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成为唯物主义者的时候,他就明白了。如果不是,就很难明白。因为人类本身是一个物质存在,一个人靠肉体去感知世界,肉体反过来也要作用甚至主导思维。赵嘉仁见过不少瘾君子,能去看心理医生的瘾君子都不是穷光蛋。穷光蛋没机会理解和学着构建自己的理念,那些比较富有的瘾君子们,他们吸食可卡因等毒品,目的是要压制肉体感受到的痛苦。但是他们的逻辑在赵嘉仁看来却是个谬论,用毒品去压制肉体的痛苦,岂不是被肉体控制了么?
人类非得找出和肉体反应共存的方法才行。而基于唯心主义的传统心理学就没有更合理的解释。反倒是两千年前的唯物主义者荀子讲,对于欲望,需要‘养’。赵嘉仁看了荀子的文章,对于唯物主义者的敬意极高。同样,他也感觉到,这个非常困难,却又非常容易。
赵谦没有老爹知识量,自然不知道老爹那若有所思的神色背后是什么样的思维在活跃。他只是觉得有些混乱,当自己的基础逻辑被推翻之后,各种念头便成了乱流,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到处乱窜。
最后他选择放弃自己的思路,询问老爹,“那么我该用什么逻辑对大家讲。”
儿子放弃了自己的思路,赵嘉仁觉得也许是个机会传授点自己的东西,他问:“这个先往后面放放。我现在问你,你还能想起我之前说的现代民族国家理论么?”
“嗯……难道是国家政权对人民有义务?”赵谦试探着问。
赵嘉仁眼睛一亮,他没想到儿子还真的把现代民族国家这套制度的核心之一给弄明白了。至少是有印象。带着期待,赵嘉仁问:“你怎么想起了这个?”
“爹,百姓靠自己的一己之力,或者一家之力,甚至是一村一乡之力都解决不了问题。”赵谦并不觉得这有啥奇怪的,水利建设工地上动辄几百几千技术人员和劳动者们在辛苦建设,他搞了几年水利之后对此非常了解。
“便是以江宁地区那么多人口,没有合理的组织和科技力量,也没办法解决秦淮河流域的水利问题。这时候就一定得由朝廷出面。可是朝廷为什么要出面,因为老爹你是官家。我这些天也在想这些事情,发现你其实早就在按照现代民族国家在经营国家。为什么你这么勤政,不是你在玩弄什么宫廷把戏,也不是帝王心机。而是你觉得你对国家对人民有义务,所以就要去做。百姓便是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他们最终从那些工程和政策里得到了收益,当然就愿意忠于国家。甚至我连你为什么绝不饶恕蛮夷,都觉得有些明白了。现代民族国家,华夏是大宋的本体,你对华夏民族有义务,所以基于这种义务,你要消灭华夏的敌人。我娘说你没有私敌,我明白了我娘为什么这么说。”
“呵呵!哈哈!”赵嘉仁忍不住大笑出声。心情是说不出的欢乐。这么多年来,不少人觉得赵嘉仁教育太子的手段未免太放纵,以至于赵谦看着就是个普通的凡人。但是赵嘉仁却不这么认为,有人的确如那个人一样,年纪轻轻就成了一个唯物主义者。这个得看天份。肉体和后天经历缺一不可。
但是自己的儿子本来就是个凡人,逼着他走那些天才的道路,本就是错的。有个人说过,不要把英雄和伟人的传记给孩子们看。那是让善良的正常人去学习那些不正常的人。
现在赵谦这个正常人终于明白了这些,因为只要能够让正常人按照正常的路数走,让他们从小就在一个有正常情感的家庭长大,教给他们如何学习,如何用唯物主义的视角去看问题。便是没办法立竿见影,等他们参加工作,在摸爬滚打中见识了世界,体会到困难,最后他们终将主动或者不情不愿的向唯物主义方向走。
看到自己的努力此时有了成果,赵嘉仁无比开心。但是他却忍不住想起自己的二儿子和女儿,同样的教育方法,这两个的成果就让赵嘉仁不那么满意。当然,这也可能是赵谦到十几岁的时候,赵嘉仁还是一个在救国与权力斗争中拼命挣扎的人。可二儿子与女儿,在他们还没能开始理解社会的时候,赵嘉仁已经是官家。
官家的孩子与其他人的孩子有个极大的不同。普通人家的孩子,成为官员和尤庸决定权的人,并不是因为他们是他们自己所以天然就拥有。官家的孩子却天然拥有这一切。人类的身体很诚实滴,凡是拥有的东西,身体就会接受‘这就是我拥有的’的事实,然后把事实变成各种非大脑的记忆。
拥有的东西,是不会激发身体的反应。只有当失去的时候,身体的痛苦才会通过各种信号让大脑感受到,这时候才会出现那些‘我拥有的时候不去珍惜,当失去的时候才会追悔莫及’的话,以及大票因为这些话勾起伤心事的人们的感叹和追悔。
但是从唯物主义的角度来看,要是每个人的身体时时刻刻先去认知到自己拥有了啥,就会因为不堪重负而自我毁灭。
和那些唯物主义的心理学者讨论这些,大家都很无奈,却也没有办法。想解决所谓‘人类劣根性’,就得先把现在人类的身体这个平台摧毁之后重造。这其实是不可能的。至少从科学伦理来讲,科学发展还没到让人类存在形态继续进化或者彻底改变的阶段。
在那些游戏中倒是有这么干的,那些科学派别就是‘保护伞公司’这种绝对反派。反派们坚持自己的理念干下去,就会引发‘生化危机’这样的人类灾难。
第096章 三打(九)
“心理成长到一定程度,就会明白,每个人都不同。如果在能够满足自己愿望的环境下,有些人对女色无法抗拒,有些人则对女色没多大兴趣。有些人千杯不醉,有些人对酒精过敏,一口下去就得送命。所以,不要认为你的反应就是所有人同样应该有的反应……”
听着老爹话,赵谦觉得心性空明,完全理解了这些。只是虽然理解了,赵谦却觉得自己有点不舒服,这种程度的认知和那种铭记在心然后挥洒自如的反应有些不同。
赵谦正在担心自己没办法真正接受老爹的教诲,就听老爹笑道:“你不用担心,任何人树立三观之时,不是光听到了就能明白了。更需要对自己已经成型的肉体内的神经元连接体系进行调整。以前已经形成的思路需要调整,重写。所以你会忘记是非常正常的情况。在自我调整的时候,你的身体会感觉到不适,会情绪激动,会愤怒,会痛苦。这都是非常正常的反应。大郎,我作为你爹,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我尽量以一个客观的角度去评价你,能走到这一步,你已经在大多数人之上。”
听了这话,赵谦只觉得心里一阵轻松。不过片刻后,赵谦还是忍不住问道:“爹,我以前只是感觉,现在是真觉得你与众不同。难道你从来不抗拒痛苦么?”
接着就听老爹说道:“你这话说的,还是没长大。没有经历过痛苦,你怎么知道自己是抗拒还是接受?肉体上的痛苦本来的机理是让你感受到危险,越难受会让肉体月容易记忆下来。如果你理解了这个原理,然后承认你会感受到痛苦,你对痛苦的看法大概就会不同。我尽力尝试用你能明白的案例,大概就是你骑马向敌人冲锋,挥动武器。当你越接近敌人武器攻击范围,你就会感受到危险、不安。这种认知不是你在战斗中得到的,而是你在训练中就已经明白了。你能在战斗中幸存下来,得到众人的认同。我认为你在战斗中已经接受了这种可能……”
赵谦打了个寒颤。老爹的话让赵谦试图忘记甚至埋葬的恐惧再次清晰起来。他当骑兵的时候,没少挥刀舞枪纵马驰骋。在战斗之前,赵谦都要想方设法忘记战斗的恐惧,不然的话他就会被恐惧压倒。
他是那样的期待自己永远消除恐惧。然而不管经历多少次,赵谦发现自己都没办法做到。只能用别的东西暂时凌驾恐惧之上。到现在为止,最有效的办法大概就是通过训练,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每一个战术动作上。只有纯熟控制自己每一个挥刀动作的时候,赵谦才觉得自己貌似能够暂时忘记别的一切。
但不管自己做到了什么,赵谦知道,恐惧依旧存在。听了老爹话,赵谦这才发现,原来还有别的办法对面对恐惧。那办法竟然是理解恐惧,承认恐惧是自己一部分。进而接受恐惧。
“不用专门把恐惧拿出来对待。那是唯心的态度。痛苦、恐惧都来自你的身体。如果你想理解这些东西,现在的技术没办法给出一个真正的运作机理。面对这些暂时无法准确解释的东西,你就不要花费太大力气去试图弄明白。根本弄不明白的事情,就放着不管。这就跟你答考卷的时候,遇到自己根本不懂的问题,你会浪费宝贵的考试时间去苦思冥想么?”
老爹的话让赵谦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开心。在考试的时候,面对不懂的部分,如果是选择题就猜个答案,问答题则是根据能想起的记忆大概编个答案。总之,尽量用最少的时间对付这些自己不懂的部分。
在面对懂得的题目之时,则按部就班的完成。仔细阅读问题的每一个字,确定自己有没有读懂这个题目。然后根据相应的公理、定理、公式,对其作出解答。以这样的态度,赵谦考试成绩一直很好,往往能考出比他掌握的知识更好的成绩。
提及自己成功的方面,喜悦感自然而然的就发自内心,让他感觉到舒适。至少能够恢复平静。
“简单说了每个人都不一样的地方,我们就说说对每个人都一样的地方。我们所处的世界,对每个人都一样。每个人根据自己当时拥有的东西,对于社会有不同的看法。不过这影响不了世界本身。不管那帮一神教的家伙们如何笃信他们的神,还编造出各种经书。可脚下的大地不是平的,而是一个球体。哪怕那些人每天集结在一起,五次跪倒在地大声念诵那些经文,可我们所处的地球过去是绕着太阳转,现在绕着太阳转,以后也会围绕着太阳转。”
“呵呵。”赵谦发觉自己甚至有心情干笑两声,老爹的嘲讽十分符合理工男的胃口。
“至于社会形态,看着千变万化,其实万变不离其宗。谁掌握了生产资料,谁就有发言权。中国历史上有许多次王朝更迭,至于各种势力的兴起和覆灭,更是多如牛毛。那些势力的覆灭无一例外都是失去了运转生产资料的能力。王朝财政崩溃,就会完蛋。村庄的土地一年没办法收获,如果得不到外部援助,村里面的人大概就只能吃树皮草根观音土。若是土地连续两年无法收获,同时得不到外部援助。村民要么死,要么逃离当地……”
作为水利专家,赵谦微微点头。这个例子对他毫无理解上的压力,水利部门存在的意义就是要防止这种问题。如果遇上了,就得想方设法解决这种问题。
“人类文明的发展是生产力和生产资料结合产生的生产关系的进步的体现。根据不同的生产关系的水平,生出不同的形态。简略的讲,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如果你能把握住这点,实事求是的研究之后,社会问题是能看明白的。大概就是这样,说再多,那就是细节问题了。”
听老爹说完,赵谦思索了片刻后问道:“爹。我调查洛阳之前,给你孙子讲故事,正好讲起了三打白骨精的故事。我原来以为妖怪很容易辨认,唐僧是糊涂。可是现在我到了地方,觉得人人都不是好东西,但是人人却都有自己的道理。却不知道该如何分辨?”
这是困扰赵谦的难题,便是知道老爹根本没有时间管这类小事,赵谦还是希望能够老爹能够在百忙之中把自己这个儿子的事情放在前面一回。
“案卷我稍微看了看。三打白骨精里面,主要人物分为唐僧、孙悟空、白骨精。你觉得你是哪个?”
“我……我是唐僧吧。”赵谦答道。
“呵……呵呵。唐僧是如来的二弟子转世,所以西天取经已经被安排到一定要成功。而唐僧必须是取经的领导者。你觉得自己是太子,终将继承皇位,所以觉得像是唐僧?”
听了老爹的话,赵谦当时窘迫羞愧的红了脸,他连忙说道:“爹,我只是觉得我没办法看清楚,所以才自比唐僧……”
赵谦知道自己说的是自己的想法,但是老爹的话已经不是一针见血,已经类似于刀刀见骨。赵谦内心的一个角落里面,其实很认同老爹的看法。但是这种认同更让赵谦感觉到了羞愧。
只是现在赵谦却生不出对老爹的不满,他沉默片刻,说道:“我应该是孙悟空才对。只是没有孙悟空的能耐。”
“孙悟空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他是个妖怪,还是个非常厉害的妖怪。”赵嘉仁的声音很沉稳。
然而这话听在赵谦耳朵里,却让他一时有些抗拒的冲动。不过仔细回想老爹讲过的故事,貌似事情还真的如此。老爹讲故事很有趣,在这个取经的故事里,一旦遇到困难,猪八戒就会讲:大师兄回花果山称王,沙师弟回流沙河吃人,我回高老庄看浑家。把白马卖了,买口寿器给师傅送终。
听到这段,赵谦总会被逗得哈哈大笑。觉得这猪八戒太逗了。只有老娘每次听到这里,都会面色不善。当老娘心情不好的时候,还会说句‘这是人话么!真的是奸贼!’
然后老爹会打趣地说道:猪八戒本来就不是人。便是天蓬元帅,投胎猪窝,也不能当人看。
赵谦此时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像猪八戒,但是他真的不好意思这么比较。而且根据猪八戒这话,孙悟空的确是个大妖怪。
“之所以是三打白骨精,是因为孙悟空比白骨精厉害,能降服白骨精。如果是白骨精比孙悟空厉害,那就成了白骨精三打孙悟空。嗯,不对。孙悟空会七十二变,应该是七十二打孙悟空才对。”
听了老爹脑洞大开的发言,赵谦应道:“爹,我没那些人厉害。”
“不不不。不是这样。我方才只是随便开开玩笑。我是说白骨精和孙悟空一样,都是妖怪。比普通人厉害的多。我看的卷宗里面,不管是那个马什么来着,不管了。那个马庄主……”
赵谦很想提醒老爹,马庆昌是个处长,不是什么庄主。不过转念一想,马庆昌虽然是个处长,其实也是个庄主。他身兼两个身份……还是个有点能耐的家伙呢。
“马庄主掌握了庄子的生产资料,税务局拥有公权力,能够决定生产资料所有者的命运,也是拥有生产资料发言权的势力。至于洛阳地方官府,同样拥有这样的权力。至于你么,我就不帮着你吹了。你虽然不能直接管理洛阳地区的生产资料,却能决定管理和决定洛阳地区生产资料的人的命运,所以说你是孙悟空,不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