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了桌面上,黝黑的刀身上放射出幽幽的金属光泽,教室中顿时鸦雀无声。德爷缓缓抬头,貌似空洞而又若有实质的目光依次扫过众女,如同在扫视一群没有生命的物体。莫琦云一接触到那目光,便头皮一麻,摸猫的手也停顿下来,其
他女子也如出一撤,顿时连手指也不敢动。
德爷慢慢举起弧形小刀,“昨日教授你等弯刃用法,莫琦云复述用法。”
“此刃便携,利割不利刺,此刃攻敌当由后接近,出刀时手腕力柔,只攻咽喉,骤然发力由一侧平割至另一侧,创口必深且长,气管断则敌不能呼救。”
德爷点头道:“说得不差,昨日晚间可有练习。”
莫琦云立刻回道,“学生有练,不敢懈怠。”
“今日考核简单,你便试用此刃。”
莫琦云连忙站起,准备把猫放下去木人旁,德爷却将弯刃拿起递了过来,“今日不杀木人。”
莫琦云接过后奇怪的道:“那学生试用何物?”
德爷目光看向莫琦云怀中的花猫,语气平淡的轻轻道,“它!”
……
课桌上鲜血淋漓,顺着桌沿一滴滴掉落地面,小猫满身的毛都糊满血迹,身体仍有轻微的抖动。
莫琦云跪趴在地上失声痛哭,其他女子脸色煞白咬着嘴唇,捏着猫脚的邱明翠埋着头,看不出什么神态。
德师傅猛地喝道,“都把头抬起来,给老夫看着那猫。”
众女子惊得一抖,只得将目光投向桌面上的小猫,顿时又有两人哭出声来。
德师傅扫视着课堂,语气冷冷的道,“你们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是扬州的深闺还是金陵的大宅?隔着一道院墙,便是乱世中的安宁之地?” 堂中女子啜泣声不断,德师傅走下讲台,邱明翠身边,打量她片刻道, “无论男女生逢乱世,便无悠闲之余地。这里是暗哨司的司学,老夫不管你们是如何来的,既已经入了这条道,便无回头路可走。一日出了这道高墙,你也不知将往何处去,许是江南繁华地,许是京师大宅院,更或许孤身一人入了敌营,你们的对手
不是眼前这个不会动手的木人,而是乱民、流寇、土寇、丘八,凡能从乱世中活过来的,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更不用说那东奴北虏。”“在私塾学不到本事,你不过少学些文章,在司学学不到本事,少的就是性命。”堂中啜泣声渐渐低了,德师傅转头平静的看着地上的莫琦云,“你们以后干的事,未必要动手杀人,但会决定很多人的生死,跟学弯刃技艺相比,心中的杀艺才是你们能办差的保证,非是老夫要你们喜爱杀人,只是要你们把杀人当做一件寻
常差事,这便是今日这课要授的艺。”
……
夜幕降临,明月高悬夜空,女学的院落周围仍挂起灯笼,练靶的人陆续停下,调息片刻后返回各自寝房。
莫琦云漠然的坐在回廊下,看着西南角的墙根发呆。邱明翠来到她旁边坐下,张了张口又没有说话,停了片刻后终于道,“我刚帮厨回来,今日让去后面送饭去了,耽搁久了些,寿儿就埋在那处的,妹妹你不要多想
。”莫琦云又流下泪来,她转头看着面前有些模糊的邱明翠,呜咽着说道,“我不知是怎生便到了此处的,怎地就变成要干杀人的差事了,让我学这些东西便罢了,还
连累了蒋姐姐,都不知去了何处,德师傅今日说了,许是流寇建奴那般地方,都是我当初贪慕金陵大户人家,把蒋姐姐害了。”“这……谁知道是如何到了此处的。”邱明翠叹口气,“你在那啥扬州妈妈家,还有个指望能去金陵大户人家,那些时日总是有盼头的,终究是比我好多了,我从来
没个盼头,最后也不知如何到了此处。”
莫琦云擦擦泪水偏头看着邱明翠,“你家是屠户,还养不活一家人么,非要把你卖去别人家。”“卖去别人家都是好的,生下来见我是个女娃,我爹当晚就把我扔在城门外了,是我妈半夜得知,流着血找到天明寻回来的,说要给我保条命。”邱明翠抬起头,
呆呆的看着半空的明月,好半晌之后轻声道,“其实就那夜便死了,不必知道后来的事,啥也不知道,还挺好的。”
莫琦云呆呆的问道,“后来那家待你不好么?”
“不跟你说那些事了,便只是听了,也是难过的。”莫琦云脸上泪珠连连,抱着邱明翠呜呜的哭起来,邱明翠也抱着她,却没有哭泣,“要说到了此处,也没有个盼头,但跟这些姐妹一起,倒是真快活,袁学正给我
改了这明翠的名字,都快不知道我自个是谁了。”
此时大门进来两个身影,邱明翠立刻拍拍莫琦云,“镇抚兵来了,马上要敲静鼓了。”
莫琦云赶紧起身准备回寝房,回头看了看,却见到两个镇抚兵已分开巡视回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莫琦云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落在邱明翠的后面,镇抚兵的脚步声近了,莫琦云再回头时,崔镇抚伸手递过来一个东西。莫琦云惊了一跳,略一迟疑赶紧接过,
拿在手中硬硬的似乎是竹片做的。
慌忙之后莫琦云抬头看了一眼,灯笼映照下的崔镇抚露出一丝温暖的笑容。
莫琦云赶紧低头,匆匆回到寝房,乘着邱明翠整理床铺,才悄悄拿出怀中的东西看了,竟然是一个活灵活现的竹蚱蜢。
呆了片刻后,莫琦云两手将竹蚱蜢握住,缓缓捂在自己的心口。
……
安庆府城怀宁县,靠近集贤门的城根街上,二蝗虫坐在一个小粮店内的地面上,猛地挥起手,一个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放下手掌后,上面果然有一个蚊子,二蝗虫甩甩手低声骂道,“这安庆啥破地方,连蚊子也这般厉害。”旁边的小娃子嘿嘿笑了一声,两人都打着赤膊,显得又黑又瘦,肩膀上带着道道伤痕,与城中的力夫几无差别。这并非是两人自愿,而是于长家要求的,非得如
此才能看起来像挑夫。几个月的力工干下来,现在只看外观,没有人会怀疑他们。二蝗虫在身前挥挥手,赶走两个新来的蚊子,口中又骂道,“这般傻等到何日,那女人刚来就不知去了何处,于长家也是,一走便是这许多日,何时回来也不知,
光知道让我们候着……”
小娃子突然伸脚碰他一下,“别说了,于宝纛回来了。”
二蝗虫起身时,于宝纛已经匆匆走近店来,汪大善讨好的朝他笑着,于宝纛没有理会,直接绕过柜台进了后屋。
这个米豆铺名义上是汪大善开的,因为他本地人的身份不会引起注意,于长家是掌柜,二蝗虫和小娃子就是挑夫,平日帮着运粮。这几月之间,又有人送了银子来,他们并不靠这粮店生意过活,但仍需要店里有点生意,否则几个无所事事的外地人就会引人留意,于宝纛隔一段时间就离开一
段时间,这一次最久,出去了有十多天。
两人赶紧跟这到了后屋,于长家没有坐椅子,而是靠墙蹲在地上,从怀中摸出一个脏乎乎的烧饼,边吃边道,“那些婆子在枞阳。”
二蝗虫立刻道,“既是探明白了,咱们何时去劫了她们出来,早些离开这里。”于长家有点好笑的哼了一声,“劫了出来?枞阳那里是一处什么司学,里外看着都是兵,旁边有几百那水营的陆兵,就跟沔阳港那些一般,我们几人可打杀得过。
”
小娃子在一旁道,“打杀不过,咱们寻摸个路进去带人走,不与他打杀。”
于长家还是摇摇头,“里面不下十个院子,外人进去自个就迷糊了,那些婆子和子女少说好几十个,不是那般好带的,更别说怕还有其他人。”
小娃子疑惑的道,“还有啥人?”
“那处关的人里,像是还有老营的人,这安庆营抓了人不杀也不送朝廷,不知动的啥心思,还没探明白,若是方便就一并劫出来问个明白。”
二蝗虫正在赶蚊子,听到此处停下动作,胸膛起伏了几下,等了片刻后看看于长家试探道,“可是那女人打探来的?那叫她寻路便是。”
于长家摇摇头,不知否认是女人打听的消息,还是否定让女人寻路。
“候着,等消息明白再说。”
小娃子小心的道,“左右要等,要不让刘长家多派些人来。”
“马上有人来。”
于长家没有多说,摸出自己的烟筒,等汪大善帮他点了又道,“城里有啥消息?”二蝗虫靠在墙上道,“各处营兵天天都在操练,前几日从桐城来了千把人,从望江来了两百上下的水营陆兵,不知哪里来了几百马兵,一起在北边那湖边操练,打了小半天的炮,水师又多了几条船,每天都有从各地坐船来投军的,四川、广西、湖广、江北的都有,汪大善在码头听说,漕帮和牙行在跟所有行商说话,十月
开始,在安庆码头买卖只能用大江银庄票……”
于宝纛不耐烦的挥挥手,“这些做生意小事打听它作甚,那庞雨呢,他可还在安庆。”
“说是在桐城成亲,北边路上查问口音,我们不敢往桐城去。”
于宝纛猛吸一口烟,随即又吐了出来,屋中烟雾缭绕,于宝纛点点头道,“咱们候着,等消息。”烟雾飘过来,一片朦胧中,二蝗虫眼睛微微眯起。
===第四百一十三章 水训===
石门湖西南角,新建的武学较场上升起了庞雨的副将认旗,表明他今日到达武学校阅。
较场上尘土飞扬,马匹奔驰中又充斥着各种人类的嚎叫声,成群学员排着整齐的队列,在烈日暴晒下进行操演。武学对外的校址在府城内,是由安庆府衙开办的,如此就符合朝廷的体制。但那点地方根本没办法进行实际训练,庞雨借着武学的名义,开设了两个训练基地,
分别在石门湖西岸和百子山。
百子山主要进行山地作战短训,石门湖西岸是最大的训练基地,包括了庞雨麾下所有水陆兵种训练项目。
湖岸边一处水池旁边,唐二栓打着赤膊,露出身上的几处伤疤,手中提着一根细长的毛竹杆,看着较场近处两伙拖着炮车跑步的炮兵发呆。
“唐哥,你提着杆子干啥,学员又没有到,快先歇着。”唐二栓回头一看,是身穿无袖白色作训服的鲁先丰,脸上顿时露出笑容,他这位老手下前段时间到江南去了一趟,回来就给升了试百总,不知道去干了什么,鲁
先丰从来不漏一点口风,但陆战兵里面多少有些传言,说是去帮着漕帮打杀了些敌人,左右是立了功了。鲁先丰升了试百总之后,就来了这武学里面,听说既授课又学习,反正唐二栓是想不出来到底干什么,由于到现在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唐二栓是没有资格来武学读书的,这次突然接令让他到武学,令信上没有说是干什么,唐二栓一头雾水的报到,武学的迎接军官就让他到了这个水池边等候,看到有竹竿在这里,唐二
栓估摸着就是要水训。
“唐哥喝点水。”鲁先丰去跟其他几个陆战兵打过招呼,又回到唐二栓身边递过一个椰瓢,他虽然升官了,但对唐二栓仍一如以前般热情,没有丝毫的架子,等唐二栓接过椰瓢之
后他道,“这次是我跟武学推荐的你,帮着操练武学里面的旱鸭子。”
唐二栓挥挥右手的竹竿,“这我会,就跟陆战司里面操练一般的,陆营干啥也要会水?”鲁先丰摆摆手,“武学里面的新规矩,所有入学的人无论来的时候啥身份,都要会水性。杨学正给武学定的习水性时限是十日,条令发出来给各千总部校正,咱们
千总说了,学个浮水要什么十日,让陆战兵来操练,三日。”听了这话,唐二栓呵呵的咧着嘴,鲁先丰也笑了一会道,“杨学正就说,那就让陆战兵的人来操练,王副学正就点了我,我说找几个陆战司的熟手,他给兵房发了
呈请,就把你们调来了。”
唐二栓呆呆的道,“咱们操练陆战兵三日,这些旱鸭子万一三日不成怎办,到底操练些啥人?”“这些人都是陆营来的,接庞大人军令,三个月内组建一个山地千总部,兵房挑选了二十个试军官,陆营来的大多是山民,有十三个都不会水,就是旱鸭子。”鲁
先丰说罢一拍胸膛,“咱们把总说了的三日,那就必须是三日,管他水鸭子山鸭子。”
两人又一起笑起来,鲁先丰偏头看了一下,没见到唐二栓的军服,“听说你升了二等士官,还有技能饷,加起来月饷都四两了。”
唐二栓惊讶的道,“怎地营中都知道。”
“那江南时报上登了,不光营中知道,怕是江南千百万人都知道了。”
唐二栓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像突然自己成了名人,但平日好像又没啥不同。“这几月各总各司都卖力操练,庞大人刚回来就下了军令,要各部再加强操练,还有两次大的合练,我想着唐哥你们在陆战司也累得紧,过来作教习权当歇息几日
。”鲁先丰压低声音道,“在武学当临时教习,每日有两钱银子的额外教习费。
“那千总不该说练三日就够,练十日咱们能多挣一两银子。”
鲁先丰愣了一下,抓抓额头后道,“多挣一两四钱,我怎么没想到,一说银子唐哥你心思这般快,怎地教得快还少挣钱了,这有些不妥……”
“不妥不妥,这些水营陆战兵干的就是不妥。”
突然身后一个声音喊叫起来,两人听了有点惊讶,都转头去看,说话的是一名身穿短袖作训服的壮汉,从那衣服一看就知道是陆营的。他正昂着头对周围几个人喊道,“操典第三十一条规定得明白,到较场应身着应季军服,由值班军官查验,军服不整者处军棍十,连坐同伍。咱们陆营如今可不这
般乱,你看那些打赤膊的,我说不用问,定然全都是水营的,没个规矩了,大大的不妥。”
旁边一个陆营的人说道,“说不准陆战兵的操典就是得打赤膊呢,人家成天都在水里泡着的,穿衣服泡烂了咋办。”
“那也不妥,衣服都要泡水洗,那怎不怕泡烂了。”壮汉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就他家水营的衣服怕泡水了怎地,我看就是没规矩,不妥。”
唐二栓低头看了自己的赤膊一眼,转头看向鲁先丰,“武学不准打赤膊么?”
鲁先丰看着那壮汉冷冷的摇摇头,“管他武学准不准,咱们就让他知道知道咱们陆战兵的规矩,就照陆战司平日那般操练他们。”
他说罢站起身把短褂脱掉,露出精壮黝黑的上身,将哨子放到口中猛吹一口,尖利的哨音顿时响起。
“山地兵水训队集合!”
一群陆营赶紧过来站队,那个壮汉竟然还是水训队队长,负责报数整队。
鲁先丰等他过来报告后,扫视一遍队列,“老子叫鲁先丰,你们的水训教习,水训期间就是你们的长官,老子叫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没什么妥不妥。”
……
“岸上练习结束,到水池边准备下操练。”
一群陆营起身来到池边,看着面前的池水面面相觑,又不停的打量周围几个手持长杆的赤膊士兵。
那壮汉双手抱在身前,探头看了一眼水池,这水池是挖的一个坑,从石门湖里引来的湖水,底部砌了些石头,从上面看下去也不知到底有多深。
壮汉抬头看着鲁先丰,“我说鲁教习,大家都没游过,淹着了不妥,咱们今日就练岸上的如何?”
鲁先丰冷冷的看着他,“队长第一个,立刻下水操练。”壮汉撇撇嘴,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赤膊士兵,“这杆子是不是救人的,这里都是咱们山地千总部的军官,你一会看淹着了可要快些,但凡呛着了,你就大大的不妥
,我可告诉你,老子在车马河是立了大功……啊!”
鲁先丰在他背后猛起一脚,壮汉在空中双手乱舞,噗通一声撞入水池中,激起一大片白色的水花。
壮汉脑袋从水面下钻出,口中不停的咳嗽,满脸的惊恐之色,双手在水面胡乱的拍打,又是一阵水花四溅。
“这里都是立过大功的。”鲁先丰的声音传来,“不满一刻钟,谁也不许靠岸。”
壮汉恐惧之中哪里还管满不满一刻钟,扑腾着就朝唐二栓这边过来,靠着拼命的挣扎,脑袋还勉强维持在水面上,他咳嗽两口喊道,“杆子快来!”
眼看着壮汉脑袋就要往下沉,唐二栓将毛竹杆移到水池上,溺水的壮汉顾不得许多,赶快伸手既要来抓。唐二栓猛地挥动竹竿,朝着壮汉脑袋不停拍打,壮汉猝不及防之下连连惨叫,试着抓了两次都没抓住,唐二栓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壮汉忍受不住,又挣扎着
往右侧岸边游去,他体力已经快要耗尽,脑袋多次没入水下,口中不停的呛水,在恐惧之中又奋起最后的体力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