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琦云抱着蒋寿的腰,把头靠在她肩上,“什么副队长,我不懂管人,都听姐姐的。”
“傻妹妹,咱们是暗哨司学,袁学正说天南海北,以后总是要分开的,姐姐不在了你听谁的。”
莫琦云抱得更紧,“我不管,才学这几月,总不会就派去办差,跟姐姐多呆一月便是一月。”
正说到此处,袁正和德师傅出现在门前,蒋寿连忙大喊一声,“学正大人到。”
其他女子连忙停止扭打站起行礼,袁正朝其他人挥挥手,“继续操练。”
他回头看了看面前的蒋寿两人后道,“蒋寿收拾衣物首饰,午时一刻有人领你到承发房报到。”
两人听得一呆,莫琦云急道,“蒋姐姐这是要去哪里,为何要带上衣物。”
“未经请示擅自发言。”袁正冷冷喝道,“她去哪里更不是你该问的,平时讲的律令都记到哪里去了!”
莫琦云埋着头,眼中泪水转来转去。
蒋寿赶紧道,“属下领命。”
袁正等瞪了莫琦云一眼,“莫琦云晚课后到镇抚官处领罚”
他说罢与德先生转身出门,莫琦云一把抱住蒋寿,呜呜的哭着说不出话来。
蒋寿摸着莫琦云的头发,沉默了片刻抬头看看外面的日头,已经接近午时,她拉着莫琦云一起往寝室走去。
两人住在同一间,蒋寿到了之后就开始默默的收拾衣物,莫琦云就坐在一边木然的看着。蒋寿未花太多时间就收拾完毕,两人相对无言,蒋寿缓缓坐在莫琦云身边,从头上取下江帆送的那一支金钗,拿在手中看了看后道,“姐姐家里穷,送到妈妈那里时家里没给过东西,随身没有其他好物件了,就这一支金钗最贵,拿到时满心欢喜,以为是一生的依托,现下虽知道不是了,但那念头还在,这一去不知还有没
有再见时,就留给妹妹做个念想,你见到它时,还能念起有我这么一个姐姐。”
她说罢轻轻抬手,插到莫琦云如云的黑发中,莫琦云泪如雨下,一把抱住蒋寿放声痛哭,泪水将蒋寿的衣摆浸透,蒋寿抚着她的肩,只是默默的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了敲门声,外面有人喊道,“蒋寿出来。”莫琦云死死抱着蒋寿不让她起身,蒋寿赶紧先应了一声,在莫琦云耳边道,“姐姐走再远,总是暗哨司的人,德师傅说咱们也是兵将来的,兵将总有回营的时候,
到时我们会相见的。”
莫琦云抬头,泪眼朦胧的看着蒋寿,“真的?”
蒋寿点点头,抱了一下莫琦云,然后轻轻掰开抱着自己的手,到门前开了门,一门黑衣人等在外面,他直接对蒋寿道,“跟我来。”
蒋寿回头看了看莫琦云,轻轻关上了门板。
……
夜幕降临,天空中传来沉闷的雷声,院中旗杆上的军旗被风吹得呼呼作响,枞阳的六月很闷热,吹这样的大风,一般是要下雨的预兆。
莫琦云独自站在镇抚队的院落中,接受今天擅自发问的处
罚,一名镇抚兵站在屋檐下监督。
莫琦云脸上仍有眼泪,她没有去擦,罚站时身体不能有任何动作,否则都要再延长。漆黑的夜空中突然煞白,天地一片明亮,片刻后又一声沉闷的雷声传来,片刻之后天空开始飘起雨点,转眼之间小雨就变成了瓢泼大雨,莫琦云的罚站没有结束
,她默默的站在院中,任由雨水淋湿全身。
蛛网般的闪电撕裂长空,天地之间狂风暴雨,密集的雨点拍打在脸上,眼前一片水雾,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莫琦云站立在暴雨中,直到雷声渐渐远去,狂暴的风雨平息,又变成了细微的小雨。
屋檐下传来镇抚兵的声音,“处罚结束,可以归队。”
莫琦云的身体几乎僵硬,略微一动差点摔倒。
“不用着急,活动一下手脚再走。”
莫琦云木然的转头看了看,是那个镇抚兵在说话,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方才来时也没留意,只是印象中有些高大。
一般的镇抚兵都是不苟言笑,很少和其他人交谈,下命令都是冷冰冰的,这个镇抚兵不拿竹条出来抽打都算好的,能开口关心两句,已经是破天荒了。稍微动弹一会之后,莫琦云逐渐挪动脚步,镇抚兵从屋檐下提了一个巡营灯笼,两人缓慢的向女营行走,各处的灯笼大多被打熄,偶尔存留的也十分昏暗,在黑
暗中如同鬼火飘动。
地上满是积水,几乎没过了脚背,走动间一阵哗哗的水声中,突然传来喵呜一声微弱的叫声。莫琦云停下脚步,后面的镇抚兵也停了下来,天空又一道白光,借着这瞬间的光亮,狗洞前一只全身湿漉漉的小猫出现在眼前,由于毛都湿透贴在身上,看起来
特别瘦弱,却显得两只眼睛又大又亮,正在瑟瑟发抖。
天空白光消失,黑暗中小猫的两只眼睛清晰可见,莫琦云蹲下身去,小猫又叫了一声。
莫琦云爱怜的将小猫捧起,小猫在手中不停的抖动着,他转头朝着身后提着灯笼的镇抚兵,“镇抚大人,我能留着它吗,这么大的雨,会冷死了它。”
“军律除造册的牲口之外,营中不得收留任何牲畜。”
小猫仍在手中抖动着,莫琦云失落的埋下头,却听那镇抚兵声音又响起,“不过天色太暗,我没看到你有没有带着它。”莫琦云愣了一下,惊喜的抬起头来,就仿佛满天的乌云中,看了划过的一束光。借着灯笼的光线,她能看清镇抚兵的面孔,眉眼显得很方正,配上高大的身形,
颇有种镇抚兵的威严,但神情中又带着烛火的温暖。
莫琦云心头跳了两下,赶紧低声说道,“谢过镇抚大人。”
当下将小猫藏到袖子里埋头前行,片刻后已经能看到女营门前的灯笼,镇抚兵将在那里与哨兵交接。
“我与哨兵说话时,你直接进门去,就不会被发现。”
莫琦云有些紧张,毕竟是违反军律的事情,只是点了点头,她忽然记起什么,抬头对那镇抚兵道,“还不知你贵姓。”
镇抚兵脸上浮现出温暖的笑容,“我姓崔。”莫琦云在心里默默记下,到了岗哨前,崔镇抚去了交接,莫琦云揣着小猫飞快的进了大门,期间小猫还低声叫了一声,崔镇抚故意说得很大声,那哨兵果然没有
留意到。
进了住宿的院落,她心头的大石才放下了,这个小院里面的纪律没那么严,她知道有女子养了鸟,并没有人来管。
莫琦云用手摸了摸袖子里湿漉漉的小猫,“蒋姐姐走了,就你来陪着我,你记着可不能捣乱,让人家抓到你就惨了,要打板子的。”
说话间推开了寝室门,一进去愣住了,蒋寿的床上竟然坐着一个女子,身形颇为挺拔,听到门响那女子抬头看过来,目光十分沉着,没有丝毫惊讶。莫琦云没想到蒋寿刚走,司学就安排了新人来,两人互相打量了片刻,那女子先开口了,带着点北方的口音,“你是莫琦云吧,是兵房安排我来住此处的,我是新
来的学员,名叫邱翠珠,我问过旁边的姐妹了,我比你大些,就叫你妹妹可好?”
莫琦云愣了片刻,脸上终于浮起了一丝微笑。
……
枞阳镇港口,庞雨牵着刘若子的手走过跳板,踏上漕船的甲板之后才放开。这次他从安庆走陆路到太湖再到桐城,沿途检查军务,枞阳是安庆的最后一站,目前这里驻扎有水师和陆战兵,还有便是暗哨司的部分机构,因为这里比安庆隐
蔽,交通和物流却很发达,人员和物资往来十分方便。
安庆是庞雨的老巢,这一段江面也将是把控最严的,光是水师驻地就有三处,目前还在扩张船只,只要结算业务开始,就会严密控制江面。
庞雨看得很快,在枞阳只是短暂停留,下一站是去芜湖,看郭奉友的成军情况,最后到南京,他需要一个明确的盟友,也就是与某一股政治力量达成交易。
随行的水师把总过来汇报了船队情况,庞雨也就是装个样子,便下令出发,附近的船只甲板都开始忙碌,到处都是号令声。
旁边不远处的一艘漕船上,蒋寿的脸凑在窗前,他看到那边有人上船,但并不知道是谁,但从码头上那些军官行礼的动作看,那人肯定是个大官。
轻轻放下竹帘,外面的热闹似乎与她无关,连这间舱室也只有她一人,随行的暗哨司军官告诉她,上岸之前不得与任何外人说话。
到现在为止,蒋寿都并不知道将去往何处,又是领受什么任务。船身动了一下,漕船离岸了,只过了片刻功夫,门就被推开,那名随行的暗哨司军官走了进来,他坐下径自道,“在下姓于,此次送你去往南京,你的任务是与一
名士绅接触,成为他的小妾,留心记着,成为他的小妾才算完成任务。”
蒋寿心头一震,这样的任务可能意味着,她以后可能真的再也见不到莫琦云了。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下面我告知你目标的情况,此人叫方光琛,辽东在任巡抚方一藻之子,平日在辽东协助其父公务,今次回徽州探亲,将在十天后到达南京,友人约了他在雨眠楼
相聚,此人喜好双陆、马吊,言谈喜言兵论剑,但着重实际而不喜空谈兵书之人。”那人拿出一本册子,“第一页是目标的性格爱好,后面是赞画司和武学整理的辽东形势分析,下船之前熟记,且要领会要旨,与目标交谈之时,不得用其中的军中
专用语,以免目标生疑。”
蒋寿呆呆的接过,于旗总看着她道,“你有什么问题?”
蒋寿赶紧在脑中转动以下,回忆片刻学过的东西,“辽东巡抚是朝廷大员,那这个目标是咱们的敌人,还是咱们的友军?”
那人没有迟疑的道,“我不清楚,上官没有与我交代,可以告诉你的是,暗哨司只有敌人,没有友军。”
“他此次是回乡,若是他看上奴家,之后是要回乡居住,还是要……”“会返回辽东。”那人的脸上没有丝毫感情,“你跟他返回辽东,方一藻的驻地在辽东宁远城,是与建奴交战的重镇,到了那里之后,会有人联系你,下派新的命
令。”
听到建奴二字,蒋寿心头猛烈的跳动几下,建奴的凶残名声传遍各地,但蒋寿从未想过会与自己有关,但现在已是活生生的现实,她要去直面建奴的辽东前线。那人平静的道,“方光琛在南京往来多次,根据我们得到的情况分析,你最符合他的喜好,所以挑选你去完成此次任务,宴会现场还有我们的人,你必须竭尽全力
吸引此人,否则将受到军法严惩。”他也不等蒋寿表态,说罢离开了房间,蒋寿拿起那本册子,封面上写着《辽东情形备览》六个大字,翻开第一页是目标的名字、背景、性格和爱好,第二页才是
目录,分别有辽镇和蓟镇地理,建奴军力估算和作战方式,辽镇军力估算和作战方式,辽东陆运和海运货量估算,辽镇物价和走私等章节。
看得出来字迹很新,应该是才写成不久,或者是抄写下来不久。
蒋寿将窗上的竹帘拉开一点,船已行离港口,雨后瓦蓝的天空映照在水面,河道边的圩田中片片碧绿的水稻就像漂浮在水上。她低头看看那本册子,口中喃喃说道,“这就是我家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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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五章 城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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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山先生六月初才回到南京,之后闭门谢客,少有与人往来。”南京钱家的大门外,阮大铖举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接着又在下巴抹了抹,六月的南京酷热难耐,但作为文人的阮大铖出来拜客,又不能像力夫和陆战兵那
样穿个褂子,仍然身穿长袍,连胡子上也挂起了汗珠。阮大铖跟江帆同去京师,六月中旬才回到了南京。但庞雨看不出他有疲惫之色,反而神采奕奕,比上次见时还发体了,估计在京师见了不少故旧,对复起仍怀有
期望,回来时应是坐的船,免了奔波之苦。庞雨抬头看了一眼大门,钱谦益的房子外观似乎也不算豪华,至少比不上阮大铖的。庞雨今天也穿了一身青衿,而且确实是青色的,更加的吸收热量,汗水出得
很少不少,在外面等候门子这点时间,感觉颇为难受。
“那虞山先生为何愿意见在下?”
“他缺钱。” 阮大铖左右看看后低声道,“你这次送他两千两银子,可算是解了他的急,不然怕是要卖孤本了。”庞雨不由一笑,钱谦益这一趟被抓上京,是由温体仁发动的,温体仁和薛国观这些人不是银子能打动的,但中间经手的人不少,需要各处打通关节,想来京师的
天牢和县衙的大牢也大体相类,钱谦益的银子肯定是省不了的。按阮大铖以前所说,钱谦益虽然名气大,但作为文坛领袖,要维持文人的体面,买各种古册孤本也所费不菲,又放不下架子像阮大铖那样去当掮客赚钱,收入渠
道比较单一,上次给庞雨大江银庄题字,都算是大生意了,所以一向都缺钱。
终于大门开了,两人赶紧随着门子进了大门,里面确实不大也不豪华,但各处都是花了心思,在细微处有文舍的雅致。门子一直带到了正堂,堂前站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文士,看着两人时带着温和的微笑,甚至头上还戴着方帽,丝毫不因在家而随意。体型并不像其他老人那般臃
肿,或许是京师这趟牢狱熬的。
阮大铖落在后面一步,庞雨知道他要凸显自己是主宾,便上前跪下道,“学生庞雨,见过钱老先生。”钱谦益呵呵一笑,立刻伸手扶起庞雨,“你我虽是初见,但已有师生之实,去岁为师蒙受不白之冤身陷囹圄,本是万念俱灰,咋闻宿松大捷,虽在天牢之中,仍感
与有荣焉,更因平贼有望,只要天下太平,自身这点冤屈,也就不在心上了。”
庞雨一脸激动,“老师身受冤屈,学生只恨人微言轻,当是之时又军务缠身,只能托阮先生代为奔走,心中一直有愧。”“虞山先生明鉴,庞将军确实多番来信,专程要在下从中奔走,转圜所需愿一力承担。”阮大铖一脸真诚的说着假话,这种事只涉及他和庞雨,是不可能被揭穿的
。
钱谦益连连点头,但神色没有任何变化,看不出他有没有相信,只是看着庞雨温和的道,“此中情形,集之多番提及,惊涛骇浪之中,正是识人之时。”
“幸而皇上圣明,先生清者自清,学生听得先生南返,再难掩心中喜悦,立刻自安庆启程,当面聆听先生教诲。”
钱谦益爽朗的笑了两声,随即抓住庞雨一只手,亲自领着他进了正堂。里面竟然还有两人,庞雨匆匆看了一眼,这两人年龄比钱谦益相差不多,在五十上下。庞雨现在判断年龄也有了经验,明代那些底层百姓往往显老,三十岁就跟
五十一般,但这些文人保养较好,更接近他前世的经验。
还没等钱谦益介绍,后面的阮大铖已经先道,“瞿先生也在。”
钱谦益带着庞雨到了一人面前,“稼轩,这便是在宿松大破二十万流寇的安庆副总兵庞雨。”
他又转向庞雨,“这是瞿稼轩,与老夫既有师生之谊,亦有生死之情。”庞雨在情报上看过钱谦益入狱的详情,立刻知道面前这人便是瞿式耜,曾任户科给事中,同样是东林党中的大佬,这次跟钱谦益一同被抓入狱,又一起被放出来
。
当下客气的与瞿式耜见礼,里面的另外一人,庞雨不认识,阮大铖也没有什么表示,从他礼貌性的问候来看,也是不识得的。
钱谦益等两人打过招呼,又带庞雨走到那个陌生人面前。
那人并不端着架子,主动想着庞雨道,“在下周之夔。”
……
“在下此来拜会二位先生,首要是贺喜老先生沉冤得雪,可见虽以温体仁之能,亦奈何不得天下公义。未曾想又能得见集之先生和庞将军,实乃三生有幸。”
庞雨坐在一旁,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周之夔,这位周之夔他从未见过,但可以说是久闻大名。从与复社交往开始,这个名字就不断的出现。周之夔本是复社中人,之后与二张反目,言称自己被张溥以舆论逐官,崇祯八年周之夔写《复社或问》伏阙上书,去年又写《复社首恶紊乱漕规逐官杀弁朋党蔑
旨疏》,对张溥的攻击坚决又凌厉,要点都在皇帝的忌讳上,前两年张溥惶惶不可终日,一直十分低调,主要便是这个周之夔的功劳。且钱谦益之事初起于复社案,起因就是周之夔《复社或问》,最后才转向东林,所以他的牢狱之灾多少有周之夔的干系,现在却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确实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