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田头的人不止一个廖方,该片区域就是农田区,明知道田中的土地已经枯裂到无法耕作的地步,可农田的主人还是会每天都过来看一看,再一个又一个愁眉苦脸地蹲在田埂边上。
春季了啊,本来是该忙碌起来的时候,该除草的除草,该翻整的翻整,就等着日子到了开始孕苗,再带着一家能干活的人下田插苗。
今天尽管已经发现干旱的端倪,官府也一再派人下乡通告,可是该孕苗的人家还是孕苗。
不是他们不相信官府的通告,也并不认为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可谁都是抱着“万一”的侥幸心态。等真正到了该插苗的日子,家中的苗一天天见长和耗水,期盼中的雨没有落下,谁也不用笑话谁傻,是全部都傻了眼,内心的绝望越积累越厚。
“去上游的人回来了!”
“怎么样?”
“溪全枯,连接溪的河也枯了!”
“那可怎么办!”
他们原本是抱着侥幸,认为是上游的村子截断了水源,以往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每家每户的青壮都准备好再次械斗抢水的准备。
这一下好了,没有村子截水,是连河带溪全枯水,他们就是想找谁拼命都不知道该和谁拼命。
“全完了!”
“完了,是真的完了!”
溪水干了,河水枯了,村里倒是还有水井,就是水位也是深得很。
从水井里面弄水到农田的事不是没人想过,村里的老人却是流泪说不能,明白事理的人也反对,他们说水井要到很深的地方才有水,打水之后水重新注满也很慢,要是把井都给弄枯掉,人也就没法活了。
“不止咱们村,临近好几个村都这样子。”
“几个村的乡老一直在商量,不知道能商量出对策没有。”
廖方抬头看了看烈日,头顶上的阳光自然是非常刺眼,眼睛看了一小会就被刺激得失去视线,眼泪也会控制不住流淌下来。
一阵“噹噹噹”的铜锣声从村里传来,那是召集全村人的信号。
廖家村满村一百六十七人,没有多久就全聚在了村里的小广场。
村长廖余就像往常聚会的时候那样,站在木头架子垫起来的高处。这一次他的身侧也是站着一名身穿皂服的官府中人,来人手里捧着一卷黄纸。
“爷们老少都静下来。”廖余的话还是很管用,稀稀落落的说话声停下来,就是每个人看得不是他,是他身侧身穿皂服的人。他对着身穿皂服的人行了一礼被避开,也不磨蹭就直接说:“这人大家伙都不陌生,是县里的官上。他带来了县里的告示。”
黄一并不算是官,他是县里的一名小吏,没有具体官称,隶属文无害(秦制的巡查官)编制之列,干的就是行走乡里讲法和张贴布告的事。
“廖村的爷们、妇人,黄某不赘言了。”黄一被一张张眼巴巴又满是忐忑的脸看着,怀疑自己多废话都引起一场暴动,很直接地摊开布告念了三遍,后面又不得不挑简要的着重讲:“今上体恤免除三年之税,今岁、明岁、后岁不再缴税。乡里徭役不停,出徭役吃喝都是公家的。不出徭役的人,可以到县里募工。”
灾年之下,谁家都没有产出,要是还得交税,温和的百姓就该卖儿卖女卖媳妇,逼不得已将土地也卖掉,甚至连自己都卖了。要是暴烈一些的人,他们就该将自己武装起来,呼朋唤友虎啸山林还算是好一些的,占据乡村或攻打县城演变成了造反也不是不可能。
遭遇灾年的时候,官府通常是会免除掉税,不是官府多么的仁慈,其实就是税根本就收不上来,再将百姓逼反该倒霉的还是地方官府,不傻的县长或是县令会求郡里,郡里只能是向中枢苦求,要不然百姓活不下去造反,到时候又该算是谁的错?
就是向中枢请求免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是要中枢派人实地考察一下,怎么搞定下来考察的官员让汇报实情是一道坎,通常搞定下来考察的官员都不容易,哪怕是能搞定考察官员,也要耗费很长的时间才能得到中枢的免税公文。
吏治严格的时候,下来考察的官员或许不敢贪,可要是伺候不周到少不了被使绊子。他不敢瞒报实情,却能一直拖,拖到实在无法拖了才上报,等中枢有了处置还不知道又该多久。
要是国家的官员烂透了的情况下,下来考察的官员不贪够了就绝对不会走,就算是走了也不一定会真的拿钱办事,还是他本来就该尽责的事。
国家中枢不会轻易免除某个地区的税收,倒也不是中枢不像人样,是地方上总能想方设法地请求免税,中枢真的同意免税,地方上的百姓却还是在缴税,可税都到了地方官员的私人腰包里面去了。出了事的当地官府必然死命掩盖或推脱,会向中枢上报百姓的刁蛮,地方百姓则是会认为管理国家的官员全坏透了,锅全让无法真正看到基层情况的高层背了。
“黄官上。”廖方是等待进入可以询问的环节立刻高声请示,得到允许才问:“官上可带来了服徭役的名单?”
廖村一百六十七人,男子年龄在十六以上和三十五岁以下有近五十号人。他们都是服过徭役的人,自然知道服徭役不超期没有补贴,人去了吃喝却都能用公家。
汉国的徭役还是非常人性化,该服徭役的期限虽然必须服满,还允许人超期服徭役,算是一种另类的打工,更通情达理的是领了工钱可以直接向相关机构购买粮食或是布匹。
总的来说,归于汉国治下的百姓不像之前那样恐惧服徭役,他们服徭役会因为劳动所在的场景或事情不同存在风险,死了却能得到之前历朝历代没有的抚恤,愿意延长徭役时间通常还多少能带点东西回家,导致百姓对服徭役有着之前各朝代所没有的热情。
“自然是有。”黄一也不墨迹,收了重新卷起来的黄纸布告,等一下他得去旁边的土墙上张贴,从怀里拿出一块木质的文牍就开始念名字,点完名看着底下一片失望的表情,喊道:“除却该服徭役的七人,其余人也不必失望。今上挂念郡里百姓,今岁特意传命下来,不但男子青壮可以前往县衙募工,老少妇孺也可前去。”
廖方不在服徭役的名单之中,失望之余已经抱定去县衙募工的决心,要不家里没多少储备粮食,田地干枯龟裂也无法农耕,待在家里纯粹是等死。他没有想到的是不但自己可以去,官府还接受老弱妇孺。
“今上仁慈啊!”廖余是村长,其实也是官方编制,每年都能从县里领工资来的。他却不是单纯因为有工资领才说好话:“以往天灾之年,没人会来管咱们。今上不一样,他会管咱们!可要都听好了,哪家哪户的爷们要是灾年不求活,饿死自己自寻,饿着了父母妻儿非人!”
包括廖方在内的很多一家之主都在思考着,他们本人肯定是要去县里募工。是不是全家都去就看家庭成员构造,家里要老到不能动的老人或没幼童基本上都觉得该去。要是家里有无法劳动的老人和幼童,理所当然媳妇就该留下,带着能劳动孩子一块去。
各村都有像是黄一这样的人传达官方布告,很清楚灾年不能在家等死的人自然是要响应起来,没到召集徭役的日期,该服徭役的人也不等了,是向着县里而去。另外那些想要募工的人,他们是连等都不需要等,甚至还要赶早出发,要不然怕没自己的份了。
日勒成县已经有数百年之久,不过因为是在西北边疆真没有多么繁华,县城有着十足的西北特色,城墙黄色,地面黄色,里面除了屋顶也都是黄色,干旱灾年下哪怕是到了春季也难得能看到绿色。
知道灾年到了,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等死,各乡各里汇聚向县城,原先只是居住两千来人的城市人数急速增加,却是让城市显得极度热闹,就是那种热闹是沉闷的一种。
“兄长。”廖方今年三十二岁,父母已经去世,有媳妇和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全家都来了县里。他称呼兄长的人是县里县尉的一名下属,两人原是同袍:“兄长所说,募工名额只有五百?”
被称呼兄长的人叫张勇,就是一名普通士卒罢了,却是县里的正经编制,可不是那种服徭役的郡县兵体系。他和廖方原先都属于张氏凉军,本人在张氏凉军是个什长,廖方曾经是他什里的一名士卒。
张氏凉国被汉国灭掉之后,曾经张氏凉国的正规军被十抽三整顿,有些是被补充到各个常备军,更多的是分配全国各地的县里,廖方就是被裁撤的其中之一,张勇则是很幸运地被分配在原来的张氏凉国疆域,更巧的是在廖方所在的郡。
“县里有户千余,人近四千五,九取一已经是仁慈之举。”张勇说的是良心话,他见廖方脸带期盼,知道是什么原因,犹豫再三却是讲:“大汉凡事讲法,不说兄为一小卒,便是县尉也难以安插。”
廖方立刻露出失望的表情,追问募工是怎么个募法,怎么才更有希望被选上。
“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大汉即将重进西域,县里募工便是张罗一些军需。”张勇却还是左右看了看才说:“五百之数归于老弱和妇人,不方便之人优先。”
照顾更该得到照顾的群体,汉国倒是将这一个诸夏特性的美德继续发扬,可廖方立刻就更愁苦了,他家怎么都不算不方面。
“除却徭役与募工,另有求活之法。”张勇见不得廖方一副郁闷到快落泪的模样,神秘兮兮地说:“近期有同袍入驻,听闻要效仿南疆之事。”
廖方并不知道那么多,听得一愣神赶紧追问。
第731章:非一时之功
北方人说南疆,其实包括长江以南的地区都算是南疆,并不是单纯指秦时的岭南三郡。
西北人自然也算是北方人之一,他们也是将长江以南的所有地区概括为南疆。就是北方人其实也分区域,比如关中、关东和雁门以北一代的人,他们会区分得比较清楚,西北人就是关西人,另有关中人、关东人和关内、口外,有太多的称呼用来分辨地区的不同了。
南疆之事,说的是南方人前往中南半岛,不止是各家族前往,一些小门小户也是组队前去。因为那是汉国官方所鼓励的行为,传的信息自然也就广,很是令长江以北的各地区剽悍人士所羡慕。
在传闻中,中南半岛是一个遍地是宝的所在,好像只要能去就会发财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