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阿六重新入屋,手里捧着一个热腾腾的陶土罐,先是放在边角又出去,再次回来是拿来了一些竹杯。
“烧热腾了的,是烧水。”
阿六对要求喝煮过沸腾的水印象无比深刻,不理解什么叫生水有寄生虫容易使人生病,是在服徭役的时候军方这么要求,一直想要参军入伍也就牢记这一习惯。他麻利地倒水,一个又一个双手捧过去,轮到谢道韫的时候看着有些迟疑。
谢道韫并不迟钝,没人给服务就自己动手,导致的是阿六既是尴尬也是手足无措。
“大婶,我们只是路过。”共侨虽然是士卒,可他也是一级爵位的公士,右胸的战袍上既有一块铁质的徽章表明这点。他知道大婶的热情是为什么,见到大婶眼神的热切,想了想说道:“徭役应该是会比较频繁,您家娃儿不缺活干。”
“这就好、这就好……”大婶立刻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给大王干活有的吃,还有粮食可以拿。大王是好大王,官府是好官府。”
谢道韫被刻意冷落得很是不舒服,她倒不至于发作什么,却是没有了原来的兴致,礼貌地行礼就退了出去。
王猛并没有入屋,是站在街道上看着清扫白雪的百姓,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他见谢道韫出来,能看出谢道韫好像很不悦。
“之前还聊得好好的……”谢道韫不开心也有失落:“以前在南方,下乡时遇到的人是这样,来到北方也是这样……”
社会有阶级,有些阶级就是被用来敬而远之,身在局中觉得莫名其妙,也有乐在其中的人。自古以来百姓就对权贵有着天然的疏远,毕竟靠近了未必有好处,惹到了却随时会被整得家破人亡。
王猛对谢道韫说的话只是付之一笑,他事先就知道谢道韫穿成这样根本无法接触百姓,只是关系不近无法提醒罢了。
“走咯,走咯。”谢道韫情绪转变速度有些快,她走前还对出门站在边上的阿六摇手,溜达了一小会突然对王猛问:“百姓见了您会亲近吗?”
“……”王猛就是从百姓中来,成为官员之后很清楚很难再与百姓打成一片,苦笑说:“没有畏惧,猛就感到很知足了。”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就远去。
阿六看着那俏丽的身影久久没有转头,等待谢道韫的身影完全消失后,他转身却看到自己的娘亲那一双满是仇恨的眼神。
“你爹,你大兄、二兄,全是死在南方的富贵人家手里。”大婶是黄氏,她非常严厉地对阿六说:“黄六,你要牢牢记住,南方那些大家族是咱们家的仇人。”
别问他们这一家怎么知道谢道韫出身南方家族,任何一个地方的人长相和气质不一定有迹可循,可是从装扮特性上绝对能看出端倪。
“娘……”阿六想要说刚才那个细君看着不像是坏人,相反是看着非常美丽,可他不敢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只能应:“孩儿知道了。”
“你岁数小,没法子去参军。”大婶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失望的表情,低声念叨:“听他们讲近期会有很多徭役,你得求老叔多帮忙……”
大婶口中的老叔是这一片街坊邻居的保长,是一名因为残废退役了的汉军士卒。
汉国大部分地区采取的是合作公社制度,目前逐渐在转向正常的社会体系,为了安排众多因伤退役的将士,是编制多少户有一个保长,保长负责转达官府的一些消息,征发徭役也是由保长来确定名单。
“大汉服徭役是一件好事。”大婶喜欢唠叨,唠叨之中有着明显的殷切期盼:“去服徭役吃的喝的都是官府的,服徭役次数多了还能被优先挑选入伍。你这娃儿年纪不够,该多多出徭役,日后好容易加入军中。成了大王的兵就有五亩田,有了田好讨一门媳妇,能立功给子孙挣一份功业……”
阿六一边拿着扫帚清扫白雪,一边听着自己的娘亲唠嗑,内心里有期盼,更多是感到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第465章:国情不相同
中原正在面临一场大变革,所指不但是刘彦统治下的国家正在横空崛起,是一些制度上得到改变。
上古先秦时期政权能够下到乡里,也就是亭里制度,那个时候的亭长和里正可有直接与当地的县长或是县令接触,县里的政令也是直接下达到亭长或是里正手中,三老承担的责任更多是调解乡间矛盾没有执法权。到了西汉初期,政权制度其实也能够直达乡间,是由东汉时期成为豪强政治才演变成为皇权不下乡。
不管是曹魏还是司马1晋,只是从豪强政治转变成为世家政治,实际上中枢可以直接遥控的权力到了郡一级也就终止,再往下是由当地的世家来进行执法和治理。通常这种政治体系都会呈现一个现象,那就是国家极度缺钱,拥有自己土地的百姓远比想象中要来得少。
中原历经胡人数十年的肆虐,土地上面其实并没有明确的归属,也就是地契什么的压根没有用,是谁的拳头大就能占据更多的土地。胡人对于农耕没有什么热情,满脑子想的是将土地重归于荒芜,长满杂草提供放牧,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放马中原。
汉国崛起,汉军攻克并光复一个又一个郡县,每一地的土地实际上仅是很少才是有主之物,更多的土地不但荒凉且是没有主人,或者说石碣赵国就是那些土地的主人。
土地没有主人对于一个新兴崛起的国家是好事,可以不受到任何干扰来进行自己的规划,比较大的作用是作为功勋赏赐用,不使这个新兴国家缺少封赏有功人士的土地,走上了曾经秦帝国的老路。
刘彦一直在控制个人对土地的持有数量,在做的是使土地让更多的人持有,不是集中在绝对少数的一些人手中。
汉国执行二十等爵制度的前提下,均田自然是不能做,绝对的公平其实就是不公平,要不拼死拼活的人得到的是那么多,什么都没干的人也是得到相应的东西,努力又有什么用?
因为相关国策的原因,谢道韫与家族侍女、武士会合后,由高平率一千骑兵继续北上,一路上走走停停看到最多的除了荒地之外,有人聚居的地方更多是百姓在给官府耕田。
“那么汉王就是最大的地主,没有私有土地的人实际上就是汉王的雇户。”谢道韫说的就是合作公社制度下,一个村庄被划定多少土地,百姓开垦土地耕作,出产大部分归于官府所有。她对自己的侍女谢兰说:“也许就是这样的原因,汉军才能常年拥有足够多的粮秣作战。”
“汉国治下的那些人已经很幸福了。”谢兰在讲大实话:“南边有无自己的田,景况都不好。”
谢兰是谢氏门阀的侍女,她有家人是在谢氏门阀之外生活,家中虽有田却是不多,承担的各项税很重,一年劳作下来要给国家上税,地方上也不能缺了杂税,所得不会比合作公社下的汉国百姓收获更多。
汉国的合作公社,制度编制中的人吃喝穿都是出于公家,身处乱世能够活命有安全保障既是幸福,再加上有吃有喝有穿就没有什么可以抱怨。汉国军方征兵的兵源,主要征募对象是合作公社下的青壮,能够参军入伍是汉国成年男子的期盼,入伍不但意味着拥有私人田地,还有了一条对于普通人来讲最简单的上进道路。
他们一行人已经走到了东安郡境内,长路漫漫终有归途,一路上不止看到了正在复苏的景象,印象最深刻的是官府对地方的掌控力。
谢道韫出身南方,因为家境和身份的关系对民间的了解其实有限。她所知道的是南方朝廷对国家基本没有什么控制力,国家是被包括自己家族和众多门阀、世家分割自治的现状,各地的百姓生活环境是怎么样基本是道听途说而来。
“咱们那边的地方不由官府管辖,汉境随处可见从军队退役的厮杀汉……”谢兰对那些身体残疾的人印象很深刻,说道:“尽管看着粗鲁,可是他们的存在能够使百姓得到更多的公正。乱世之中有军方退伍下来的人在,能看出那些百姓感到很安心。”
“嗯啊。”谢道韫同意谢兰的说法,她想到的却是其它,说道:“每一个地方都有那样的人,可以想象常年征战不但战死者甚多,身体残疾的人更多。”
“细君……”谢兰觉得有必要说说自己的看法:“汉军残疾至少还能得到妥善安置,或是作为地方保长,也能安置在驿站。相比之下,我们的那个朝廷对将士可就……”
“是极、是极。”谢道韫无比认同地说:“没有后顾之忧,无怪乎汉军英勇。”
谢兰不断点头,说道:“除开身体残疾有安排,战死家人可得长久抚恤和照应,更能享受香火供奉……”
“战死成神!”谢道韫要说对汉军的印象有什么,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这个。她有些激动地说:“香火供奉是神才有的待遇,汉军阵亡士卒可以入烈士园,亲朋好友可以随时前往吊念,国家每年还举行公祭。听闻前两年的公祭汉王都亲身到场?”
两个女子清脆的声音从车驾飘到外面,护卫于车驾周边的人其实可以很清晰的听见。
汉国对于道路建设很重视,努力做到每一个州基本有一条直通的大道,各郡之间不一定要四通八达却要保证道路的平整。
国家年年大战,战场俘获的战俘除开分配于有功将士,大部分的战俘是被用来进行修路。目前汉国中枢觉得相对迫切的事情是,连接和修整由临淄前往徐州长江沿线的道路,再来就是前往豫州的那一条。
季节已经临近冬季末尾,东安郡境内的冰雪已经开始在融化,多水之下道路不免会出现泥泞的情况,各地位于国家大道边上的官府得到命令维持大道。
车驾一顿之后停下,谢道韫的小脑袋很快就伸出来,看到的是道路周边密密麻麻的人群。
“细君,前方道路十分拥挤。”谢彪骑跨于马背之上行礼:“高军侯的意思是,先到路旁暂候。”
一路上类似的情况遇到不少,队伍没可能强硬往前挤,再说挤过去也会让车轮陷在泥泞造成麻烦。
谢道韫不知道的是,这一次可不是什么道路有问题,是需要先让别的队伍通行。
高平正在与当地的郡丞交谈,得知的是前方的公来山发生山移(也就是泥石流),还发生了地摇(地震),严重到沂水的部分河段发生决堤,一些低洼地段遍处是水,幸亏是受灾的百姓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