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收购蚕茧的那天,众人早早就挑着自家的蚕茧过来。这边摆着公家崭新的新秤,众人却对新秤投来怀疑的眼神。以前的税吏们大斗进小斗出的事情太多,百姓实在是不敢相信。于是公家人就告诉村民,“你们拿了东西过来称量,就能比出新秤和旧秤的刻度不同。但是这个份量是不会变的。”
这话立刻引发了村民的不安,不同的刻度怎么会是不同的东西。众人的目光立刻就转到了胡大全这边。他毕竟是当过兵的人,还跟着官家打过仗。身为村长,村里面此时就靠他给大家撑腰啦。
胡大全就和公家的这些人说话,因为在军队里面上过学,他还隐约记得所谓比例是个什么意思。可是怎么听还是觉得不对劲。这让和他说话的公家人都有些不耐烦了。而胡大全也觉得不对劲。
这时候另外一个站出来对胡大全说道:“胡村长,这些蚕茧已经在这里了对吧?”
“……对。”胡大全点头。
“那天上的月亮也已经在了对吧?”
抬头看了看依旧在天边的月亮,胡大全又点头说道:“对。”
“咱们两个身高不同,站的位置不同,手也不一样。但是咱们两个不一样,但是咱们指那个月亮是同一个吧?你说对不对。”
这个话就很有道理的感觉,胡大全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终于有些豁然开朗。他这下明白了公家人的想法,同样也知道村民的想法。于是胡大全说道:“这位兄弟,你们想用公家的新秤为主,让百姓用他们的秤去复核重量。咱们能不能翻过来,以百姓的秤为主,你们用自己的秤复核份量。这就跟指月亮一样,咱们指的都是同一个月亮,可是我相信的是我的手。”
听了这个解释,公家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为首的那位公家人更是被逗得哈哈大笑。等笑完之后,他边擦着被笑出来的眼泪边上前拍着胡大全的肩头,“胡村长,你这兵可没有白当!就按你说的办。”
得知自家的秤做了主,不安的村民们终于放下心。其实这些蚕茧的份量大家都偷偷的称量过,此时找出一杆公认的秤,众人就称量起来。白花花的蚕茧换到了一串串的铜钱,大人笑,小孩子则是看着大人笑。全都是欢乐的气氛。
把这一批蚕茧收完,公家的人对胡大全说道:“胡村长,我们不想让村民自己留蚕种。不是我们舍不得,而是让蚕生病的细菌分为两种传染方式,一种是通过蚕吃的东西传染,一种是通过蚕种传染,就是说这次蚕种生下来就有病,成长到一个阶段之后就会发病。想查出来,就得靠专门的监测。村里面肯定是做不到。”
“这……这个我没办法和大伙讲。”胡大全果断的拒绝了。他当过兵,接种过疫苗,所以知道公家人说的没错。大家都知道水土不服要死人,北方人到南方,南方人到北方,便是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和当地人吃一样的食物,过同样的生活,结果当地人一点事没有,外地人突然就生病,死亡。
赵官家告诉大家那是因为病菌的缘故,所以大宋出征的军队和民夫都要接种很多疫苗。打了这么仗之后,胡大元见到的几千人里面死亡基本都是受伤引发的,只有一两个人是因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引发的疾病而死。所以部队里面开会的时候,上头专门说过很多次,要大家不要乱吃东西。
正因为理解了这些,胡大全才明白想说服村民几乎是不可能的。在军队中终于学会了相信公家之后,华大全更清楚每个人其实都只相信自己,想让大家相信别人的标准,那是得到了走投无路才行。
“胡村长,你这么说说就不行么?”
胡大全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这位,不是我不能说。只有看到自己留的蚕种养的蚕死到觉得中邪,村民才会相信你们说的也许有点道理。什么细菌啊,什么病毒啊。我们在军队里面那是天天说,月月说,年年说。大家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这才不管信不信,嘴上会这么说。对于这帮百姓来说,他们就是觉得中邪了。要么就是不知道怎么,就病倒了。只要人看着和没事一样,他们就觉得没事了。至于什么免疫,疫苗。我不是没试过,试了也没用。”
听胡大全说的干脆,这帮公家人都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为首的试着劝道:“真的不行?”
胡大全态度坚定地答道:“不行!你们要是不信,那就自己去试试看。我可以先告诉几位,出了事,你们说什么他们有可能都说信。只要你能立刻治好他们的蚕。等事情过去,不管你们说什么,他们都只信他们自己信的。除非是各个让他们去当兵,在部队里面上课。我从来都是最鼓励村里的年轻人去当兵。可是最早能退役的明年才会回来,我在村里连个能说这些的人都没有。”
相对年长一点的都打了退堂鼓,年轻的还不信,便几个人结伴去宣传。最初村民以为他们要说啥,听了他们有关蚕种的说法,很快就拉下来脸。
当天晚上,就有人跑到胡大全这里询问,说有人讲了,公家专门给大家生病的蚕种,就是不想让大家留种自己用。
到了第三天,这说法在村里面不胫而走。人人看向公家人的目光都警觉起来。等胡大全把这话转述给这些公家人,他们个个面露沮丧。
胡大全也觉得不忍心,就劝道:“乡下人就这样,你们也别忘心里去,过几天他们就忘了。”
蚕变了蛾子,蛾子破茧而出交配生卵。这些卵都是明年用,而不是今年再用。去年的蚕卵在孵化的时候就有时间间隔,就这么一波波的上。虽然胡家村里面有针对蚕卵的流言蜚语,但是对于不要钱的蚕卵,村民们还是继续使用。每一周都有新的蚕茧出售,随着蚕的饲养量大增,村里的劳动量也在大增。那些设备也开始出现损坏的情况,这就得赶紧检查,修补,为了解决这能看到的问题,胡大全累得要死要活。
在胡大全看不到的远方,蚕茧被送去了各个节点。那边已经建起了蒸汽动力缫丝车间,在里面有不少人在工作。其中很多都是原本在杭州缫丝厂工作的富阳县工人,这些富阳当地人被派回当地,尽可能的让新加入的缫丝工能够尽早习惯这种新的工作环境。
刚加入生产线的工人们并不习惯这样的生活,很多人来了又走,便是留下来的也觉得非常痛苦。然而车间里的人还是越来越多,因为每周一发的工钱让这些人都希望能够熬过去这一周,熬到周末发工钱的那天。然后他们或者她们就会永远离开这个充满着热气、轰鸣的地方。
可到了下一周来临的时候,还是有更多人留下来,并且把自己周边的人叫来这里赚一周的工钱。
县里的人们在仿佛永不停歇的生产线上不断注入劳动,生产线就把大量生丝送到了杭州。那些丝绸厂被这数量巨大的生丝给骇到了,头一个月收到的生丝总量要比之前半年收到的都要多。使用蒸汽动力的并非只有缫丝厂,在丝绸车间也有同样的变化。那些需要复杂纹理的高档货还得人力,而简单的平绸就无需这样复杂。
这些消息在丝绸生产体系中很快就传播开来。
第162章 贬值第一波(六)
“这么多生丝,也不知道多久才能织完。”
“这些丝比以前的丝要粗不少。”
“我倒觉得新的丝不错,粗了点,却也结实许多。丝线不易断。”
……
在司马家的家族会议上,众人纷纷表达着自己的看法。司马家的族长司马考开口问道:“你们可否已经把丝绸出光了?”
立刻有管仓库地答道:“这个是自然,我们本就是向海外卖丝绸。”
听了这驴头不对马嘴的话,司马考不得不说的更准确点,“我是说大家可否出光了所有库存?”
司马家早些年做丝绸,丝绸在海外价格下跌之后,他们就开始转型做刺绣之类的高附加值产业。做刺绣的肯定要存储些丝绸,司马考指的就是这些部分。
“出了八成的库存。”管仓库的有些心虚地说道。
“八成也不错。”司马考倒是没有锱铢必究。一年增加三倍产量,这话便是赵官家这种从不打诳语的人说出来,也没人完全相信。便是司马考这种赵嘉仁赵官家的铁杆,开家族会议的时候也不得不靠声色俱厉的恐吓来压制下面的反对声浪。家族能出八成货,已经算是给足了司马考面子。
见族长司马考没有责备的意思,管事地叹道:“尚书,我是真的不敢相信官家所说。”
“我也不太信。”司马考实话实说。赵官家说实话的风范最为司马考所佩服,他也就竭尽全力的去学习这种风范。
“可是之前尚书却一定要我们听官家的话。”司马家族的人对自家族长的反应比较无语。
“我不信官家说的话,我只是相信官家。”司马考做着解释。这是赵嘉仁长期积累下来的威信。哪怕是看着再离谱的事情,赵官家本人总是令人相信。就如赵官家让黄河改道,司马考就完全不信。
“尚书,我们接下来要如何?”
“我们以后暂时不要用丝绸来放债,官家这次让所有官员出光丝绸,应该是这个意思。”
“可我们这么多年来都是用丝绸放债。”
“若是说这么多年都是用丝绸放债,还不如说之前我们根本挣不到这么多钱。”司马考给了家族的这帮人一个嘲讽。
司马考家族的人听到这话暂时不再说话,他们是在司马考追随了赵官家之后才有了今天的富裕。他们追随了十年的统帅现在已经明确表示丝绸价格要暴跌,司马考不用丝绸作为放债的货币,就是要追随官家的政策。
众人互相看了一阵,有人问道:“不用丝绸,我们用什么?”
“交钞。”司马考回答的干净利落。
听到交钞二字,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变得很丰富。在五年前,交钞还是大家恨不得立刻脱手的东西。这玩意代表的是朝廷对民间的无情掠夺,在贾似道执政末期尤其如此。赵官家治下,交钞可以纳税,公家的粮店以及供销社只收交钞,强行让交钞面值在小民中获得巨大提升。而购买粮食和日用品从来不是司马家的大头,主营丝绸业的司马家一直是把丝绸当做货币来用。
“若是交钞再贬值,我们岂不是亏大了?”有人抱怨。
“现在交钞并没有标志,倒是丝绸眼瞅就要大贬。若是我们继续抱着丝绸不放,马上就要大大的亏损。”司马考对族人下了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