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这个长江以南出身的人,是数十年来将脚步踏得最往北的将领。他们这一路追击得并不顺利,很多时候是被迫停下。
让谢安不得不走走停停的有太多因素,先是来自中枢的直接命令,让他们尽可能地帮助沿途汉家苗裔,那么自然是要清扫正在肆虐的胡人,又要抽出人手护送愿意南下的百姓,直接导致的就是追击石宣所部成了次要任务。
谢安还是比较领会中枢的意图,他们追石宣追了接近一个月,石宣是铁了心要跑,一再追击只是咬住尾巴吃掉,难以粘住进行消灭,仅是一路汉军北上会成为孤军,不宜过于孤军深入,还不如继续做追击姿态,帮助各地百姓抵抗或是消灭胡人,为汉国增加更多的人口。
“过了长平,我们就距离本部大军足有两百里,不适合再继续北上了。”
“是,有消息称敌军汇集在壶关,仅是我们一路难有作为。”
继续追击石宣的都是骑兵,步军是散布出去各地,步骑的脱节存在很大的风险,中枢没有要求谢安需要突进多远,可以确定的就是不会再有友军北上,目前最大的战场是在邺城方向。
应该说谢安这一路汉军取得的成果还是值得称道,他们所过之处震慑胡人退却,解救的百姓数量很是可观,得到的爱戴亦是超乎想象,给予将士的感触同样深刻。
心情最复杂的当属谢安,不来中原腹地不知道遗民是多么悲惨,面对一处又一处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画面,他觉得骄傲的同时也是感到唏嘘。
恰当谢安准备回师之际,有当地多名老人联名求见。
华夏族裔尊老是一种美德,谢安又得知那些老人多有名望,接见之下听到消息,说是距离他们所在地四十里外有一座县城里接近三五万百姓被大股胡人围困已经危在旦夕。
说的是长子城,以程度和斐燕为首的一批人,他们多次在胡人的攻城下坚守下来,吸引周边的同胞前去寻求庇护,同样也吸引了更多的胡人加入围困。
实际上石宣率军一路奔逃之后也是被吸引到了长子城,他丢弃的部队太多,需要补充兵力,那么就没有比收编长子城周边的胡人更好更快速的了。
谢安一路上解救的百姓不少,却是没有一次性救过三五万人那么多,后面又了解到石宣的残部在长子县,同时斥候回报壶关方向的敌军没有出动的迹象,与部下、幕僚一阵商议,决定率军前往。
长子城,历时一个多月的攻防,各个城墙段以及豁口处血迹斑斑,原本还算富态的程度快速消瘦下来且显得憔悴,斐燕却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一直吊着一条手臂。
“没盼来汉军,倒是来了羯族的太子。”斐燕惨兮兮地用没有受伤的一臂抬手指向城外:“坚持不住了啊!”
守卫长子县的人已经苦撑了很久,开始是青壮上阵,后面男女老幼只要是能上的都上,好几次都险险才堪堪守住,死的人是越来越多,上过阵的就没有一个不是带着伤势。
“……”程度同样是满脸绝望,他们已经够拼命,迎来的却不是转机而是危机,僵硬地说:“能撑多久就算多久,城破的那一日便是度自绝家人再自刎的那一刻。”
任何武装都有自己的大纛,该是什么级别就会有什么样的装束,石宣的旗号出现在长子城外,对守城的人来说是绝望的打击,对于胡人来讲就是极大鼓舞了士气。
是的,就是绝望,要不是一再有青壮逃亡过来加入对城池的防御,长子城没有可能坚持下来,但是无法改变他们打得异常艰苦的现实。
比较让人意外的是,石碣太子来是来了,但是并没有加入攻城,甚至是城外的胡人停止了攻城,着实令本来陷入绝望的程度等一干人既是困惑也是心存侥幸。
石宣根本就不是来攻城杀人,他也没有想要待多久,纯粹就是为了收拢更多的人力才过来。他们仅仅是在长子城外待了一上午,连午饭都没有吃就急匆匆离去。
大概是石宣带人走后的半个时辰,程度和斐燕还在讨论羯人太子怎么来去匆匆,南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平面推进的黑影,一杆杆的旌旗在飘荡。
来的是谢安派出的前导骑兵,他们距离长子城约二十里,围困长子城的胡人立刻作鸟兽散,引来程度带头欢呼,随后整座城池陷入欢呼的海洋。
“王师来了!”
“来了,总算是来了!”
一种死里逃生的情绪下,那一刻不知道有多少人直接就是痛哭流涕,哽咽着重复“王师”两个字。
第454章:自绝于天下诸胡
长子县发生的事情很有意义,那是中原少有的能够组织起来夺城抵抗的事件之一,不但抵抗还坚持到汉军的抵达,可以作为一个典范向石碣赵国境内宣传,更进一步鼓舞并坚定汉家苗裔对胡人杀戮的反抗。
汉军的到来对于长子县的一众人等更是死里逃生,毕竟他们先被围困起来,羯族太子还亲临,肯定是觉得要完蛋,没有想到的是汉军的逼近就能够让羯族太子逃窜,近一步说明在这一场战争中是汉国掌握了优势。
石宣再次逃窜的路线是前往壶关,会有什么下一步动作很难说清,谢安不得不派人紧密盯着壶关,防备石碣赵军会出兵打一次反击。
汉军抵达长子县,一应的帮助立刻进行下去,为受伤的人医治,拿出粮秣给予饱餐,使得被遗弃的百姓首次体会到寻找到组织的好处,感动之下又是相拥嚎啕大哭一场。
谢安特意询问是谁组织抵抗,专门见了程度、斐燕等人一次,本是一次形式上的慰问和安抚,却是发生了插曲。
“王师会在城池常驻吗?”程度是带着极度的忐忑,没等谢安有所回应,又说:“我等该如何是好?”
谢安并没有得到中枢的相关指示,他们这一路大军原本的任务是追击石宣,后面改为帮助上党郡境内的汉家苗裔。要是按照他的设想,既然知道壶关有大批的石碣赵军,以军事角度出发他们决定应该就地驻扎下来,后方也该给予强有力的支持。
军事角度就是敌军想完成什么就要想方设法地破坏,再则是前一次汉军北上又突然退后很被诟病,极大地打击了石碣赵国境内抵抗胡人残暴的热情,不过上一次是迫不得已而为之,今次却没有什么迫不得己,考虑的是汉国有没有足够坚定的意志。
谢安暂时无法给程度等人正面的回应,安慰几句岔开话题,后面蜻蜓点水似得说了一句:“斩杀胡虏可以记功。”
程度等人早就知道,闻言依然露出大喜模样,由他带头急不可耐地说:“我等有意加入王师,为天子效犬马之劳!”
天子从来只有一个,没有刘彦向东晋小朝廷发起挑战之前,毫无意外天子指的是司马家的皇帝,程度现在所说的天子却是刘彦,代表的是石碣赵国境内民心所向的一个缩影。
也对,遭受苦难的人需要援手的时候也就只有刘彦伸出手来,长江以南的小朝廷对中原正在爆发的种族仇杀一点表示都没有,两相比较下来中原的遗民心向于谁根本不用思考。
汉国的中枢之前有相关的政策,收拢和整编当地人员就是其一,有利于汉国快速形成对当地的控制,人力和资源的补充也会显得快速,程度等人的投效却不需要谢安这个郎将亲自安排,该干活的是行军长史。
谢安很快就接到中枢发来的公文,如他所料是命令他们这一路大军就地驻防,密切注意壶关石碣赵军的动向,更进一步清扫正在肆虐的胡虏。
新发来的公文有更大的针对性,刘彦直接对谢安发出指令,表明非我族类尽可诛杀,与之汉境之内的处理更为直接也更加强硬。
有些事情仅限于高层之间互相知晓就足够,谢安不会将刘彦杀气腾腾的一句话公诸于世,他对部下发出的命令非常直接,仅有“尽诛”二字。
汉军的进入和驻扎对于各地来讲是一个强心剂,各地的理解是有了汉军撑腰,到了有仇报仇有怨抱怨的时刻。
不要小看压抑久了爆发出来的能量,尤其是自己身后有足够后盾的时候,汉军的快骑继续四方传檄,民间也有自己的沟通渠道,躲在各处的汉家百姓突然间又冒了出来,他们的目标万分明确,就是杀光任何能够看到的胡人。
“乡野皆尽杀胡声。”谢安对于情势的发展有些惊讶:“本将原以为没有多少百姓了。”
他们进入上党郡最深刻的印象是,遍处是残垣断壁和被烧毁的山林,少不得是要有无人掩埋的尸体或尸骸,下意识就会认为上党郡境内的汉家苗裔肯定元气大伤不存多少活人,没想到的是突然间会冒出那么多。
的的确确就是漫山遍野都是杀戮。
之前是胡人待着汉家苗裔大杀特杀,那是因为之前的胡人心气很足,汉家苗裔没有背后力量撑腰虽有抵抗却没有底气。
汉军入住郡内,汉家苗裔首次品尝到有人撑腰的甘甜,胡人却因为汉军的到来心气近丧,情势逆转之下演变成为汉家苗裔逮着胡人杀。
胡人就一个广义词,除了羯人是白皮肤和绿眼睛比较好辨认之外,像是羌人和氐人与汉家苗裔其实没有太多相貌上的区别,像是匈奴也分白匈奴人和黄匈奴人,一些从西域和中亚来的杂胡则是有着高鼻梁和鹰钩鼻的特色。
不止是上党一郡接到来自刘彦的直接命令,该说是位处北线的汉军都得到了命令,毫无例外地的都是那一句“非我族类尽诛”,那是身处临淄的刘彦在深切了解到石碣赵国境内汉家苗裔的惨况后动了肝火,也是反省之前的传檄是不是太温和。
是有必要给沦陷在胡人治下的汉家苗裔一剂强心剂了,没有针对性的檄文无法激起沦陷区汉家苗裔的血性,类似的背景下刘彦很难再顾忌到汉国本身复杂的情势,还真的只能给出一刀切的明确指示。
刘彦的意志就是汉国的意志,四方传檄的快骑到处呼吁和张贴布告。他在颁布的时候并没有按照历史上冉闵的檄文,原因是历史背景的不同,再来是真不能照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