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师兄……怎么感觉我才是你师姐……还有快点长大，陪我一起玩！”
接着往上，是一处小洞府，门前插着几只插得东倒西歪的木杆子，每根木杆上都绑着一个破破烂烂的阵图残卷，一个大胖子盘坐其中，一边咬着灵果干，一边凝眉思索着，口中念念有词。
“四师兄！”
“小师妹……市集有什么好东西……不，算了，你还是别告诉我了……不然我忍不住也想下山。”
“那就和我一起下去呀！”
“我也想……只是爬山太累了……等我哪天做到像你一样……”
“四师兄，我觉得最主要还是你太胖了，该减肥了！”
“你以为我不想吗？！”
“……”
再往上，是一块巨石平台，一身披兽皮，身形雄壮，眉如刀削，脸庞却还带着稚气的少年双眸紧闭，盘膝坐着。
“三师兄！”
少年睁开双眸，没有被打扰到的气恼，有的是温和平静，以及溺爱，笑问。
“肚子饿了吗？”
“还没！”
继续往上，有一处屋舍，有一对少年少女，少年正在练剑，少女在看书。
“二师姐！”
“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
“大师兄！”
“……”
“大师兄！！”
“……”
“大师兄！！！”
“小师妹呀……怎么了……被人欺负了吗……刚我好像看到一条金龙……阿梨……你们没事吧？！”
“……”
小姑娘最后来到山顶，而后，惊喜发现，李长夜没有再坐在青石上，移步来到道观外，那原本刻着天书的石头，已经外放到青山广场上。
不过，不知何时，又多一块，表面粗砺，嶙峋不平，像刚从山腹深处挖掘而出的一样，李长夜，此时正闭着双眸，一手搭在巨石上，身上清辉流动。
见此，原本想要大声喊一声师父的小姑娘，闭上张开的小嘴，迈开小腿，缓缓靠近，晶莹的大眼睛中满满都是好奇，悄悄绕着自己便宜师父走了一圈，接着，又围着石头踱了几圈。
这时。
小栀的几个师兄师姐，也一个接着一个来到这里，围在李长夜周边，不发一言看着。
时间缓缓流逝。
那块巨石，随着李长夜身上的清辉缓缓渗入，如春风化雪般的，表面所有的斑驳和裂痕，渐渐消失，石面从斑驳粗粝变得平整光洁，甚至还泛起些水意，如镜。
一缕轻风自山腰而起，穿林而上，拂过众人衣袍，拂过那破旧道观檐下的金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李长夜睁开双眸，看了眼身前被清辉洗净，温润如玉的石头，然后，抬手，同上次刻写天书时一样，以指为笔，在那一片平整如水的石面上轻轻一点。
不过，这次，他的手没有在上面留下刻痕，只是轻轻一写，是字，是名，是他自己的名字，字迹潦草，却隐有一缕清辉牵引而出，如水墨晕染，却比墨更透，比光更沉。
一笔落下，像有一尾鱼游入了镜湖，带着那道字迹，于石面之上徐徐浮动，不沉不散，最后游向石面的最上方，如果，有看过将夜【天书】的人在此，大概会感到非常的熟悉，和天书第一卷日字卷很是想象，但，又别有不同。
李长夜收手。
“师父！”
小栀继一路上来叫了几个师兄师姐后，大声雀跃开口，李长夜笑着摸了默她的头，而后，对自己收的几个弟子开口。
“你们试试？”
接下来的日子。
青山之巅，同前次观看天书一样，九人于晨暮光影交错之间，于山花叶落之间，一动不动看着那巨石，还有石上唯一有的一个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
他们先后动了，有人一次即成，有人落笔果断，有人朗笑挥毫，也有人泪目写下，……，他们的名字，如溪水入海，缓缓融入石面之中，再一次次浮现，沉没，定形。
最后，每个人的名字，或说每个人所写的字，都成功留在了上面，如舟泊静湖般的。
李长夜随之也将这块石头，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天书的石头，丢下了青山，立于山下的青山广场上，一时之间造成巨大轰动，之后，那些老翁，老渔夫，老樵夫，老农们，先后也一一在上面成功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再之后，更多的人在上面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因为，上面写的都代表着名字，这石头就有了个【青山名录】的名称，也是后来修行界最有名的【青山榜】前身，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这日。
李长夜有些犯困，想小憩一下，缓缓闭上双目的时候，脑海有个机械的女声响起。
【红尘不问道长短，一心追寻真如幻，……，红尘问道之路开启。】
第243章 幽冥仙途
李长夜陷入一场长梦，光陆流离，一片温润柔光之中，他化作一个陌生的人，有着一张英俊无双的面孔，眉眼俊逸，眸光温润而锋利，如古玉藏锋，世间少有的男人。
他立于此界六大绝地之一，有名【万仙不回】的无回境之巅，众生仰望，天下称魔，是此世最大魔头之一。
但，他文采风流，亦是第一音律大家，指下可动风雷，唇舌可迷魂魄，只需轻弹一指，便可令万鬼夜哭，红颜血溅。
梦境缠绕间，瑟瑟琴音中。
他身边皆是名动修真界的绝世女修，或冷若冰霜，眉目如雪，或妩媚轻狂，唇似桃花，或英气逼人，剑意隐现于眸中，却在他面前温顺如猫……
她们或倚他肩头低语，或捧杯斟酒以唇渡酒，或于水中共浴，有人在他耳畔轻笑，有人自后抱住他，肌肤贴肤，吐气如兰，语声含情，更有人衣袂凌乱，红痕缠颈……
这一切都不太真实，过于绮丽，过于温柔，过于缠绵，但，梦中之人，梦中之景，又美得过分，柔得叫人沉醉，每一处肌肤的温度，每一次唇齿的贴合，都有香气透骨……
红蜡轻烛，映照出窗纱后花影重重，更深月色中，花帐低垂，纱帘外玉足轻移，腰肢款款，如同水中莲步，曳一地幽香……
他在这无边的温柔乡里沉溺，每一次试图抽身，都有软语温存缠绕而来，那些眼神，那些玉手，那些笑靥，如网如丝，如藤缠树，不肯放人。
不知自己沉沦了多久，也不知自己是第几次与那些女子相拥于琴榻，花丛，月下，雪中，也许早已百转千回，梦境中，自己不知多少次抚额中，要破开这片温润之境真正苏醒过来时，便被再度缠紧，埋没于缱绻爱意和软香温语之间……
李长夜将要在这荒唐幻梦中彻底沉沦的时候。
清辉乍现，一丝月光般的冷意，透入灵台深处，使昏沉的识海微微一震，他怔了怔，心魂恍惚，虽还没真正醒转，但是，那清辉一入魂海，梦便不再全是雾瘴迷障，梦境犹在，荒唐不止，但迷离之景，却如被洗去的尘霾，他眼神渐明，视物渐清。
此刻，他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绣有芙蓉的床榻之上，床帷半卷，轻纱微荡，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不可方物的面容，她正静静地看着他，近得可闻香息，睫毛轻颤，肌肤胜雪，唇色若樱，像天地间所有最温润，最冷艳，最无可言说的美，皆凝聚于她一人之上。
她笑着，有清纯，有妖娆，有娇媚，有柔情似水，眸光中有爱，有恨，有悔，有幽怨，有不舍，他只觉自己身陷囹圄，寸步难移。
轰隆——————！！！
屋外忽然传来惊天动地的爆响，如山崩海啸，震得整座楼阁微微颤抖，远处更有厉啸长吟，一声声惨烈若鬼哭神号，交织着杀伐剑意，斩碎长空，那剑意如冰锥穿骨，直刺心魄，每一缕都透着斩灭万法的冷意。
李长夜又多了几分清醒，欲起身离开的时候，女子动了，她轻轻前倾，同水蛇游行，柔若无骨，幽香缠绕，眨眼之间已再缠上他的身，同春水缠岩，似藤蔓缠树，绕指三千，搂住，搂紧。
她的双臂冰凉却有热度，手指落于他心口，像是印下了一枚炙热的红莲火种，他一动，那火便往里窜一分，灼烧神魂，那一缕清辉艰难将魔头心念压下。
轰！
门，在这时，被轰开了，是那种没有半点留情的轰，同剑劈钟鼓，震得屋中纱帐纷飞，玉瓶碎裂，帷幔震荡如潮，风灌了进来，带着血腥和杀意，瞬息之间，香气散尽。
一名男子，出现在门外，他浑身浴血，斑斑点点地染着破碎的道袍，他面貌寻常普通，可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气质和气势，他提着一柄剑，一柄还滴着鲜血的剑，剑气如潮，寒意从门口一路逼入。
他的眼，眸如古井，淡漠，冷静，也显无情的眼，看见，亲眼看见，看清了屋中之景，他怔住了，他的眼，古井无波的眼，少有的，少见的，罕见的，亦是首次的，掀起惊涛骇浪。
他的手，握剑的手，不再稳，而在颤，身上的剑气如波纹碎裂，一圈圈冲击屋中每一寸空气，连空间都要荡破震碎，还有他的脸，过往同眼一样淡然的脸，出现了从没有过的扭曲。
但，不像是愤怒，不像是仇恨，而是一种超出情绪之外的情绪，一种不该出现却忍不住出现的痛苦，那是是某种执念的破碎，是长年累月藏在心底不敢言说的东西，在这一刻，被击中，被撕裂，被暴露……
李长夜，看着他，感着他的剑，想着这场迷离梦境的一幕幕，猜到了他是谁，还有自己梦中这个身份是谁，那个女子又是谁，以及，这是哪个世界。
与此同时。
那绝色女子，依旧在笑，不是方才的娇笑，不是缠绵的柔笑，而化成了一种近乎哀伤的笑，但又藏着些什么的笑，她笑看着门外的男子，眼眸微颤，满是晶莹的水光，溢出眼角，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落下。
锵！——
一声剑鸣，金铁震空，铮然穿魂，是门外的男子动了，剑动，一寸青锋未露寒光，剑音已先响彻天地，又如雪夜霜风，压得屋中温香顿失，如坠冰牢。
无言亦无势，可这一剑，却斩出了某种至高心境，自此之后他无敌世间，那剑如雷霆之怒，如断水之决，男子只是一步踏前，人影已掠至榻前，然后，剑出。
噗！
李长夜的胸膛被一剑贯穿，从前心透至后背，时间也像被这一剑斩断，梦与现实，爱与恨，生与死，都在这一刻凝滞，坍缩，只是，他神色不变，还低头看了看那手，还有那剑。
……
……
夜。
连霞山，坐忘峰下，山风拂过，枝叶微动，沙沙作响。
明心剑宗，初入山门弟子居住之所，一列低矮静谧的瓦房中的一间，室中昏暗。
忽地，伴随一声轻微的响声，榻上有熟睡的人蓦然惊醒，倏地坐起。
借着从窗户透入的清亮月光。
只见，那是一个不到十岁的男孩，额上冷汗密布，头发已湿透，贴着白净面颊，身着的粗布道袍，同样被汗浸湿的紧紧贴在身上。
他喘着粗气，胸膛起伏，双眸失神，一动不动地坐着，任汗水一滴滴从鬓边滑下。
许久，道童缓缓抬头，眸中的混沌和茫然慢慢散去，渐渐清明了些，清明之中，有着不属于外貌年纪的寂静。
他呆坐了一会，低头，看向自己的一双手，小小的，细白而瘦弱的手，骨节未成，掌心柔软无力，五指虚握，又松开。
“呃……”
突然，道童神色骤变，眼睛蓦然瞪大，瞳孔猛然收缩，将手捂向胸口，指节死死扣住衣襟，手臂青筋凸起，如蚯蚓蠕动。
怦！
心跳如鼓。
怦！怦怦！怦怦怦！——
心跳不断加剧，如野马脱缰，在胸腔中横冲直撞，跳动的频率节节拔高，如锤击，如雷震，如天地崩裂。
道童眉头微微皱起，呼吸已难以维持平稳，胸口中，心脏每一下跳动，都牵动着全身血液的疯狂运转。
热，炽热，无法言喻的热，从心口涌起，狂飙而出，同岩浆破壳，如火山喷涌，自身体深处席卷向四肢百骸，血，在燃烧，肉，在融化。
道童微弯下腰，额头青筋凸起，皮肤胀红，每一寸肌肤都滚烫如火炭，此时，也像是一只被丢入沸水煮熟的虾。
体内的热，是一种极阴极邪的热，源自丹田和心窍之间，像一道毒焰，在体内点燃，筋肉开始抽搐，骨骼在摩擦，无数的血管和经脉被那焰力搅得扭曲错乱……
但，道童依然一声不哼，眼眸保持着清澈，平静如湖，那千刀万剐般的剧痛，就如掷入湖中的一颗小石子，只生出微微的波澜。
嗡！
同时，脑海有大量记忆碎片，纷至沓来，光怪陆离，断裂纷呈，是一片红色，也是一片血色，可遮天蔽日般的血色，血色中，有影浮现，有声啸鸣，鬼号神哭，魂啼魄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