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宋 第431节

听了这么一个根本不疼不痒的评价,陈太后冷哼一声。以赵知拙的家世、学识、才干,陈太后一直觉得在她能接受的范围之内。可是赵知拙的糊涂则是陈太后始终不能接受的。这个人总是要把自己定位在士大夫的位置上,以传统守护者自居。若是他只是干自己份内的事情,官声治绩虽然没办法和赵嘉仁比,在同僚里也是水准之上。然而这份才干与赵知拙自以为的‘守护者’相比,那就远远不够。

“和气有什么用。在三郎小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没有别家小儿子看着那么机灵可爱。有时候还是忍不住想,是不是我性子太倔强,结果把三郎教坏了。三郎当年才这么高,每天除了读书之外,大概就只剩下吃饭睡觉。我实在是看着心疼,就拉着他出来看灯。然而他就跟一个小大人一样,背着手慢慢的走,慢慢的看。问他灯好不好,他也只是说好。问他以后要不要再来看,他却一个劲的摇头说,不要再来……”

说着儿子的事情,赵夫人又是眼泪婆娑。

赵孟美只能劝道:“我三叔十三岁就考上进士,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只是听说过当时的轰动。”按照辈分,赵孟美得叫赵嘉仁三叔。

“呵呵。”听到有人提起赵夫人认为自己三儿子第二光彩的大事,赵太后忍不住收起眼泪,露出了笑容。赵夫人眼中赵嘉仁第一光彩的大事自然是接受禅让,成为官家。当时赵知拙还极为担心会有一大票士大夫跳出来反对。这错乱的自我定位可是把赵夫人给气坏了。

第二光彩的就是赵嘉仁成为福建路进士,在大宋,正牌进士三年就那么几十个。从小就不可爱的赵嘉仁苦读总算有了结果。

然而回忆到这里,陈太后突然想起,大概赵孟美来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和陈太后拉家常,于是太后问道:“今日你来有什么事情,若是有事便直说。若是没事,我可准备去歇会。”

被陈太后这么一挤兑,赵孟美只能把心里所想的讲出来。“太后,现在丝绸价格据说要不稳。咱们泉州的各家都是用丝绸放贷,特别是在官家开辟海上航路之后,咱们卖的是瓷器,用的是丝绸抵押放贷。各种消息中,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陈太后听了之后微微摇头,“我也不过是个太后,最大的功劳就是生了这么一个儿子。你所说的事情我虽然知道,但是却分辨不清。你不妨说的更直白些,你到底想要什么。”

“太后,我什么都不想要。这等风浪之下我所求的只是不赔钱。”赵孟美答道。

“官家不是让你们把丝绸都给卖掉。你照做就好。”

“太后,我已经卖光了手里的丝绸。但是我拿着这些钱又该去干什么?以前手里有了丝绸,就可以有各种周转,或者放贷,或者在航海行会里面的各种货物投资上用。当下丝绸价格波动如此之大,航海行会里面各种货物价格也都波动的厉害。我着实不敢再动手。”

“把交钞存进钱庄,每年不也有点利息?”

“这……”赵孟美觉得不知道再说什么。现在交钞存在钱庄里面的确有利息,然而钱庄那点利息和经营的利润相比就显得不值一提。如果可能的话,赵孟美希望的还是能够和以前那样通过投资来获得巨大的利益。

“人心若是不足,那就容易出事。我虽然是太后,却也只是一个在家里的女人,这等事我完全给不了你任何办法。我劝你还是回到家好好安分的渡过这段时间。这么多能干的男人尚且不知所措,你身为女人,自保为上。”陈太后板着脸给了赵孟美一个建议,就把她打法走了。

等到人走之后,陈太后心里面觉得不对劲。之前的时候她还是觉得赵知拙实在是太矫情,没事喜欢瞎掺乎。当下再看,整件事的发展已经超出陈太后的想象之外。在这样的局面下,陈太后觉得自己留在泉州貌似不太对劲。如果之后那些人们都希望找到陈太后,得到一个稳赚不赔的包票,那陈太后可就没办法自处。

“去,把太上皇叫来。”陈太后对侍从下令。

第164章 贬值第一波(八)

“三郎这么做一定会出事。”太上皇赵知拙眉头微皱。

“出什么事!事情再大还能比蒙古南侵大?能比临安总投降大?”太后脸色不善。

“你怎么一讲话就如此,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怎么能混在一起?”

“风马牛是不是相及,我从来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是你。你身为三郎的亲爹,不站在三郎这边,倒是想着那些官员会不会高兴。他们高不高兴又能如何?”

“你……他们觉得不安,当然就要和三郎闹。我这也是关心三郎。”

“别扯了。你当了几十年的官,当官的什么时候不和官家闹?而且三郎现在更是兼任宰相与太尉的权位,官员可不光与宰相与太尉闹。他们想方设法给宰相和太尉设下种种绊子,期待让他们罢相!你方才的话说出来,真听不出你居然是当当过官的人。”

“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是想你身为三郎的爹,好歹要站在他那边给他出个主意。”

“这么多年,你从小就把他带走,我是根本管不到他。等他十三岁考上进士之后,他又何时问过我一句!就如此事,三郎事前可否问过我?可否告知给我?我得知的时候还是别人拿着消息过来。你说我不像个当爹的样子,那好歹也让我真的当过一天爹。”

在赵嘉仁的事情上,这次算是夫妻两人之间进行的最透彻的一次谈话。陈太后没想到自己的丈夫竟然是这么看问题的,最初的时候她当然是非常不爽。然而仔细一想,陈太后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她的丈夫没说错,陈太后就是想把赵知拙排除在教育赵嘉仁的范围之外,她希望能够按照自己的期待教育出一个儿子来。

这下陈太后再没有之前的气势。最初的时候,她觉得先把赵嘉仁养到十八岁再说。没想到这个才气无双的三儿子从小就极有自己的想法,若是说赵嘉仁是按照陈太后期待长成,也不是实情。而且赵嘉仁十三岁就考上进士,从此走上了他自己的道路。正如赵知拙所讲,赵嘉仁再也没有依照任何人的期待行事。

“那……你觉得这件事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陈太后的声音明显温和起来。

“我也和一些官员聊过。大家觉得便是如三郎所讲,四府的丝绸增产三倍,今年也不会有什么大事。然而明年钞法一定会开始乱。”

“怎么个乱法?”

“交钞面额最低就是一张一贯。小民并不用交钞,用交钞的都是一等户二等户,他们手中的丝绸便是跌了价钱,也未必就肯用交钞。到时候只怕就是铜钱飞涨。”赵知拙果断地说道。

陈太后并没有回答。她突然有点明白为何自己一直还觉得赵知拙颇有可取之处,只要不谈及立场问题,赵知拙的见识才干远在陈太后之上。此时陈太后用尽了她所知道的东西,也不过是勉强跟上赵知拙指出的思路。在这时候,赵知拙无疑可以当她的领路人。

见到妻子信服了自己的学识让,太上皇赵知拙心里得意,继续侃侃而谈,“我其实还觉得,也许丝绸的价钱不会如三郎所说的下跌的那么厉害,那样的话,此事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平息下去。”

“绝无这种可能。”听到赵知拙居然敢反对赵嘉仁,陈太后本能的就反对起赵知拙,“三自幼做事就不会无的放矢。他若是觉得没把握让丝绸价格大跌,他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些年三郎说出来的话,又有哪一次没有兑现?”

赵知拙连连摆手,“三郎执政的这些年,他只有两件事……两件半的事用了强力。一件是打仗,一件是杀宋奸。半件就是继公田改革之后实施了类似均田制的手段。除此之外他执政从来都是顺势而为。以前的时候,三郎还有海航行会站在他身后,现在许多航海行会的人都不支持三郎的做法?”

“为何!”陈太后终于大惊。赵嘉仁走到今天,简单地讲就是‘手里有兵,兜里有钱’。提供钱财的大头就是航海行会,这个赵嘉仁一手创建的团伙曾经吸纳了几乎整个福建路与广南东路的钱财。包括江南各路都有不少人拼命向海上贸易投钱,赵嘉仁赚取的丰厚利益被用来养兵,给官员们支付俸禄。

“为何?因为那些人心里面还是觉得交钞不靠谱。铜钱、银币,放到口袋里都是自己的钱,交钞这东西始终还是公家的钱,没有了公家,这些东西就一文不值。”赵知拙得意的讲述着残酷的真相。看着素来傲慢的妻子在面对这样残酷真相的时候下意识的深深皱起眉头,赵知拙心里很爽,非常爽。

赵知拙当然知道陈太后希望教育出让她称心如意的孩子,也知道陈太后对他赵知拙有许多不赞成的地方。而赵知拙对陈太后没同样有许多不赞成的地方。这位正牌进士觉得陈太后能获得今天的地位,只是她生于进士家,嫁给进士家,生了进士儿子。而她的进士儿子又趁势而起,夺取了至尊的地位。如果没有蒙古南侵,如果没有临安总投降,赵知拙一点都不认为赵嘉仁有能力发动政变,谋朝篡位。

若是说的更直白点,陈太后这一生就是运气好而已,有其他人为陈太后提供地位、权势、钱财。如果说陈太后有什么值得赞赏的,大概就是陈太后从来没有利用别人给她的地位、权势、钱财来胡作非为。

就在赵知拙觉得政务的沉重能压倒陈太后的时候,却见陈太后眉毛微微一挑,露出了令赵知拙不得不感到紧张的表情。每次露出这等表情的时候,赵知拙就会从陈太后这里听到让他并不高兴的话。

果然,就听摆脱了所有压力的陈太后说道:“你说的这些,三郎一定早就想到。他是我的儿子,我知道他一定有了应对之道。航海行会的那些人都是不知好歹的货色,他们觉得手里赚到几个钱,就忘记是谁让他们赚到的钱。这等数典忘祖之辈,必然死于此。”

听妻子发出这样恶毒的诅咒,赵知拙心里叹口气。临安总投降的时候,太皇太后谢道清貌似也是这么一个想法。

也许是母亲过于站在自己孩子的立场上,陈太后对于航海行会的‘背叛’想的有些过了。所谓的背叛也只是有一部分非常依赖丝绸周转的人对于赵嘉仁增产丝绸的行动比较讶异而已。

航海行会的泉州分会此时就在开一个例会。自从航海行会控制了南海航路,赵嘉仁又执掌了朝廷,航海行会就迅速从一个大型的集结性组织,变成了很多主要港口城市集团组成的联合组织。

在航海行会作为集结性组织的时候,各个城市的会员都要不辞劳苦的跑到福州或者泉州开会。一年最少一次,有时候甚至是一年两次三次。所以各家干脆在航海行会所在地派遣长期代表,方便随时开会。

随着更多城市的生产领域融入到航海行会体系,特别是出现了有线电报这个神器,航海行会就很少开全体大会。开次会就要在路上跑一个多月,大家都觉得时间成本太高。所以约定两年开一次全体会议,平时靠电报进行消息往来。

现在召开的会议是泉州本地分会会议,一众航海行会投资人主要议题乃是泉州发展的问题。分会会长神色凝重,他对众人说道:“我等都是跟着官家一起打拼才有今日。然而我等此时面对险恶局面从所未见。广南东路有佛山铁锅,有珠江两岸的丝绸。江南有丝绸,有棉布,徐州那边都能生产钢铁。我福建山多地少,本来百姓生活就困苦。此时大量福建百姓又迁移去了其他地方,这泉州竟然无以为继。所以我请诸位来,就是商议此事。”

真的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听了会长的发言,泉州航海行会的众人都一脸的无奈。曾经的泉州作为最主要的交易点,作为外国海商们聚集的地方,水手们精熟前往泉州的航路,都把船开到这里,所以日子过得很滋润。

赵嘉仁二十岁之前就开始建设沿海灯塔,开始提出并且晚上经纬度的概念。有了灯塔与六分仪之后,老水手们的经验固然重要,而年轻水手只要能够读懂灯塔手册,能够学会操纵六分仪,能够阅读航海日志以及每隔半年就更新一次的洋流与季风的说明,同样可以把船开的又快又好。甚至可以开的更快更远。

到了这种时候,没有本地特别物产的泉州就感到沉重的压力。论位置,泉州不如广州,不如交趾、占城、暹罗等地的港口靠南。论物产,泉州更是不如南边也不如北边。现在广州等地的分会,其实就是由那帮更敢闯的航海行会福建总会的人组成。这些人吸干了泉州母亲的乳汁,转头就扑向别的怀抱。把干瘪的泉州留在身后不闻不问。

“我等到底该怎么做?”泉州分会的会长问道。

这个问题已经讨论过多次,但是大家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做。现在泉州只是一众船只经过的时候的中继港口之一,船只来了走,走了来,只是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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