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啥要看得起人呢?赵谦心里面忍不出有些怄气。要不是他老爹别出心裁的安排,还有出发前那严厉的训话,赵谦觉得自己此时应该对着别人这么训话呢。可一想起老爹的训话,赵谦也有点心虚。他老爹所说的道理非常容易理解,一个人要是没有从基层干起,被别人一坑一个准。
所以赵谦答道:“我真的没有看不起人。”
“看不起人就是你从来不考虑别人怎么想,总觉得你想的才是对的。”连指导员说道。
赵谦登时有些无语。如果这就是看不起人的标准,赵谦还真得承认他就是看不起人。哪怕是到了现在,赵谦依旧这么认为。
如果是要和战友们‘好好相处’,赵谦就不能说很多话。就如赵谦认为这个测量工作从国家的角度来看实在是太好了。当他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的时候,战友们要么嗤之以鼻,要么觉得赵谦完全是在附和上面的说法。
于是赵谦就把他对于这些基点的好处讲了讲,“有这些基点之后,分地,分田,很容易就能查清大小。修路、修渠,也能很清楚的就知道需要占多少地界。”
这是赵谦的真心话。他老爹在家和那些执行临安新城计划的干部谈事情的时候,就专门讲述过在临安建立测量基点的重要性与实用性。
战友们基本不理解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在他们不解或者不屑的询问之后,赵谦就讲了讲道理。有些人不吭声,有些人就说道:“这是官府的事情,轮不到咱们管。”
“咱们不就是朝廷的一份子么?”赵谦直接引用了他老爹对军队的定义。
“咱们离官府远着呢!”立刻有人嘲笑道。当时嘲笑赵谦的这位,就是有着非凡辨认方向的能耐的战友。
赵谦为了不看不起别人,甚至都不敢和这些战友再说心里话。他沉默的继续向前走,这个沉默算是连队对他最大的认同了。嘴上沉默,赵谦心里面考虑的还是现在的工作与朝廷联系。
这些测量基点上对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有专门的标志。就算是赵谦这样缺乏辨认方向能力的家伙,只要能够到测量基准点一看,就知道方向。沿着方向走,就能轻松找到下一个基准点。就算是这些标志有问题,也能在连续几个基准点的对照下找出方向来。有这样的指引,部队抹黑也不会走错方向。赵谦这样认字的人,走几千里也不怕。更不用说这些标志也不仅限于文字,还有图形。譬如,北边除了北字,在水泥柱子上还有北斗的标志。
沉默的走着,赵谦其实有些怀疑那个精通辨别战友是因为自己的天赋被测量基点提供的指引服务给削弱而感到不爽。赵谦并不为此而有什么同情,他发现自己也有嫉妒之心,对于张扬的人也很讨厌。看到这样的家伙受到挫折,赵谦感觉心里面挺爽。
不过走着走着,赵谦突然生出一丝不安,别人也应该是这样看待赵谦的吧。
为了执行老爹赵嘉仁的命令,赵谦带着这丝不安继续穿行在河南的荒野中。在杭州的赵嘉仁则冷冷的看着南昌知州李庭芝写来的奏章。奏章里面讲,水泥桩子花费不小,而且江西山区有不少土匪,把宝贵的人力物力花在做水泥桩和埋水泥桩,是巨大的浪费。
文章写的言辞恳切,遣词造句中甚至还有些美感,想来是能够被不少文人欣赏一下。赵嘉仁本想把这份奏章放到一边,不过他实在是做不到。不管如何,李庭芝在对抗蒙古的时候都表现出足够的坚定,也能称为是汉家英雄。这样的一个人,赵嘉仁并不想让他没了结果。
最后赵嘉仁对秘书说道,“把调查基本信息的申请单给我拿一份。”
资本资料里面包括年龄,性别,出生年份,基本当官的履历。属于一般级别的人事内容。拿着赵嘉仁的申请单子,秘书很快就从吏部拿到了信息。赵嘉仁想看的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李庭芝到底多大了。
这一看,李庭芝大概是1219年出生,现在是1279年,这位汉家英雄正好六十岁。于是赵嘉仁在第二天批示,“吏部在明年执行退休计划。”
第052章 军人和官家(二)
有关明确退休制度的消息是早就有说法。赵官家要求吏部开始执行,也就意味着此事从计划变成事实。
大宋的退休制度有个不成文的规定,70岁的官员就不再磨勘。没有磨勘,就没有吏部的记录,也就是说虽然有官身,却没有差事。而且在这个时代,想活70岁也不容易。
可活不到70岁,和明确的到时间就退休之间还是有巨大差距的。吏部的文件一出来,整个杭州都震动了。在规定里面,官员退休的年龄是男60岁,女55岁。光看到这些,那帮比较年长的官员们就激动起来。
除了论语里面孔子说,周王的重臣中有一个是女子,所以这个女子不能算臣子的一员。历朝历代也就是武则天当政的时候有过上官婉儿这样的女尚书。赵官家可不是武则天这样的女皇帝,他就改变了官制,正式允许女性当官。老家伙们当然的气的七窍生烟。有关这个问题的议题奏章纷纷出现。
和之前差不多,进士们和干部们的立场大不相同。在航海行会里面,女性当干部并不罕见。干部们对此当然是不会明确反对。有女性亲属当了干部的干部,就更没有反对的立场。所以赵嘉仁觉得这件事大概就是引发点争议,别的也就那样了。
赵官家这么考虑,而司马考就发现事情貌似不这么简单。御史台的李伯玉跑来找他,开门见山地问道:“司马公,是不是什么人得罪了官家。”
李伯玉是进士出身,曾经在庆元府与赵嘉仁有合作,却不是赵嘉仁的部下。一度在礼部干过,后来就到了御史台。这么急匆匆跑来问这么一个失礼的问题。于是司马考很不解的反问:“为何这么讲?”
“司马公,若是有人得罪官家,我等御史台自然要为官家效力,驱逐奸邪,将其窜之四荒。这么突然就要实施退休。牵扯的人未免太多。”
司马考也是个颇有算计的人,现在听了李伯玉的话,他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跟了赵嘉仁太久,算计的功力大减。至少最初听到这个命令的时候,司马考简单的认为是赵官家是要制度性的解决人。
“那李兰台可否去问问官家?”司马考有些促狭地说道。
李伯玉知道司马考这是在挤兑他,有些不高兴地说道:“司马公就别开玩笑了。哪里能这么做。”
收起笑容,司马考答道:“若是不能这么做,你怎么知道官家是要收拾得罪了他的人?”
“这……”李伯玉看司马考一副眼里不揉沙子的从龙之臣模样,不得不说道:“我听闻官家调阅了李庭芝的资料,然后突然就下令。而且李庭芝的奏章我倒是知道些。他不愿意官家在江西搞测量基准点。”
“哦?还有这等事!”司马考马上就有点明白这里面的关节。
想搞土改,就得知道谁有多少地。少报土地就能少缴税,清查田亩素来都是极为困的事情。赵官家完成江南土改的时候有之前公田改革的基础,加上蒙古人的肆虐,旧有的力量遭到毁灭性打击。把土地收归国有倒是容易得多。
就在那帮反对者等着看笑话的时候,赵官家花大力气在江南把基准测量点修起来。之后所有问题几乎都迎刃而解。有争议,搞个测量就行了。有多少地,是什么地,每个人分了多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江南搞完,就该江西。李庭芝的文章写的再好,在司马考这样的明眼人看来,他的那点小心思简直是洞若观火。什么狗屁劳民伤财,什么狗屁土匪甚多。以当下宋军的实力,土匪下山就得死。
赵官家的注意力也不在江西的山区,而是广袤富饶的鄱阳湖平原。掌握了这里,就掌握了粮食产地。江西的大地主不少,甚至有每年能产粮百万斛的种田大户。让这帮人交出土地,那真的是无比艰难。
司马考发现自己的算计能力并没有消失,只是这么随便想想就想明白了关键,他就率直的问李伯玉,“李兰台,你们那些人里面是谁不想退休?”
李伯玉也是聪明人,听司马考这么讲,知道司马考并没有打算站到反对退休制度的这些人一边。他索性直接说道:“司马公,很多人是想让你当丞相。”
“哼哼!”司马考冷笑起来。赵官家当政之后大权独揽,他并没有任命丞相,而是自己直接处置各部提交的公务,这下各部的日子就很不好过了。看着李伯玉,司马考说道:“李兰台,你好歹也与官家相视十余年。在庆元府的时候就有很多交道。怎么现在反倒犯糊涂?”
“我对官家忠心耿耿!”李伯玉还想缓和一下气氛。
司马考板着脸答道:“若是忠心,官家下令,我等执行就好。你竟然还想用丞相的官位来让我为你们的私心效力。实在是可笑!”
见司马考这么讲,李伯玉也板着脸说道:“司马公,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恢复丞相怎么会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听了这话,司马考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现在朝廷内部有那么一票人对于赵官家大权独揽非常不满意。从名义上,赵嘉仁是大宋第十八位皇帝。在实际上,赵嘉仁这位官家大概能与开国皇帝相比。与那些开国皇帝比,赵官家的武功丝毫不弱,文治上更胜一筹。因为在当上官家之前,赵嘉仁还有丰富的施政经验。这帮文官面对的不是一个武夫皇帝,而是一位水平在他们之上的文官前辈。
“司马公,你可不要对我讲你没想过当丞相。”李伯玉和聪明人也不玩什么蛾子,说的很率直。
“我当丞相也是忠于官家,当尚书也是忠于官家。你不用和我说这些。”
“司马公乃是潜邸从龙之臣,对官家的忠心日月可鉴。不过官家总要任命丞相,司马公就没有动心不成?既然司马公当丞相也是忠于官家,那何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李伯玉劝道。讲完之后,他盯着司马考的表情,想看出司马考的想法。
从地方到中央,从经济到行政,李伯玉为代表的这些官员根本不是赵官家的对手。说个粗鲁的比喻,这帮人一撅屁股,赵官家就知道他们要拉什么屎。所以李伯玉等人才希望能够恢复丞相制度。有丞相这么个缓冲区,有丞相这个替罪羊,各部的日子都会好过很多。
譬如赵官家要土改,他现在可以直接调动军队建设基准测量点,测量点一建成,所有人都得听话。要是有个丞相在位,哪怕是贾似道这样的权相,不也没能想到修建基准测量点这样狠辣的手段么?
而且赵官家现在直接当政,那是朝廷和军队一把抓。军队必须和朝廷配合,朝廷也必须和军队配合。一旦有了丞相,大概太尉也能恢复。从大宋的传统来看,太尉和丞相基本是尿不到一个壶里的。更何况从官家的立场,若是执掌军队的太尉和执掌朝廷的丞相沆瀣一气,那就会出现能够公开刺杀丞相,直接矫诏换太子的史弥远那种权相。
这种权相无疑是所有官家的噩梦。为了避免这样的局面,官家就必须让丞相和太尉之间有斗争。只要两边有斗争,大宋就恢复到了传统的大宋。身为兰台,李伯玉的重要性自然就水涨船高。
李伯玉静静等着司马考说话,然后就听司马考冷笑道:“呵呵。李兰台,你这说法好像你现在就是官家喽。”
司马考这么讲,李伯玉也没有丝毫失态,他从容答道:“若是司马公如此误会,我觉得却也没什么好分辨的。我等士大夫与官家共治天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等自然是为了国家社稷着想。若是被误解,我等也甘之如饴。便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