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注意到,不知不觉间,天已经亮了,狭间灰域正在退去,连带着其中的一切也将再次沉入灵界。”
“至于之后的故事你也都知道了。”
希里安闭口不言,深思了好一阵,向努恩发出了第一个疑问。
“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一切呢?”
“知道的越多,并不是一件好事,”努恩说,“我的童年并不幸福,所以我不想你一生来就背负着某种宏大的使命与谜团。”
“就像……希里安,你有没有想过,假设你无法成为执炬人的话,你之后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呢?”
他继续说道,“你会在高墙上日复一日地巡夜,在长大成人的某一日和白崖镇里的某个女孩成立家庭,日复一日,生老病死。
听起来很单调无聊,却没有任何压力,只要好好活着就行。”
“如今你已成为了执炬人,你要面对的不再是普通的巡夜,而是要真刀真枪地越过荒野,并且在不遥远的未来,还有更大的磨难等着你。”
努恩露出一抹微笑,无奈道。
“况且,我不善于言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你的来历,也许镇民们会把你视作混沌的孩子,将你丢进火堆里。
与其如此,我倒不如撒下一个善意的谎言。”
粗糙的大手按住希里安的左手,努恩轻轻地摩擦着发光的刺青。
“我猜,这刺青应该与你的身世有关,你可以在未来继续调查,但不要轻易地把它展露给别人,正如不要轻易地提及阳葵氏族的事。”
“嗯……”
希里安点了点头,但他的心中还是有很多的疑问。
“老师,为什么我会出现在那铁棺中呢?”
一直以来,希里安都认为自己六七岁前的记忆空白,是因荒野上的意外而失忆,如今看来,事实截然不同。
“我不知道。”
努恩摇了摇头,讲解道,“无昼浩劫爆发后,许多城邦都沉入了灵界,又在千百年后忽然上升至现实世界。
有些城邦依旧屹立,有些城邦则化作了一地的废墟,但他们都被灵界保存的很好,正如千百年前它们沉没时那样。”
“不止是城邦,还有典籍与技术,它们都被很好地保存下来,这自然也包括了……人。”
希里安似懂非懂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也许是一个活在千百年前的人?
然后被装入了铁棺之中保持着安眠,直到一次源能潮汐,我被灵界吐了出来,再由你捡到?”
努恩点了点头,“有这种可能。”
“灵界那错乱的时空关系,比你能想象的要更加复杂与疯狂。
据一些来自于余烬残军的传闻,他们在深入灵界时,甚至遇到了前几次远征失联的部队,他们不清楚征巡拓者的失踪与叛乱之年的爆发,在他们的主观视角里,灵界内的时间只是过去了几年而已,但外界早已时代变迁。”
努恩低声道,“也是这个缘故,我一直对弗雷团长抱有期待。”
“也许那场发生在百年之前的围攻仍在继续,弗雷团长正进行一场没有尽头的厮杀。”
努恩试着给自己希望,“这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身前的火场熄灭了,妖魔们磨牙吮血,跃跃欲试。
努恩再次陷入了沉默,像是被回忆抓住,希里安则从口袋里取出一副手套,遮住了左手的刺青。
之后的日子里,希里安常会行走于狭间灰域内,这份秘密他可以告知自己的老师,却不敢与他人分享。
“来吧,希里安,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努恩提起十字长剑,邀请希里安。
希里安没有拒绝,剑刃出鞘,劈杀妖魔。
一切发生的是如此顺理成章,厮杀、血战,在狰狞的妖魔群中翩翩起舞。
就像挥起镰刀收割麦田。
希里安不知疲倦地挥剑砍杀,隐隐间,从这嗜血残酷中,居然感受到了那么一丝的欣喜。
为了验证这并非错觉,一众妖魔们的倾倒下,衔尾蛇之印传来的灼烧痛意也随之变化。
那是一种奇怪的满足感,如同仇恨得到了发泄,饥饿得到了暴食。
希里安不太确定这是否是一种“快感”,但他却不由地迎合起这份“渴望”。
杀戮与鲜血,死亡与净化。
希里安越是对混沌大敌挥起利剑,衔尾蛇之印越是满足。
这一刻,希里安忽然醒悟了过来。
那份灼烧的痛意,并非是对希里安的警告,而是……
催促。
催促希里安执剑杀敌,催促希里安纵火焚烧,催促希里安将这禁忌的邪异驱逐殆尽。
恍惚间,希里安耳旁再次响起了那齐齐的声音,也是在这一刻,希里安近乎本能地知晓了衔尾蛇之印此刻具备的力量。
赐福·化育万相。
奇怪的是,赐福·化育万相并没有给予希里安什么特殊的能力,它只是一味地渴求对混沌的杀戮。
——也许,正如其名,它正以无穷的血祭,孕育某种未知。
直至黎明,希里安才带着一身的血迹与疲惫返回了高墙之上。
阳光落在希里安的身上,传来阵阵的暖意,以及一阵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希里安身上沾染的妖魔血迹与肉渣,都在阳光的照耀下化作一缕缕青烟升腾,高墙下堆积成山的尸体更是如此。
它们燃起一簇簇的大火,有风吹过便散成漫天的灰烬,落下后又化作尘土,归于荒野。
希里安拄剑而立,喃喃自语道。
“化育万相……你到底在孕育什么呢?”
第16章 欢庆
结束一夜的杀戮后,希里安返回了二层小屋。
还未推开门,一阵阵香气从屋内传了过来,希里安步入屋内,一眼就看到了正忙得热火朝天的艾娃。
“哦,你回来的真早啊,巡夜还顺利吗?”
艾娃见希里安平安归来,笑嘻嘻地问道。
“比以往都要顺利。”
希里安搬开椅子,疲惫地坐了下来。
就算正式成为了执炬人,这一夜的厮杀对希里安来讲,强度还是有些太大了,更不要说,他还要在斩杀妖魔的间隙里,去思考种种事情。
无论是叛乱之年,还是阳葵氏族的没落,以及希里安自身的身世之谜。
每一个问题抛出来,都足以耗尽希里安的心神,对之后的人生长路充满不安。
回过神后,希里安对努恩的话有了更深的理解。
无知是一种幸福。
“如果没有成为执炬人的话……”
希里安望着艾娃忙碌的背影,聆听着二楼传来的酣睡声。
不需要花费多少的精力,希里安就能幻想出自己的余生。
艾娃对希里安有一定的好感,希里安也觉得艾娃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她可能会与自己结婚,在白崖镇内建立家庭。
希里安会变成一位称职的大人,和提姆、米克,依旧如往常一样,登上高墙,巡夜至天明。
努恩也许还能活很久,也许过不了几年,他便会默不作声地离开白崖镇,独自一人走向黑暗世界,再不回头。
索夫洛瓦兄弟们则会继承努恩的职责,继续守卫着白崖镇夜晚的安宁……
“不……”
希里安否决起自我幻想。
那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未来,平静安宁,祥和得就像午后的暖阳,唯一的缺陷就是不够现实。
白崖镇的危机是近在咫尺的,想要解决这一危机,希里安必然要与那平庸但又幸福的生活做告别。
希里安丝毫不会后悔,相反,他兴奋极了,急不可耐地想要踏足那新世界。
因此,他忽然开口道。
“艾娃,我成功了。”
艾娃回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希里安,不懂他在说什么。
希里安再次重复道。
“我成功了,成为了一位超凡者,一位执炬人。”
为了令艾娃更信服些,希里安顺势举起自己的手臂,体内的源能微微躁动,皮肤表层的血管泛起了一阵灼热的红光。
艾娃呆愣地站在原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数秒之后,她才发出一阵不可控的惊呼,朝着希里安快步走来。
“你……”
艾娃紧张地摸索希里安的手臂,血液泛起的红光已经消散,但皮肤那异常的高温,昭示起希里安的超凡。
希里安正满心欢喜地等待艾娃的赞赏,却听见了一阵惶恐。
“天啊,你疯了吗,那有多危险啊!”
艾娃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汽,反复触摸希里安,确定他的存在后,她这才缓缓平静了下来,吸气、呼气。
“确实很危险,也很疯狂,但我成功了,”希里安找补道“一切都结束了。”
艾娃向后退了几步,有气无力地瘫在椅子上。
“什么时候进行的?”
“昨天,以及昨夜,”希里安小心翼翼道,“很抱歉,为了避免之前发生的惨案,也为了降低失败的影响,这件事我和老师并没有告知你们。”
艾娃低垂着头,攥紧了裙摆,小声道。
“也就是说,如果你失败了的话,我甚至见不到你最后一面。”
希里安心中分享的喜悦冷却了下来,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艾娃言语里的沉重。
如果希里安失败了……
艾娃深吸了一口气,端来准备好的早餐,放在希里安的桌前。
“希里安,下一次别瞒着我们了。”
“当然,”希里安接着说道,“你没有生气就好。”
艾娃平静道,“我刚刚看起来很生气吗?”
“已经不是生气了,而是暴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