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宋 第234节

程氏愣愣的看着朱焕,情绪低沉下后退几步坐到了椅子上。这个描述实在是再清楚不过,没有任何能够产生其他联想的可能。在大宋,从军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因为是募兵制,所以军人给大家的感觉是走投无路不得不当兵,或者发配之后被迫从军。

一句‘贼配军’就足以描述军队在人民心中的地位。

现在贼配军和以前更是不同。断发在大宋是非常另类的行动,表达的是激烈的态度和情绪。赵太尉断发还好,他毕竟是赵家人,在大宋面临覆灭危机之时,他当然有激烈的情绪。可所有的军队一并断发,甚至连那些‘干部’也跟着断发,这就让人对现在赵太尉麾下的宋军感觉更加有疏离感。

心情糟糕了一阵,程氏再次问道:“你确定这是太尉的意思,不是别人借着太尉的名号刁难大家。或者是太尉被别人蒙蔽?”

“我今日亲自问的太尉。还能有错?”朱焕回想那事,已经有些忍不住咬牙切齿。

大宋是官僚统治的国家,只要希望能够改变家庭命运的人都想让孩子当官。在这么一个激烈变动的时刻,大宋官僚系统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摧残。朱焕没想到自己在这个时候还没办法如愿,对赵嘉仁的愤恨之情更是强烈。

朱焕的老婆看自己的丈夫已经没用,就不再废话。第二天,她按照约定前往吴潜家。吴潜老爷子的原配早就去世,此时执掌他家的是吴潜的儿子。这家的女主人就是吴潜的儿媳许氏。

“见过干娘。”程氏上前行礼。

徐氏让程氏坐下,“现在我公公正在会客,你稍等一阵。”

朱焕的老婆程氏听话的坐下,现在吴潜虽然马上就要完全致仕,却因为能够主持科举而大红大紫起来。不管别人怎么想,至少程氏觉得老头子都到这时候了,便是为亲友做些事情又能如何。如果没有这个打算,她才没兴趣再认个干妈。

此时吴潜对面坐着刘景文,这人曾经师从吴潜,当过刑部侍郎。刘景文满脸哀求地说道:“老师,我当年做错了事。现在已经知道大错特错。可当时我们也是无奈,贾似道当政之时……”

吴潜再也听不下去,打断了弟子的话。“什么都是贾似道,那时候贾似道已经被发配岭南。你自己不上朝,难道是贾似道在岭南拉着你的手么?”

“老师,老师,那时候蒙古军围困临安。朝廷里面陈宜中胡作非为,我在朝堂之上有什么用?若是再留在临安,我也要被抓。”刘景文极力为自己辩解。

吴潜看弟子这么解释,却也懒得再批评。最近到他这里来的人说的话基本都一样,前有贾似道专权,后有太后投敌,加上小皇帝年幼无知。总之,所有的一切都是别人的事情,他们这些官员已经尽善尽美的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我去福州前等了你十几日。你始终未到……”吴潜想做个总结性发言。

“老师。我得到信之时……”刘景文很想说家里有事,然而他却觉得编不下去了。当时吴潜的仆人送信到刘景文家,刘景文是非常温和又毫无歧义的表示,他对大宋已经绝望,不会选择追随什么小皇帝。

刘景文对自己的选择无比的后悔。那时候哪怕是装装样子也好啊。他老师吴潜一个八十岁的老头子,是被人抬去福州的,到了福州也没立下任何功劳。身为爱国典范,他现在已经身居高位,马上要光荣致仕。

其实当时只要装装样子就好,真的只用装装样子。但那时候的刘景文认为这就是浪费时间。赵家气数已尽,任何投入都没有意义。他没想到在福建路的赵嘉仁竟然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不仅在极短时间就稳住局面,更是很快就开始反攻。刘景文更没想到,看着气吞万里如虎的蒙古军竟然是纸老虎。赵嘉仁一反攻,他们就跑了。

“老师,难倒就真的不给机会么?”刘景文哀求着。

吴潜摇摇头,“你是我的弟子,就算是犯了错,我能不给你机会么。只是现在赵太尉说的清楚,患难见真情。大宋养士三百年,对于士人仁至义尽。此时士人既然不选大宋,大宋也没脸再求着士人相助。”

刘景文不知道这话是赵嘉仁的原话,又或者是老师改编的。不论是哪一种,这话里面都非常的不客气。

现在士人的局面就非常的尴尬。赵嘉仁返回临安之后并没有到处寻觅启用旧臣,这位大宋新任左丞相威福自用,除了少数像吴潜这样的坚定众臣之外,用的都是赵嘉仁的私人。像是刘景文这样没有投敌也没有追随赵氏的前官员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大宋官员们有很丰厚的退休金。之前刘景文是觉得大宋完了,退休金是想都别想的事情。他没想到大宋竟然缓过来了,而他刘景文的退休金也没了机会。因为他已经不再是大宋的官员啦。

“老师,我来求你,自然是想为大宋再效力。即便老师不答应,至少也给我家二郎帮个忙。他学问很好,不知怎么都没办法投入履历。老师,难倒赵太尉就这么恨我们么?”

听徒弟这么讲,吴潜也明白他徒弟看出了关键。赵嘉仁就是这么恨这帮人。当然,吴潜并不知道赵嘉仁这种恨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因为赵嘉仁读到的历史书中,有崖山最后几十万军民士子投海的传说。

现实中,赵嘉仁发现士子们没几个南下投奔福州朝廷,倒是普通人民大量南下投奔朝廷。什么士人投海,书里编造的故事都是骗人的。既然士人如此,赵嘉仁就更坚定了淘汰他们的心思。

吴潜不知道赵嘉仁的心思,然而他知道赵嘉仁已经下令,凡是官员家庭出身,只要此次家里当官的直系亲属没有追随朝廷,就一概不给参加考试的机会。那帮投敌的自然不用讲,刘景文这种没跟着朝廷走的也一样。

虽然心中对这个政策也不认同,吴潜却没办法找出否定的理由。他只能把这些给自己的徒弟说了。刘景文听完,已经是泪流满面,他跪地哀求道:“老师!老师!我家二郎素来爱国,他和范天顺的儿子还是同一个老师。老师,范天顺是范文虎的亲侄子,范文虎乃是大宋奸,大奸臣。赵太尉能对范天顺的儿子网开一面,我可没有投敌啊!哪怕是我不再做官,与大宋两清,却不能株连到如此地步。这不是我们大宋的祖宗家法。”

听弟子连赵家的‘祖宗家法’都给搬了出来,吴潜心里面更是难过。大宋的确不怎么株连,但是赵太尉也算是在气头上。在福州没有出什么力,吴潜却知道赵嘉仁到底有多大力量。赵太尉与之前的大宋权相不同,他手里有航海行会,有能养活几十万人的大产业。

要人有人,要兵有兵,钱粮不缺。赵太尉就是要好好泄愤,吴潜也没办法。他只能对自己的弟子说道:“你就认了吧。今年肯定不行。”

不过自己的弟子毕竟是弟子,吴潜有些迟疑说道:“你若是真的想给自己的子侄某个出路,不如去当兵。”

“当兵?”刘景文重复了一下老师的话。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家老师也许和赵嘉仁一样想泄愤。

第054章 共和三年科举前

科举制度起于隋唐,完善于大宋。大宋科举有四个特点。

其一是糊名制度的确立,就是把考生所填写的姓名、籍贯等一切可能作弊的资料信息全部密封,使主考官和阅卷官无法得知每张卷子是谁的。

其二是考试时间的最终确立。唐朝每年一考,国家动用的财力、物力、人力可想而知。宋朝自英宗时期的治平二年(1065),定为三年一大比。

其三是文风的转变。嘉祐二年,欧阳修知贡举。他一向厌恶无病呻吟的程式化文章,当他取得了绝对话语权时,将延续了百年的程文考卷全部黜落,所取文章,都是言之有物论之成理的“古文”。

其四是考试内容和科目的转变。宋朝前期的拿手绝活儿还是诗、赋、论,前两项更是绝活儿中的绝活儿,那是要按照韵书去写的,一旦出韵,再好的文章也是零分。考试内容的改变是王安石变法的后果之一。他给神宗上书说:今后的考试只考经义,不必再考诗、赋。理由是:一个人从小写诗作赋,熟知音韵,对圣人之言却知之甚少,一旦当了官儿,怎么可能懂得治国理民?由此开始,后世科举不再考诗、赋而专考经义。

这么多年的操作之后,大宋的科举已经非常成熟,吴潜作为名义上的科举考试总负责人,实际上不管什么具体事务。年轻的赵太尉通过制度表达了他对于大宋士人的态度之后,吴潜的心情就很不好。就在他愁眉苦脸之时,随从突然跑进来说道:“扬州府文知州来了。”

吴潜眼睛一亮,连忙让人将文天祥请进来。文天祥并不怎么喜欢吴潜,不过吴潜能八十岁还前去福州投奔朝廷,让文天祥非常欣赏老头子。老头子请文天祥到京城来一趟,他也就答应了。进来之后见礼,吴潜便开始讲述。听完赵太尉最近行为,文天祥沉默了。

在福州,赵太尉已经对叛臣做出了定性,不教而杀谓之虐,文官武将定然知道忠于祖国的概念,杀叛臣不属于不教而诛。赵太尉这位赵家人对于不对大宋尽忠的士人有强烈的厌恶,正在通过制度收拾这帮人,文天祥觉得能理解,却还是觉得若刘整没被逼反就好了。

“文知州,若是我们落到叛臣手中,他们会放过我们么?叛臣当然该杀,没什么好饶过的。收买人心是市恩,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大家投奔朝廷难倒不是为了自己之利么?就算是文知州这样以天下为己任之人,也是为了实现抱负,而不是单纯的跑来效忠官家。”

这话要是放到明清,是要杀头的。放在大宋,文天祥听完之后也忍不住微微点头。这么一讲,文天祥觉得道理也已经理顺。赵嘉仁可以对叛臣进行毫不留情的杀戮,却不能因为叛臣而惩罚全天下的士人。

“那吴太师要我做什么?”文天祥问道。

“想请文知州写篇文章议论此事。惩罚人需有道理,能因士人当了叛臣而杀他们,能因士人在大宋危急之时置之不理而不用他们,但是不能因为这些而株连迁怒士人。秦桧是奸臣,可秦桧的曾孙考上进士之后为国捐躯。难倒因为秦桧之奸就去否定他曾孙之忠么?”吴潜把自己的想法给讲述出来。

听了吴潜的论述,文天祥问道:“吴太师所论甚正。不过为何太师不自己写?”

吴潜叹道:“我老了,竭尽全力才能把话说囫囵。根本没办法写成文章。文知州乃是状元,文才天下有名。此文当然是文知州写的才能让大家信服。”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能被前辈如此高评价,文天祥心中得意。更重要的是,他自己在文章上是极有信心的,哪怕明知道吴潜肯定有些算计,却也忍不住跃跃欲试。

吴潜见文天祥的表情,心里面就放心许多。赵太尉一直是做流官,很少到临安,虽然有名声,但是在临安并无人脉。也就是说,京城的那些官员并没什么赵嘉仁的故旧。吴潜和一些京官们商议,确定在大宋的京官里面贾似道与赵嘉仁私交最好。除此之外,赵嘉仁可能关系最好的就是文天祥。想说服赵嘉仁,就只能指望文天祥出来说话。

文天祥不愧是状元,道理明白,核心清楚。心中情绪也有,很快就围绕不要株连无辜为核心,洋洋洒洒的写了一篇文章出来。吴潜看了文章之后,连连点头称赞。大宋科举要求言之有物论之成理的“古文”。当年文天祥在科举之时以法天不息为题议论策对,试卷以古代的事情作为借鉴,被认为忠心肝胆好似铁石。

此文也是如此,以古代事情为例。讲述了父子若是同时在朝,皆为叛臣之事比较常见。然而父为叛臣,子弟之后考上进士,之后也为叛臣的事情在历史上极为罕见。所以叛臣株连已经为官的亲属,可以理解。株连未曾犯罪的子弟,甚至迁怒士人就未必合理。肯做官的定然知道忠君的道理,见到家里人因走错了路而身败名裂,毁了前程,他们的子孙更多的是引以为戒。所以朝廷当恩威并施。

写完文章,文天祥也觉得自己尽了责任。他不认为赵太尉应该报复过甚,他同样认为赵太尉乃是值得尽忠之人。此次回临安,前来拜访吴潜完全是顺道。写文章也是文天祥自己心有所感。他回到临安的真正的任务是准备到松江府出任知府。

写完了文章,文天祥就前往政事堂去见赵嘉仁。本以为能够比较快见到赵嘉仁,没想到竟然等了好久才见到赵嘉仁。而且赵嘉仁一反平常的从容,罕见的脸色难看,看他那样子,也就差点要骂人了。

“不知太尉怎么会气成这样?”文天祥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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