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些事，现今都还没有发生。
顾颦儿咬牙奔行着，脸色苍白，唇瓣微颤，眼角眉梢都凝着寒意与痛意，裙裾早已沾满血迹与冰屑，原本整齐的小巧结带，也被猎风吹得散乱，随风飘摆如断线残花。
最终，她在一片空旷的山谷边缘停住了脚步，前方，是突兀升起的乱石壁崖，无法越过，四周，是沉沉雪幕，她回头张望，眼中已无清明，只有一种无助的，本能的恐惧。
嗖！嗖！嗖！
数道黑影，如鬼魅穿雪，身形疾掠，转瞬落到她前方，同时，伴随还有一道攻击，一道幽光闪过，打在她手上，手中的紫色短剑应声而落。
顾颦儿怔了下，那道攻击不仅打落了她用最后力气紧握的剑，也像打掉了她心中的坚持，是她师兄们那一声声【快走】的坚持，这时，她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捡，却脚步踉跄，一下跌坐在雪地之中。
雪很冷，衣衫已湿，冰渗入肌肤，她却仿若无觉，伸出血肉模糊的手，还想去捡，但，又一道攻击出现，将那短剑击到更远的地方。
滴答滴答。
顾颦儿那双月牙般眼眸中含着的泪水，始终忍着不落的泪水，此时，还是忍不住沿着冻红的脸颊滑落，同断线的珍珠一般，整个人，亦同脱离枝叶，落到雪地的花，冷艳却脆弱，残败却动人。
围住她的黑衣人，确认她再无后手，其中一人，脚步一踏，便要上前擒拿，手中真气浮动，如鹰扑雏雀，而，就在他即将近身的一刹那。
呼。
有风拂起，原本雪是横飘的，此刻却猛地被一道力量划开，顾颦儿面前，风雪短暂地凝滞了一瞬，而后，轰的一声，袭来的黑衣人，划成一道黑红的光，落到远处山谷中，黑是身影，红是血，狂飙的血。
随之，换做另一道身影落于立在顾颦儿面前，那是一个身着破烂道袍，有着一头比雪还要枯白的头发，背着一柄桃木剑的少年，正是，李长夜。
第280章 嵩京
顾颦儿怔怔看着那道站在自己面前的背影，熟悉的背影。
是的，熟悉。
【天都峰事件】时，正值【水镜大会】召开，她做为天行健宗新一代嫡传亦最受宠弟子，自然也有参加的资格。
而当日，无论是去水镜大会观礼的，还是去不夜天议事的，因天都峰异变，转而齐聚天都峰，所以，她也见到了李长夜。
见到他与当世最为著名妖邪，纵横通玄界数万年宇内七妖对抗，甚至还一剑宰了其中一个，后来不知因何演变成三十三宗门围攻他。
她不知道玉散人是谁，但，她记得，他以一剑独立峰巅，而那剑，桃木剑，她也记得。
就是现在所看到的，看似无锋无光，却一剑平七妖，一人抗万修，连天穹都为之黯然。
自那后，他的模样在她心中就无法淡去，淡忘，如烙印般刻入记忆中。
便是后来她听闻【玉散人】是一个多么可恶的大魔头，特别是对天下女修来说。
而，也有人认为，李长夜并非玉散人，自己宗门长辈亦就此分为两派，只不过大多认为他还是【玉散人】。
后来，又听闻【雾隐轩事件】，李长夜独战【邪宗联盟】。
一人斩杀了邪宗包括宗主在内诸多通玄界顶级大人物，事后亦跟随宗门来到那东南林海。
不见人，只见那面目全非，一眼就能知道当时惨烈程度的战场，还有他留下的无数剑意。
其中就有宗门想要学习和领悟的【浩然】，年轻一辈，她和门内【四君子】都有幸得以一起观摩。
实力因此大进的同时，心中那道身影愈发清晰起来，而，门中倾向他不是玉散人的人更多了。
现在，她看着他的背影，呆愣住了，莫名的，所有恐惧，绝望，痛楚，都不再重要了。
与此同时。
那群来抓捕顾颦儿的黑衣人，反应差不多，准确说，这瞬，更加的难堪。
因为，他们也认识李长夜，现在，他们看的还不是他的背影，而是直面，且是对立面。
仅仅一眼。
众人只觉脊背发寒，四肢发僵，心跳都停顿了一息，风雪之中，原本气势汹汹的他们，如今俱是站立如雕，面色死白。
“是……”
不知是谁忍不住出声，带着惊惧和震慑，只是，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声音便卡于喉间，余音化雪，接着。
嗖！嗖！嗖！
这群黑衣人动了，化作一道道光芒冲天而起，毫不迟疑地朝着四面八方疾遁而去，逃了。
便在这时。
李长夜抬手，
锵。
一道极细微的剑吟声响起，随之，一道道剑光自天穹之上凝结而成，落下。
无论那些黑衣人逃遁向东南西北，或遁入林中雪丘，或遁入云层迷雾，皆被剑意准确捕捉到。
噗！
一人化光而遁，却在半空中，被一道笔直的剑光斩下，化作一道乌影，坠入雪原。
噗噗噗！
其余人，也无一逃脱，剑光从天而落，若天机锁定，无可闪避，瞬息之间，诸敌皆斩。
李长夜转身，看向地上的顾颦儿。
此时跌坐在雪地中的她，很是狼狈，浑身是伤，满身是血，那本是柔顺的青丝已乱，几缕贴在苍白的额前，几缕垂落至唇畔。
最惹人注目的，是她那双弯如月牙，灵动如波的眸子，此时被寒意和血气蒙染，泪意朦胧，失却神采。
她本是灵动俏丽，明艳如朝霞的，现在，多了几分柔弱之姿，同雪中即将凋零的红梅，傲然而伤。
李长夜还不认识顾颦儿，看了一眼她的伤后，一团淡淡光辉落到她身上，那些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顾颦儿全身微微一震，颤抖着睫毛，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感着那团温润如水的清辉依旧萦绕未散，像是雪夜中的灯火，温柔而温暖。
她怔了半晌，忽地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猛然抬头，从雪地站起，如溺水之人抓到一根稻草，请求，恳求，哀求般的开口。
“我还有几个师兄……他们……我们是天行健宗的……我叫……顾颦儿……请您帮帮我。”
听到顾颦儿的名字，李长夜稍愣了下，有些意外的，而后，伸手一招，那柄先前被击飞，不知遗落到何处的紫色短剑，凌空飞掠到他手中，并将其递回给她。
“带路吧。”
顾颦儿怔怔看着递到身前的短剑，还有近距离看着李长夜的脸，和【玉散人】同颜的脸，没什么好说的，但，他的气质和气息更让人在意。
有着种出尘之感，那淡然的笑，如冬日山间，一缕薄阳照入冰泉，温润却不炽热，清寒却不冰冷，接着，才意识到李长夜话中之意，回过神来，接过了剑，拭去眼角残泪，低低嗯的一声，随即带着李长夜原路返回，去寻他的几个师兄。
只是。
除了见到几处狼藉的打斗地点外，并没有见到人，直到，最后，回到最初押送贡品上京的官道上，那里车架尽毁，粮囊珠匣皆翻，碎金散玉，洒在雪地之间，还有大片血迹，已染入雪层深处，结成乌红色的冰，寒气逼人，触目惊心。
顾颦儿见到这一幕，踉跄几步，身子一软，差点就直接跪倒在地，眼神空茫，唇齿颤动。
“何师兄他们……他们……”
一路上，李长夜已得知了事情的经过，里边涉及到【阴散人】和【桃花血】，此时神色亦多了抹凝重，于是，稍做思索，他对顾颦儿开口。
“你先回天行健宗去吧。”
说完，身后桃木剑嗡的一声，凌空而出，悬于身前，李长夜正欲御剑而去的时候，顾颦儿连忙急唤道。
“等等！”
李长夜回头。
“有事？”
顾颦儿点了点头，声音微哑。
“你是不是打算去找……阴散人？”
李长夜听出了她的打算，直接摇头。
“我不会带你一起。”
顾颦儿一怔，嘴唇轻颤，她再度擦了擦眼底的残泪。
“你不带我……我自己也要去……现在连何师兄他们的躯体都没找到……我不能就这么回去。”
……
嵩京。
当今人世间天下第一大城，其内常驻人口达两百万之数，流动人口更多，其繁荣可说古今少有，其内，坊市林立，宫阙森严，商贾如流，车马如织。
值得注意的是，其西，地势复杂，主要为丘陵山地，亦有诸多溪流，最终汇聚在【琴湖】，琴湖再流出，绕嵩京而过，也成了嵩京的护城河，最后又流入知名大河【太康】，朝东南继续流去，最终入海。
这日，东南方向，风雪中，李长夜和顾颦儿一路前行，是的，李长夜最后没办法，还是让顾颦儿跟着，不然以她的性格，加之初生牛犊，真的敢自闯阴散人老巢，而以顾颦儿的实力，别说阴散人，连【秦妃】都不用出手，单单一个‘李珣’就能将其玩弄鼓掌之中，丢身都算轻的。
两人是沿着贡品押运路线追踪而来的，只是，沿途并没有相关【桃花血】亦或顾颦儿师兄们的线索踪迹，那伙黑衣人更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此外，路途中，发现了更多因【桃花血】受害的例子，加之帝国天子，也就是李珣的亲叔叔，近年来新册封了一位【女国师】，李长夜已经有了个猜测。
只是，也有让他奇怪的地方，那就是阴散人，文里没有明说，可以推断的是，阴散人算是钟隐的人，或说被用半卷【阴符经】要挟的人，钟隐的落子，并非只有将死去的秦妃秦婉如救活这点。
阴散人什么时候来到嵩京的，大约是李珣来到嵩京的两年前，而两年前那个时间点，则是李珣初登上坐忘峰半山腰见到青吟的时间，钟隐开始布局，准确说，幕后的他开始正式安排李珣等人物的人生。
李珣下山就碰到妖凤将他吓坏是一个，阴散人也是一个，很重要的一个，此外，李珣身上还有血散人给钟隐战书以及留有一个坑，安排阴散人过去，正好一并解决了。
李珣有两大外置外挂，阴散人和血散人两大幽玄傀儡，但，他获得是非常的机缘巧合，三大散人都参与在内，而钟隐却是最高的一层，为什么这么说。
里边有非常关键的一巴掌，那就是阴散人最后如同给李珣做嫁衣给了血散人一巴掌，她为什么要打那么一巴掌，想来正是和钟隐的交易。
众所周知，阴散人成为李珣傀儡数十年后，最终看到完整阴符经而补全神志，但是，细思极恐的是，那是真正的阴散人吗，实则很大概率不是，倒不如说阴散人傀儡得到阴符经补全诞生的真正生灵，她是阴散人，又不是阴散人了。
真正的阴散人去哪了，后来，李珣便宜的徒弟在关键背刺了一下他的【婴宁】就是，因为婴宁的身份是很有问题的，她或许就是玉散人和阴散人亲妹妹羽侍所生，打算练就【造化魔婴】的那个孩子，亦是阴散人盗走害得玉散人继在古音之后再次功亏一篑的那个孩子，虽按秦婉如的说法，她见到疯癫的阴散人直接将那孩子吃了，若为此，阴散人何须大费周章。
婴宁之于阴散人，正如李珣之于玉散人，只是，不知最终，婴宁是被阴散人彻底成功夺舍，还是幸运如李珣……
李长夜距离嵩京还有数百里的地方停下，即因为心中所思，更因为他感到异常，以嵩京为中心，数百里范围内，天地间气机流转间，风雪中，有一道道看不见的脉络。
它们自山峦，河谷，丘陵，田野之中浮现，它们交缠，流转，汇聚，最终环绕嵩京为心，形成一无形的天罗地网，将整座城与周围地势一并囚锁。
是禁制，庞大到不可思议的禁制，有人以通天之能设下的禁制，不仅如此，这禁制并非强行加设，而是借天地自然之势，引河改水，断山裂地，纳风入脉，将地气灵脉调转重塑，使得整片天地犹如炼器大炉，将嵩京这颗【丹心】置于其中，欲冶炼，甚至祭炼。
李长夜不由皱眉，不仅是因为他确认了这禁制有着钟隐的手笔，最主要还是因为，【嵩京】中的数百万人存在，这禁制可说将这些人全部置于局中，同样他也联想到原时间线上，嵩京事件，导致数十万人死亡。
原本他以为自己的出现，嵩京这局会有所改变，却没想到的是，这是变本加厉呀，此外，除了方圆覆盖数百里的禁制大阵，他亦还能感到，禁中有禁，最深处，有一缕寒意森然的剑意。
幽冷，孤绝，沉于冥冥之中，如蛰伏已久的龙蛇，李长夜猜到，那一剑，应该就是血散人，原打算留给钟隐的一剑……可说，现在通玄界三大散人中两大散人都做好了局。
如果没有那数百万人，换做东南林海无人的雾隐轩地域，李长夜直接提剑就闯了……
这时，身旁的顾颦儿察觉他的异样，一路上很少见的神情，不由好奇的，轻轻开口问道。
“怎么了……有什么发现吗？”
李长夜没有对她做详细的解释。
“有一点，我还要具体想想。”
说完，剑光一转，没有再朝嵩京飞去，而是落于一片雪中仍有青翠叶子的青林之间，他于一块覆雪青石上盘膝而坐，桃木剑横放膝前，闭目沉思起来。
渐渐的，他整个人和周围林风雪气相合，整个人如同融入天地之中。
顾颦儿无声落到李长夜身旁，低垂着眼，凝神看着他，心绪在风雪间缓缓起伏，从那日在雪地中相逢，他便是如此模样，言语不多，可莫名的让人感到依靠。
但，除此外，还有一种矛盾的感觉，一种他近在咫尺，不知怎的却隔有着山水千重之感，特别是，想到【雾隐轩事件】，他和水蝶兰相关的传闻时……
她静静看着他，因为一直看着，所以，很快发生很异常的一点，有雪，落到了李长夜身上，按他的境界实力不应该的，可现在，一片片雪花，沾上他的发间，肩头，膝上，全身上下，很快成了个雪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