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拉神色认真起来,她想了想答道:“阁下,我还没有决定在哪里参选。”
这是大实话,各方都已经向希拉伸出橄榄枝。君士坦丁堡作为东罗马首都,这里的议员给人感觉天然就好上一些。巴尔等家族也建议希拉到西部参选,如果希拉成为西部省份元老,就可以提升巴尔登家在西部的影响力。还有一年多就要开始第二次元老院选举,希拉觉得自己还有时间考虑。
离开财政大臣这边,希拉心里面忍不住想着自己未来会如何。她一点都不讨厌组建自己的家庭,帕特里克是个年轻学者,希拉见识过太多对付学者冒傻气时候的手段。她不担心自己未来降服不了这个家伙。在这样的局面下,希拉当然希望能够过得更舒服些。在哪里参选无疑对此会有很大影响。
自己想不明白,希拉干脆跑去了办事处。虽然谢松不在这里继续工作,李自然学长的见识在希拉看来并不在谢松之下。李自然当然抽空接见了希拉,听了希拉的问题,李自然果断答道:“你别犯傻,坚决在安卡拉地区参选。其他地区的人说什么你都别听,继续当安卡拉地区的元老。”
没想到李自然态度这么激烈,希拉不解的问:“为什么?”
“根基不牢,地动山摇。官家说,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潮之后就能看到谁不久前在光着腚游泳。希拉,你真正的合作者都在安卡拉地区,离开了安卡拉后你就只能被被人支配。我举个例子,你在安卡拉说你要参选,大家都觉得很正常,你不参选才奇怪。在其他地区,你要多说多少你在安卡拉不会说的话。更重要的是,你这么说了之后别人又能相信多少?”
希拉脸上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笑容,心里面更是悚然。简单的几句话就讲出了希拉的现状,她此时的荣光完全是因为大势到此,在需要有人站出来的时候希拉恰好走到了那个位置。很多别人不屑去干或者根本认为是出力不讨好的事情丢给了希拉,希拉当时推广土豆和南瓜烹调方法时候可不认为这是啥好差事,如果没有在办事处历练的几年,她也根本办不下来。
想到这里,希拉浑身冒汗,忍不住用手指在额头上刮了一下。好多汗水留在手指上,甩掉这些汗水,希拉的心情却更低落。
李自然对希拉的反应很满意,年轻人走到今天当然会飘飘然,以为靠自己就足以操纵如此巨大的力量。天妒英才,既然是上天把那些人扶到那个位置上,失去了上天的眷顾,那些不知道轻重的人都被重重抛下来原形毕露,爬得越高摔得越重。
大宋朝廷中存在任何风雨中都能屹立不倒的人,他们每个人都是靠着自己的能力和努力渡过过去几十年的狂风暴雨。很多人认为赵官家的人就一片坦途,包括朋友和敌人在内世间所有力量都在助他一臂之力。学社内部的共识只有一句话‘赵官家从十三岁开始就用尽自己的能力为国效力,到现在已经超过了四十年。’如果以为几年功夫就足以和四十年艰苦卓绝相提并论,未免太小看天下英雄了。
“我一定会在安卡拉地区继续参选,再也不会想去别的地方。”希拉艰难地说道。
李自然点点头,“放心,办事处一定会支持你。”年轻人犯错很正常,该拉一把就要拉一把,更何况希拉又是办事处第一批买办中出现的优秀人物,算是大半个自己人。现在不用办事处花费特别的力气,许多以前根本无法接触的东罗马贵族已经主动表示愿意和办事处合作,通过君士坦丁堡钱庄,这些合作者们都开始请愿或者不怎么请愿的加入维护大宋经济边疆的队伍中来。希拉对办事处有很大的功劳。
“对了,辛主任想找你谈谈投资手工工厂的事情,你去见他一下。”李自然命道。
处理完希拉的事情,李自然又开始看郝康的最新情报。大宋元旦前行省与大马士革达成合作意向,半年过去了,郝康执行的非常不错。大马士革刀剑,大马士革月桂油肥皂,大马士革玫瑰香水都开始大量出货。如果郝康这个混小子没有勾搭大宋女外交官的话,李自然觉得满分一百分至少可以给郝康打一百二十分。勾搭就勾搭吧,对某位女同学有青睐这不稀奇。问题就在于郝康这厮的事情也不知道被谁给捅出来了,还给捅到报纸上去了。
以现在的大宋对蛮夷的态度,国内已经开始有人吆喝‘不和亲’的口号。事情暂时没有波及到欧罗巴行省,可欧罗巴行省也不得不做点准备。唉!这帮兔崽子们!真让人不省心!年长一些的李自然学长只觉得很无奈。不过他却发现自己心中对这帮‘兔崽子’竟然有些羡慕。郝康、希拉,正在恋爱中兔崽子们有着发自内心的幸福气色。李自然……就没有过。
第295章 共和(四)
船停在海州港,郝康与穆同学并肩站在船舷旁边,看着穆同学严肃的表情,郝康知道穆同学心里面很紧张。郝康也紧张,却不是因为恐惧。出生入死好些回,他早就不再为生死而恐惧。他现在担心的是穆同学会不会承受不了压力。
“咱们下船。”穆同学说道。
郝康背起两人的行李,走在了前面。港口已经有人在等着两人,见到穆同学跟在郝康背后下来,穆同学的父母率先冲到两人面前。穆同学的母亲神色先是气愤,看着高大秀美的郝康用混着学校普通话味道的纯正江南话说道:“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是郝康。”穆同学的母亲突然就气不起来了。
看到老婆竟然被这个颇给人好感的混账小子迷惑,同样忍不住心生好感的穆同学父亲上前一把推开郝康,拉着穆同学的手就喝道:“你出去就知道瞎闹。我再也不会让你出国啦!”
旁边的就是外交部的人,他们已经准备好马车,此时上前让郝康与穆同学一家分别坐进两辆马车。两位年轻男女都没有反抗,只是在上车前都看向对方,交换了一下眼神。等众人上车,两辆马车启动,直奔火车站而去。
赶时间,这些人乘坐上压路的火车直奔目的地开封。倭国地头们办事给力,送来超过十万的倭国劳工。每人每天挖三立方土,到了八月,铁路就从海州(连云港)铺到了开封。铁路本身的重要性已经无法形容,开封去海边再不用走几天运河,坐火车一天多点就能抵达。令赵谦欢喜鼓舞的不止这点,大宋对倭国的介入经过几年时间的发展终于抵达目的地。有了扎扎实实的契合点之后,大宋与倭国在利用倭国劳动力方面终于能真正合作起来。
老爹对倭国的想法从几十年前就非常明确,依旧需要很长时间按部就班的努力。最后几年才参与其中的赵谦亲眼看到最后几年激烈的变化,世界有规律,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规律运行却不是按照人们的想象。这同样毋庸置疑。孙子说,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为胜败之政。
修道而保法,这话说的真妙不可言。参与其中的赵谦回想过去那些年里面的艰苦,真是感慨万千。有老爹在,赵谦完全不用担心大方向,老爹的大方向从来不变。‘保法’二字需要执行中的坚定,不管对方怎么变,赵谦这边都不能让变化走到另外一个方向上去。方向正确,执行坚定,又不急功近利只求结果。最后这件事才能成功。
在战争条件确定的情况下,对于指挥官的要求就是坚定。事情成功之后回望来路,觉得步步有理。亲自走过那条路的人才明白每一步带给大家多少困惑、不安、不满,甚至想推倒重来。
自己能如老爹这般坚定么?赵谦本想总结这件事,却不得不卷入别人恋爱婚姻的事情中。这让赵谦有点烦。看到被人恋爱,赵谦心里面就不是太爽,反正他的恋爱失败了。而且这件事本身又不知道被谁捅出来,造成的影响不好。没办法,赵谦又跑去找老爹寻求帮助。
“这算是个案,也是特例,咱们依照人情来解决吧。”赵嘉仁轻描淡写打得答道。他也没想到事情发展到现在,皇帝本人拥有最高参决权,赵嘉仁不想自己再把事情上纲上线。
“特例会不会在以后被当作范例。”
“那就得看你怎么看待特例了。”赵嘉仁笑道。到了快60岁的年龄,赵嘉仁觉得自己能更全面的看世界,用放下很多东西的视角享受老年人倚老卖老的乐趣。
“请官家给说说。”赵谦对此很有兴趣。
“第一,这里面是否存在未成年人,存在未成年人就犯法了。第二,是否存在胁迫这种犯法行为。第三,两人之间是否存在故意欺瞒,隐藏了能影响婚姻结果的事情。第四,外国人是否蛮夷。他的国家,他本人受到的教育,是否会说汉语,是否能读懂和已经懂得多少中华古籍。第五,他们对于婚姻的理解是否符合中华传统。第六,大宋这边的人是否明白因为这场婚姻而被剥夺的个人权利和权益。”
赵谦已经拿出小本本开始记录,等老爹说完之后他又把前面没来得及记录的问清楚。记完之后重头阅读一遍,赵谦赞道:“妙啊。官家,这特例比大宋自己人结婚都严格的多。”
“特例本就是这么一回事,要符合道理,要符合人情。要是特例是法外开恩,让非法的变成合法的,那就别搞特例了。”
赵谦连连点头,接着却说道:“官家,就我知道的情况,这些对那两个人不是问题。”
“他们两个是什么人,他们两个都是大宋的大学生。在主流社会当中已经属于有见识有经历比较能干的那一批。不提国籍的话,他们强强联合,大概还两情相悦。我才把他们当特例。普通情况是边界上有大宋女性被掳走,报纸上不会讨论什么要不要和亲,而是询问大宋军队什么时候去讨伐蛮夷。”
“官家,这件事难道就没有扶植的考虑么?”
“赵谦,你千万记清楚,谁都不傻。大家为什么愿意合作,因为在我们眼前面对的利益上我们有合作空间。合作不是别人变了咱们的奴隶,从此被咱们完全控制。要是这么想,那就不是别人没能耐,而是咱们自己傻。合作就是合作,生意就是生意。有理、有利、有节。”
赵谦非常认同这些观点,他给自己鼓了鼓勇气,大声问道:“官家,我参与到倭国这件事里面,只觉得官家眼光看得比我们远了无数倍。我在操作此事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已经干到了终点,应该结束了。官家就不会。官家还是觉得这件事应该继续向前,这件事还得继续向前推动。现在这件事结束了,我已经能看到这件事结束了。现在只是把以前布下的那些东西落实就可以了。我反思的结果,官家在三四十年里面所做的一切都是官家已经看到了的。只是根据大宋当时的力量选择当时力所能及的事情。所以官家每一步都赚到了。若是让我来做,那就是直奔最终,再好的思路和认识都会失败。我想知道官家对世界发展的认知,指明了这条路,我再无任何疑惑了。剩下的就是干起来。”
赵嘉仁觉得自己应该高兴,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以前赵嘉仁就觉得奇怪,为何古人不如今人。从生物学角度来看,几千年来人类的大脑没啥本质变化,只怕连细微变化都很有限,缩短到七百年的时间更谈不上有啥变化。宋代人的大脑与21世纪的新中国人民没有不同。唯一不同的就是‘常识’。
历史改变了,文天祥发生了变化,只是不够大。赵嘉仁强力培育的新人中终于出现了敢把核心问题问到赵嘉仁脸上的年代人。这让赵嘉仁确定自己没想错。只是这个问题牵扯到赵嘉仁自己的根本,他的一切都来自于他学到见到的东西。
想拯救大宋就得毁灭临安朝廷,想拯救中华就得毁灭土地私有制,想推动社会进步就得消灭封建制度情怀党。这不是赵嘉仁千辛万苦上下求索的结果,而是他通过学习了解到的历史事实。即便如此,赵嘉仁第一次转生的时候还瞻前顾后,全家被杀的现实让赵嘉仁明白了看着冷酷的正确结论本身就是仁慈。想拯救中华就一定要牺牲一些人,这点牺牲与华夏毁灭的代价相比无足轻重。
这些东西赵嘉仁能明白,但是赵嘉仁并不知道该怎么讲给他的儿子听。两个人在智力上没本质区别,在个人努力上也相差不大。让两个人之间出现天谴鸿沟般差距的原因就是‘常识’。
看着老爹表情,赵谦心里也有些惴惴。他爱自己的父母,对这个世界了解越多,赵谦越感到庆幸。这时代太多父母把子女当做自己的私有物,自己的父母从来不这么看,子女是他们生活的产物,所以他们就全力把子女培育成能靠自己应对世界的人。哪怕赵谦是天家的子女也如此。
现在赵谦所做的是向老爹讨要他人生的根本,拿到这笔宝藏就意味着拿到了老爹的所有。别说对一位皇帝,哪怕是普通家庭的父亲也大概无法接受。这意味着儿子从此获得了父亲的所有思想,而父亲能够引领家庭靠的就是这些。
正在惴惴不安的时候就听老爹说道:“这将是非常辛苦的学习。”
“我会竭尽全力。”赵谦喜道。
“这也会非常残酷,这要你改变你的常识。你想真正的将这些常识变成你的东西,就得进行更多艰苦的工作。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我会尽力!”赵谦能理解老爹担心。
“另外,你有了力量,就会感受到你自身的邪恶。我现在回头想,这些年杀很多人的出发点是我个人的恶意和恐惧。虽然我也在极力化解这些回忆带给我的负面影响,却做不到。”
赵谦愣住了,他也有这样的感受,很多时候不得不用冠冕堂皇理由解释的事情背后却是非常阴暗负面的动机,那种因为愤怒和恐惧生出的残酷冲动让赵谦经常觉得一阵阵后悔。没想到老爹这样强大的人也会如此。
“更重要的是,如果你想明白这些,就需要建立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信仰。如果没有这样的终极信仰作为支撑,你自己的良心就会崩溃。你很可能就会变成一个拥有强大力量,所以不得不通过满足自己欲望来证明自己所作所为是正确的人。”
“官家,终极信仰是什么?”赵谦听过这个词,却没办法理解。
“终极信仰就是我现在没办法证明其正确和必然,但是我就是坚信他是正确的。并且在不断前进的过程中去完善这个终极信仰。正因为我做不到,所以我才要有信仰。正因为是终极,所以我才毫不迟疑的追求下去。”
“我……不懂。”赵谦答道。话出口,赵谦就觉得这么说也未必正确,老爹就是赵谦的终极信仰。因为老爹做到的事情是赵谦相信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所以赵谦才倾尽全力追随在老爹身后,希望能够看到老爹所看到的风景。这种追求所获得的快乐超出赵谦从其他地方获得的快乐。老爹说那是人体的脑多肽奖励机制造成的感觉,赵谦却愿意相信那是类似灵魂震撼带来的欢乐。种欢乐不止于一时,获得的越多,赵谦就觉得更加自信,更无畏惧和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