是他,于是,他笑了,又在心里吐槽了自己便宜师父一声。
实际上,宁缺已经快忘了李长夜是什么模样了,吐槽归吐槽,但也真的有点想念了。
于是,他看了看将军府,又看了看隔壁通议大夫府,他知道,那里有一个大着肚子,快生产了的小妾,而后,他不再犹豫,也不做流连的。
已经直接感气成功的小宁缺,随手折了根巷口老槐树上的树枝,再削成木剑,便偷偷潜进通议大夫府,将那个大着肚子的小妾给绑架了。
那小妾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直到小宁缺随手挥出一道剑气,将一张坚硬的木桌轻易劈成两半,那小妾,准确说是未来著名的曾静夫人,为了自己肚中孩子考虑,只能受此挟持,还主动配合起他的挟持。
就这样。
宁缺和曾静夫人以及没出生的桑桑,离开了长安城,开始南下,是的,南下,而不是北上,走的是无人的荒山野岭。
桑桑的生产是在荒郊的一棵桑树下。
宁缺要给她取名为桑桑,曾静夫人不从,两人还进行了一番争执,最后桑桑这名还是成了桑桑的小名。
桑桑出生后。
行走在荒山野岭的三人,开始受到人的袭击,宁缺将这些人一一反杀,曾静夫人亦察觉到了自己所生儿的不对劲,宁缺建议将其给自己,让曾静夫人自己回长安去,只是,曾静夫人宁死不从。
“她不是怪物,不是其他什么东西,她是我的孩子,我可爱的孩子!!”
宁缺认同了她这番话,带着两人继续前行,后来,他就遇到了夏侯,宁缺在用自己少爷的身份轮回时已经不知杀过他多少遍了,所以不怕,但,也有些麻烦,因为,他现在还很小,修的气也还不强,不过,他还是用一剑,将夏侯砍了个半死,代价是自己的头发全白了……
再后来,宁缺在路上捡到一把伞,莫名出在路上的大黑伞,也是一把熟悉的大黑伞,他犹豫了很久,最后挠了挠自己的白发,还是将其拾起。
自那后,他们就没有再受到过袭击了,三人,最后,顺来来到南海之畔的一座小城,在这里宁缺见到了一个小乞丐,一个被打得遍体鳞伤,将要一命呼呼的小乞丐。
是李长夜,又不是李长夜,宁缺不知道这点,还将小乞丐收做了徒弟,教他气教他剑……
宁缺没有在这个小城久留,因为,他正式被全天下通缉了,以冥王之子的身份,所以,他只能走,继续走,一路走,向天涯海角,朝天下行走……
行走过程中,他也学自己的便宜师父做一些事,呼风招雷唤雨开山镇海升月这些他还做不到,但,杀人还是可以的,像叶红鱼那样杀人,直至他渐渐长大,再一一将夏侯,西陵掌教,卫光明这些人干掉……
……
将军府外。
宁缺握着木剑的剑柄,低着头,身体一动不动站着。
几个呼吸后。
他没有和小黑子他们一样松开剑柄,也没有就此清醒过来,身上,渐渐的浮出一缕淡淡的气,如烟似雾,极其微弱,若有若无。
时间缓缓流逝。
宁缺成了继隆庆皇子后,握剑最久的一人,不同的是,他依然只是握住木剑,而没有用力拔剑,他身上的气息,则逐渐的变得凝实起来。
一缕缕气,在他周身聚拢,缠绕,不再是若隐若现,而是逐渐清晰,明亮,隐隐化为一层淡淡的光辉,那是一股极其干净的气息,温和,明净,若天光乍现般,亦可称清辉。
这瞬,围观众人纷纷变色,特别是真正见识过李长夜的气的人,因为,此刻,宁缺身上的气,和李长夜的越来越像,不少人见此呆愣过后,露出各种精彩的神色。
像小黑子那些日常没和宁缺争李长夜真传的,此时却是露出替宁缺高兴的神色,褚由贤那些同窗则打起要让宁缺请客并狠狠宰他一顿的打算……
当然,也有像隆庆皇子为代表的,很多人嘴角僵硬,笑容凝住,更有人,同样是和尚,有不一般身份的和尚,虽是和尚,却有悟道之名。
他是现任讲经首座的私生子,是个淫僧,因李长夜到过月轮国,他不敢光明正大的淫,可,以他的身份却从不缺女人,他看到感到宁缺身上的清辉。
悟道没见过李长夜,但,正如他曾一眼看到桑桑的不凡,他此时也感到那气的不凡,如同见到最心仪的女子,想要,很想要,非常想要,想要做点什么。
只是,这时,数道目光落到他身上,里边包括君陌,颜瑟,甚至卫光明,悟道随之便失去了意识……
宁缺依然不动。
他身上的清辉,如水波扩散,又如月光洒地,纯净无尘。
只是。
极少人注意到的是,在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亦是黎明将至的时候,有言,黎明前的黑暗。
宁缺身上的清辉,便染上了一点,一丝,一缕黑,那黑,如影,如夜,黑到极点,那澄澈无垢的清辉,也在这黑的侵染下,不再纯净。
同尘埃落入净雪,清辉因而染尘,实则那黑本身就存在宁缺修的气中,也正是当日李长夜教了他后心中暗叹的,人算不如天算。
第229章 复仇
嗡~
木剑轻颤,发出一声轻响。
同时。
天边第一缕晨光破晓。
宁缺。
缓缓睁开双眼。
那缕光芒恰好映入他的眼中,不知是不是因为光太过刺眼,有泪水从他脸颊缓缓流下。
宁缺怔怔地望着前方。
泪水一滴滴滑落,落入木剑下的青石缝中,渗入进去。
记忆在他脑海中翻滚,同潮水退后后残留的贝壳,一一浮现。
关于以自己少爷身份数不清的轮回,还有将军府中数百被害人的轮回,都还记得。
只是。
关于最后一世,最重要的一世,自己的一世,却遗忘了很多,并且越想越模糊,亦如水墨画被泼水洗去,愈发空白。
宁缺皱起眉头。
他还记得自己削了柄剑,再去挟持怀孕的曾静夫人南下,去找自己的便宜师父,只是,桑桑出生后,往后的记忆就没了。
好一会。
发现自己实在想不起来后,宁缺这才注意到周围的安静,一双双眼睛正看着他,也在等着他,低头,见自己的手握着的木剑,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于是,他抬起手,轻轻一拔。
锵!
那被插在这里数年的槐木剑,便轻轻松松,简简单单的被他拔出。
同时。
也代表着宁缺胜出这次二层楼考核,正式成为夫子的第十三位亲传学生,很可能也是最后的关门学生。
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吗。
没有,准确说,才刚开始。
宁缺拔出剑后,准确去做点什么的时候,有不解的人,或许,不解中也藏有不服,隆庆皇子看着宁缺手中的剑,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