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干净利落，却又流畅柔美，如山岚间的轻烟缭绕，不知过了多久，某一瞬，骤然成锋，利芒毕现。
绛霄剑成！
祈碧露出一抹笑意，散发出由衷的喜色，转头看向李长夜，发现，他同过往一样，没有看她，微微一怔。
不过，很快。
她注意到他的神色有着丝微的异样，目光，也不是抬头看天，而是遥望远处漆黑山峦。
接着。
一道疾响破空而起，带着少有的急迫，是林阁的召集信号，转瞬，整个林间营地动了，正盘膝入定，正在酣眠的弟子们纷纷惊醒。
李长夜回过头，对走到一旁的祈碧开口。
“把珠子收好。”
什么珠子，那日，斩杀恶蛟所获得的蛟珠，也是那恶蛟全身最珍贵之物，而且非常罕见的，一共有三颗，李长夜知道，其中两颗是后天人为植入进去的。
这个世界有天劫，有天道，还有功德之说，每三千六百年都有一次【四九重劫】洗牌，但，整个通玄界的修士，就人人向善了吗，没有的，甚至可说，这世界，邪道和魔道比正道更为兴盛，钻天劫天道各种空子。
恶蛟植珠，就是其中的一个缩影，除了让恶蛟养珠的同时，兴风作浪过程积累罪孽，待时机成熟之际，不仅可以杀蛟取珠，还能赚一笔功德，用来抵消自身作恶业力。
至于，积善事未满，虽服仙药，亦无益也，此类之说，在这世界却没有的事，简而言之，这个世界是阴的，是黑的，魔道巨擘占主导地位。
如今，正道为何能胜过一筹，是因为近千年出了钟隐，只是，因青吟一事，以及钟隐师尊那句【天挡，地挡，人心可挡。】，他某种意义上，便黑化了。
值得一提的是，三十三宗门，亦分魔道正道，只是，两道关系非常复杂，准确说，两道之间摩擦不断，但不会真正涉及灭门，灭了对方道统的事，是在明知对方整个宗门修行的功法都是伤天害理之下。
一切讲究的还是利益，宗门的利益，整个通玄界，十山七海三洞天，九真四异六绝地，三十三宗门之说里边，里边提到的【山】【海】【洞天】此类，就是此界最好的修行灵地，早早被瓜分完毕了的，无数年来，都是如此格局。
所以，像幽魂噬影宗，魅魔宗，阴阳宗此类所占区域，因功法原因，所行之事如何残忍，皆是视而不见，甚至会因自身利益，还会联合起来，比如【杀凤】事件，也比如最后，钟隐培养的古音要摧毁整个世界的时候。
古音最后为何有颠覆世界的实力，除了钟隐的帮助外，更重要，这个世界还有一个最大修士群体，那就是散修，这里不是指玉散人阴散人这种从宗门背叛出的，而是真正的散修，功法传承没有，修行资源也没有多少的散修……
当然，从古音，和散修联盟的妖风，青鸾，鲲鹏等等诸多高层人物，该群体也非是为了推翻旧世界建立新秩序的正义联盟，一切还是为了自身的目的和利益，广大散修群体里边或许有，可这些人都是被利用的耗材，他们燃烧了生命和灵魂，最后结局则是，李珣成为通玄界驻世大魔头，虽做了【该杀的杀了、该灭的灭了、该玩的玩了】的留白，但，从灵机和明玑，还有暗中只是害怕天劫连累到自己，盼着他早点飞升离去的人的态度，想来通玄界格局依然没变。
……
明心剑宗很快就完成了结集，而让弟子们意外的是，带头人林阁神色凝重，是之前遇到恶蛟都没有过的，而有随行不入嫡系的师长，则是下令。
“结阵！”
听到这话，众人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从而提起万分的警惕，迅速完成结阵，紧张四顾同时神识展开，包括祈碧在内，却没人能发现异常来源何处。
直至，远处，黑暗中，突兀浮现一团火焰，白色的火焰，虚无缥缈，若隐若现的，亦如鬼火般。
“心炎八转？！”
明心剑宗一位师长忍不住惊呼，林阁亦微微皱眉，随后，黑暗中，一个个人影出现，为首的是一个老人，苍发披散，面容瘦削而丑陋，双眼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幽光，一共有二十多人。
“是无心宗的……心殛子！”
另一位师长惊呼。
无心宗是邪宗，心殛子的辈分很高，是和清溟清虚一辈的人物，至于实力，则是真人一流，但，战力却要比低一辈的连霞七剑要差，七剑之首林阁，想来并非不认识，此时敢现身自然是有底气的，事实上，林阁百年化阳修炼异种真息，不想提前暴露的话，修为确实是不进反退。
心殛子现身后先对林阁进行了一番嘲讽，之后自然没什么好聊的，大战一触即发，一时间，无心宗二十多人齐出，气机阴厉，攻势凌厉狠辣。
轰隆隆——
两宗数十道身影交错纵横，剑光冲霄，法器流转，劲风如刃，火焰照林如昼，卷动山林树木摇曳翻飞，一场大混战就此爆发，
心殛子与林阁对峙，明心剑宗两位师长被数名无心宗强者纠缠，不得脱身，祈碧和其余明心剑宗弟子结阵抵御。
但是，就总体实力而言，是早做好夺珠打算的无心宗强的。
林阁虽知道有李长夜在，作为此次带队负责人，面冷心热的他，不由分出些心神放到他们身上。
而便也就在这时。
混乱之中，一道游走于暗影之间，不发声，不动手，不动气，如蛰伏已久的毒蛇，突然对一个盯了许久的目标出手，不是林阁，也不是那两位师长，而是此时为了减轻其余人压力，正在独战三人却不落下风的祈碧。
唰——
暗藏的身影，一个灰衣人，猛然暴起，此刻出手，快如疾雷，狠如毒蝎，掌中握着一柄短刃，锋刃通体灰黑，不染寒光，令人脊背发寒，这一刹，周围所有明心剑宗弟子还沉浸在混战之中，无人察觉。
换做以前的祈碧，想来亦是一样，但，经过这段时间里李长夜教导的她，不久前，还出口提醒过的她，这瞬，心神一震，不假思索，条件反射的，身形陡转，手中的剑倒划出一道圆弧。
砰！！
短刃撞上剑锋，发出刺耳爆响，火花四溅，祈碧整个身子一震，往后倒退一段距离，身形轻飘如柳，却在空中稳住重心落地，侧脸上一缕青丝飞扬，剑光之下，唇角溢出一丝血线，这堪称必杀的一击终是被挡下了。
灰衣人一招不成，再起两掌，交错拍来，这是一位实打实的【心炎六转】的高手，杀伐果决，手段狠辣，祈碧刚落定，反手便是一式披霞剑诀，霞光骤盛，剑光翻转如云，轻柔中藏锋，瞬息之间在她周身化出百重光影虚实交叠，将攻势尽数包裹。
哧——
灰衣人一掌撕碎虚光，却终慢了一线，祈碧趁此短暂空隙，反身掠出，双足轻点树干，在空中翻身落地，胸口起伏，面色惨白中却依旧冷静，同时，她还能出剑，是反击的一剑，亦是她刚掌握的一剑，最强的一剑。
咻！
一道光，由剑锋溢出，一抹若如晨霁绛霞破晓之芒，在瞬息间自虚空中划开，绚彩无比，绝美无伦，光如飞瀑，从天倾落，快至极致，几乎与她挥剑动作重叠成一体，不带丝毫停滞，如心念流淌般自然，正是绛霄一剑。
噗！！
剑光透体而过，灰衣人身形顿止，眼神凝固在一瞬，满是不敢置信，低头看去，胸口处，一道指宽剑痕透出赤红，淡淡霞光自中弥散。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那一剑太快了，倏然而至，瞬息湮灭，灰衣人的身形，在风中晃了晃，最终缓缓倒下。
混乱战场中，此刻能分心分神注意到这一剑都是高手，此时，皆愣了一下，而后，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心殛子，他不知因何秘法，一开始就知道蛟珠在祈碧身上似的。
“找死！！”
原本与林阁对峙，隐隐开始落入下风，知道传言有虚的心殛子，自知不能力敌久战，此刻，眼见麾下精心布局的杀招被一剑所斩，怒火几乎烧穿五脏六腑，发出一声狂暴的怒喝。
吼声中，心殛子周身火焰陡然爆燃，如冥火升天，赤红的火焰卷动虚空，扭曲万物，携着毁灭般的气势席卷开来。
轰隆！
林阁被焚天火势震退，手中一道剑气被烧散，身形连退，面色微变，他察觉到些什么，未来得及追拦，心殛子已破空而出，狂焰卷空，如魔神临世，直扑祈碧。
那是真正的【真人】境，【真一】不轻易出动下，可说是此界的高端战力，便是林阁全盛时期，都不能轻言斩之。
无心宗，信奉的是【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欲要得之，必先予之】，秘法为将身体某器官化去，心，肝，肺，脾，等等，其中最强的，自然要数心了，化心于无，是为无心，而无心之人还算不算人暂且不提。
火焰如潮，自夜空倾覆而下，此刻，心殛子，燃的是心，烧的是意，炼的是生机，烈焰所过之处，草木尽枯，山石焦化，空气中弥漫着可怖的灼灼杀意。
祈碧立于原地，独身面对那焚山煮海般的可怖怒潮，她想动，却动不了，浑身上下所有力气如被抽空，虚软无力，衣裙微乱，若风中残雪，脸颊被火气拂过，染出一层病态的红，发丝早已凌乱，有几缕湿润地贴在苍白面颊之上，看起来，像凋零前的花。
她能感受到，死亡，在临近，就在她睫毛轻颤，眼眸半阖，脑海走马观灯之际，一道光，忽然降临，那光，轻柔，平静，像是一道横亘黎明的霞痕，又如残阳照雪的余辉。
然而，这瞬间，整片天地都像被被这道光定格住了，这光，是一道剑光，纯粹，又无可躲避，祈碧的眼眸微颤，是她熟悉的剑意，却远远凌驾于她所能想象之上。
她以为，自己已窥得【绛霄】之形，可现在她才知，原来自己所悟的，只是【霞光初照】的一瞬，而此刻，所见的，才是真正的，绛霄万重，霁色横天，换做披霞剑诀的话，想来便是传说之中【丹霞万重】之境。
那剑光轻描淡写地掠过天火狂潮，那像能够焚尽一切的心焰，在那剑光面前，如风中残烛，被瞬间划灭，无声溃散，滔天火浪崩碎成千百微光星屑，在空中化为光雨飘零。
一切，静止。
噗的一声，那道剑光，径直洞穿了心殛子的胸膛，一剑贯心，绛光残留，在他胸前盛开出一朵绚烂的光之花，如破晓，如霞照，如霁空流虹。
“怎么可能……”
心殛子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最深处挤出，破碎嘶哑，眼中残留着扭曲的惊恐与不解，那一剑，不只是斩裂肉身，更是将他的神与魂，一剑磨灭，斩断生机。
“谁……”
心殛子不甘，不解，不信，最后抬头，见到个人，一个少年，模样熟悉的少年，双眼蓦然瞪大，口大大张开。
“玉……玉……为……什么……？”
噗通！
心殛子僵立在原地数息，向后倒下，身死，魂灭，死不瞑目，而随着心殛子身死，这场混战，再无悬念，明心剑宗可谓大获全胜。
经过此战。
林阁觉得弟子们历练得也差不多了，加之，不知是不是李长夜一剑斩真人，激起了他一些什么，不愿再浪费时间，路上亦不再做逗留，直接往琅琊水镜之天而去。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也是让整个队伍除了某人外，彻底绝望的是，接着，他们就遇到了，通玄界真正的妖孽人物，比心殛子之流恐怖得多的，随手就能让林阁重创，随便一点火花便能将祈碧这类弟子焚烧成飞灰的，宇内七妖之一，天妖凤凰。
第257章 天妖凤凰
天都山地界，群峰起伏如龙脉浮现，林海苍茫，古木参天。
林阁一行，已将行至人间界最大城市【嵩京】地界，暂作停驻歇息。
实则是林阁考虑到李长夜的出身，此外，年轻弟子们人心亦有些浮动，现今距离水镜大会召开还有一段时间，犹豫要不要先到嵩京一趟。
然而，这时，原本静静立于林间溪石之畔的李长夜，感到了些什么，神色沉凝的，比遭遇无心宗那晚，凝重得多的，随即开口，亦是他离山以来，首次罕见的主动直接表态。
“你们先走。”
这话不仅是对祈碧这些普通弟子说的，包括两位师长，也包括带队的林阁，众人听后皆是一怔，也就这时，忽而，林风乍动，静林轻响。
山林深处走出一人，无声，无息，像本就立于此处，等候多时了的，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身袭鲜艳大红衣袍，如天边残霞坠地，又似晚樱凝血，衣衫裁剪得极为妥帖，合身贴体，勾勒出完美曼妙曲线。
红色本艳俗，而她一穿，反令天地失色，她步履轻缓，每一步不扰草木，山林地势却为之一顿，林风自止，她精致绝美的五官上，凤目微挑，长眉入鬓，睫羽轻垂之间，却藏不住那眼底的深渊之意，若水潭投墨，深而幽，沉而静，无喜无怒，却摄人心魂。
女子就这样，缓缓走出林间，她的目光落在李长夜身上，定格在他的面貌上，凤目深幽，眼尾微挑，藏着千回百转的莫名意味，这瞬，只有李长夜感到，那沉静无波眼中，藏着一种吞世灭界之力，一眼望来，像将整片天地摄入其中。
她水润饱满的唇，勾起一道笑意，笑容不浓，却艳绝八方，若一抹灼灼红焰。
“你竟能发现我？”
她的声音不高，语调柔婉，像从琉璃盏中倾泻而出的清泉，温柔中又含一缕凉意，沁入骨髓，撼人心神。
李长夜不动声色地向前走去，动作不疾不徐，每一步却隐与天地相合，无声却带出一种无形的气势，他站定在众人之，自成壁障般，将诸人护于身后。
而林阁，见着女子，整个人如受雷击，神情陡变，猛然前踏数步，定定地望着女子，声音发颤，带着不可置信的激动。
“凤凰儿？！你……”
此外，明心剑宗两位师长，面色骇然，大失方寸，连站姿都微微不稳，气息紊乱，颤抖着，眼中满是惶恐惊惧。
“天妖凤凰？！！……她怎么会在这……完了……”
没错，来人，女子，正是，数万年前，不知因何缘由，从仙界坠落凡尘，沾染世浊，仙骨蜕变为妖体，自此堕入妖道，宇内七妖之一，天妖凤凰，栖霞元君。
妖凤听到这称呼，眉梢一挑，唇边笑意微深，她侧首看向林阁。
“林郎，好久不见。”
林郎一词，自妖凤唇间轻轻吐出，声调缱绻，似含脉脉温柔的情意，是情人间最亲昵的呢喃，只是，却让众人遍体生寒，特别是就林阁听来，如冰锋刃雪，直刺人心，没有半分柔情，他看着她，声音低哑，带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你怎么会……在这？”
妖凤笑得更深了，然而那笑，却如绯色毒莲，艳而致命。
“我来此，自然是为了杀你……杀你这抛妻弃女，无心无良之人。”
众人闻言，心头俱是一震。
林阁却只是低低一笑，那笑，凉如风雪，悲似枯灯，笑着将深埋心底多年的旧痛揭开，不为人知的，便是连他本人亦只是那之后的一个猜测。
“我抛妻弃女……”
林阁低语，更像自语，眼前余光忽的暗暗瞥了眼李长夜的面貌，眼底掠过一抹微不可察的颤动，随后，目光精神全放回到妖凤身上。
“凤凰儿，‘种玉魔功’‘造化魔婴’的事，暂且不提，我只问你，当年，你与我相处，是不是真心的？！”
这句话问得极慢，极轻，像是从心底深处抽出的一柄旧剑，每一个字又都像带着百年岁月中累积下的尘灰，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