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屋内一片狼藉。
老爷子和老国公两人都喝的迷迷糊糊的。
朱怀先架着老爷子，来到侧厢房，将其搀扶在床上，然后床头到了一壶白开水，将被子盖好，微微开了一点窗。
等做完这一切，又回去架起信国公汤和。
汤和嘴巴里支支吾吾的，指着朱怀道：“皇明嫡长孙！”“苍天有眼！”“大明之福呀！”
“哈哈哈！重八！咱大明有福呀！”朱怀愣了愣，皇明嫡长孙？朱允炆？
老国公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朱怀不知是他酒后胡言乱语，还是什么情况。
等将汤和架到厢房，又倒了茶水开了窗，才捶着肩膀离去。
汤和微微睁开眼睛，看着朱怀离去的背影，低声道：“傻小子，咱让你心里先有个数。”“不错！咱大明有福！这小子，真的很优秀！”川
第206章 、娃子，咱考考你来看！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东方升起，照耀在庭院之内。
天上的云儿漂浮，湛蓝的天空，仿若一面硕大的镜子，格外喜人。
进了十二月，就意味着距年关更近了。
过年的喜悦和沐英的死都赶在一起，令人心里不得不复杂起来。
逝者已去，活着的人还是要朝前看。
因为汤和的到来，朱元璋的心情好了许多。
今日一早，他便抱着茶杯坐在院落的摇椅上，享受着清晨的阳光和冬日的威风。
昨夜在屋内闷了一夜，早朝呼吸着新鲜空气，喝着浓茶，说不出的惬意。
没多时，汤和也背着手走来，手里还拎着一盘军棋，摆在院落内的石桌上。他有些好奇的看着朱元璋手里的茶杯，目不转睛的问道：“这是啥？”
朱元璋笑了笑，拧“六二零”开茶杯盖，吹了口气，然后惬意的喝了一口，就连哈气声都比寻常大了几分。“咱大孙弄的，这是啥？当然是茶杯！”汤和眼睛嫉妒的有些红：“给咱看看。”
朱元璋也不吝啬，递过去，还叮嘱道：“小心点，莫摔碎了。”
汤和瘪瘪嘴，双手抱着茶杯，一丝丝热气和冰冷的双手触碰之后，令汤和无比舒爽。“啧啧，好东西！”汤和盯着茶杯半响。
朱元璋道：“你可莫张嘴给咱喝了！”
汤和无语，将茶杯递给朱元璋，没好气的道：“给给给，搞一盘棋不？”朱元璋笑着道：“中！来战！”
别看汤和和朱元璋说话随意，无君无臣的样子。
实际他是捏着分寸的。
在这里，汤和怎么舒服怎么来，可要是出去，朱元璋依旧是他的君父！永远都是！
两老头一大清早的，便开始聚精会神下棋。
汤和一脸羡慕嫉妒的道：“乖乖！你这搞了不少宝贝啊?你家大孙子，可真是孝顺！”“现在他还不知道是亲的咧，就这么孝顺了，以后要是知道亲的天呐！咱不敢想！”朱元璋捏着军棋的手有些微颤，叹口气道：“希望他不要怪咱才是。”
汤和笑着道：“你也太看轻那小子了，昨夜醉酒之后，那小子对咱多细心，我可都看在眼里的。”
“他对咱这个素不相识的老头子，都能照顾的无微不至，为了啥？真当咱这国公的身份震慑住他?”“咱看来，他是将咱当成你的老友，才会对咱这么好！”
“那娃子孝顺你，每一个细微的小动作，咱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玩意儿，是真是假，咱们活一辈子了，还能看走眼不成?”朱元璋笑而不语，显然也是同意汤和的说法，心里美滋滋的。
朱怀捂着额头，头有点疼，昨晚喝的也有些多了。
和朱元璋汤和这种老酒鬼不同，朱怀的酒量还是不太行。“两位老爷子起这么早？”
朱怀走过来，面色有些痛苦，口干舌燥的，抓着朱元璋的茶杯便咕隆咕隆喝下去。“哎呀！大孙，这是咱的，是咱的，浓茶！你喝啥浓茶啊！”汤和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心里无不羡慕。
自家的几个孙子虽然也孝顺，但却不敢和自己这么亲昵。
而朱怀和朱元璋爷孙的亲昵感，着实令他嫉妒了。朱怀笑笑：“渴了。”
朱元璋白了他一眼：“下次少喝点酒，昨晚那么喝，现在不渴才怪！”朱怀点点头，哦了一声。
“对了老国公，听我家老爷子说，您一直在中都凤阳，这次来应天是公事吗？”老爷子太寂寞了，官场上和他年纪相当的官吏，几乎都致士回家。
朱怀见他和汤和关系如此亲近，也是存了想让汤和留在应天的意思。汤和叹口气：“沐英那后生走了。”
说着，他看了朱元璋一眼，继续道：“皇上将咱这些老伙计都叫过来，送他最后一程。”朱怀这才想起来，沐英的尸首好像是要从云南送到应天，于皇室马皇后寝陵旁陪葬。他看了汤和一眼，有些欲言又止，咬咬牙道：“老国公，小子有个不情之请。”“嗯？”
汤和和朱元璋都有些狐疑。“你说。”
朱怀点头：“老国公好不容易进京一次，而今已经入腊月了，眼看着年关就到了。不如，就在京城过了年再回凤阳中都吧?”“这一来一回折腾人，时间赶的又焦急，老国公若是不嫌弃，就在我这过年，府上大，小子一定给您老招待的宾至如归！”汤和愣了愣，突然哈哈大笑，斜眼看了朱元璋，然后对朱怀道：“臭小子，我咱感觉你醉翁之意不在酒？”“你这言下之意，是不是让咱陪你家老爷子唠唠嗑解解闷？你这是在利用咱啊，滑头！”朱怀挠挠头，被看穿了，略显尴尬，有些不知所措
这点小伎俩，在这些人精面前，还是无所遁形。
朱元璋不耐烦的挥手：“墨迹！娃也是为你着想，一把骨头了，确实不能来回折腾。”
“今年过年莫走了，就在应天过，你在应天又不是没府邸，咱赶明再将你家眷都接过来，今年哥两一起过个团圆年，这事就这么定下了。”“哎，一晃咱们都这个岁数了，往后也不知还能全须全尾的过几回年。”
朱怀听到这话，赶紧道：“您老莫瞎扯，您和老国公一定硬硬朗朗的，长命百岁！”“呵！咱这孙子，就嘴巴甜！”朱元璋笑笑。
汤和满意的看着朱怀一眼，然后漫不经心的道：“娃子，咱考考你，而今大明虽四海靖平，但天下没有不起兵戈的，你认为咱大明哪个地方，会是接下来第一场爆发战争的?”汤和在和朱元璋下着军棋，突然来了兴趣，便随口问一问朱怀，也好因材施教，教他一点军事上的本事。
朱元璋微微瞥了一眼汤和，他当然知道汤和啥意思，便默不作声继续垂头下棋。
朱怀在沉思。
朱元璋和汤和也不打扰他，自顾自下着军棋。良久之后，朱怀笃定的道：“云南！”汤和洒然一笑，挥手道:“再想！”朱怀笃定的道：“云南啊，还想啥？”
汤和微微笑了笑，深吸一口气，抬头道：“扯淡！云南铁板一块，能发生啥战争？你这孩子，拍脑门想出来的吗?”朱元璋也抬头看着朱怀，摇头道：“云南不会爆发战争，再好好想想会是哪里?”朱怀没记错，洪武二十四年底，只有大明南疆爆发了战争。
随着沐英和一众沐家后人入京，安南国开始试探着对大明云南布政司发动军事攻击。
这么明显的事，为啥老爷子和老国公都不这么认为呢?
第207章 、一顿分析猛如虎！
朱怀想了很久，继续坚定的道：“应当就是云南。”
汤和洒然一笑，看着朱元璋，道：“老爷子，你教了娃这么多本事，看样子，没咋涉猎军政武备?”朱元璋笑着道：“恰好这段时间老伙计你在应天，得空常来和娃子聊聊天。”说着，朱元璋正色的看了一眼朱怀，肃穆的道：“大孙，还不谢谢老国公。”朱怀哦了一声，赶紧有礼貌的抱拳致谢：“谢谢老国公。”
汤和随意挥手：“莫客套，都是自家人，客气啥，咱打了一辈子仗了，临老了，这身本事也不能带棺材里。”顿了一会儿。
汤和淡淡的道：“方才咱问你，大明接下来哪里会动兵戈，你说云南，咱先和你说一句话，洪武四年你爷爷，哦，还有洪武皇帝，都对安南有过战略价值分析，你知道是啥么?”朱怀脱口道：“安南地处偏远，密布丛林，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
汤和微微一愣，看着朱元璋，老爷子则一脸得意，意思是咱这大孙，学问比你想象的可要大很多！
汤和咂摸咂摸嘴道：“说的不错，从战略价值上考量，安南国的存在，对大明毫无利益而言，既然如此，又何须出兵安南?”他有些奇怪的盯着朱怀，问道：“你既然知道安南的战略价值低，为何还说朝廷接下来第一场仗会对安南?”
朱怀沉思一番，组织一番语言，便反问道：“若是安南主动攻击大明呢?”
汤和和朱元璋皆是一愣，捏在手里的棋子悬浮在半空停顿，须臾后，汤和摆手：“屁大点蛮夷，借给他八个胆子，敢对大明云南布政司动武?”朱怀摇头：“沐王爷死后，而今沐家人皆来京敛葬。”
朱元璋拧眉：“云南布政司可不止一个沐英，就因为沐英走了，安南就敢放肆?大孙，你未免太看不起云南诸司诸卫了吧?”朱怀回道：“不，我相信大明军兵的战斗力，书云：兵者诡道也”顿了顿，朱怀继续道：
“随着安南邻国占城国内日渐稳定，安南再想西征占城，就显得乏力，但北上大明边塞，则容易许多。”
“这些年大明对南疆的防御体系已经建成，边塞很少动武，明军防备松懈，安南应当会利用这个契机，对南疆动武。”汤和反问道：“此得不偿失之策，为何要他们会对南疆动武?”朱怀道：“制造南疆动荡。”
“为何?”朱元璋和汤和异口同声。
朱怀回道：“赶在占城国内一统之前将占城国拿下。”
“所以，南疆只要动荡，明军短时间内不会立刻反攻，因为从云南到京师传递消息，直到朝廷下令到云南，少说一个月时间。”
“所以他们要利用这一个月时间，对占城动武，能不能成，这都是他们最后的机会，成了，安南便可在大明南疆实现大一统的局面，那时给大明赔礼道歉不晚。”“若是没拿下占城，他们一定也会给大明赔礼道歉，请求大明原谅。”“他们的目的不在大明南疆，而在西边占城！”
等朱怀说完。
朱元璋和汤和都陷入沉默，两人皆盯着棋盘，各有所思。
许久之后，汤和眸光熠熠：“你分析的都在理，可此小国蛮夷，会有这么高深的政治思想?”不知不觉中，汤和已经认同了朱怀的说法。
朱怀说的不错，如果安南足够聪明，他们会这么做。
可一个小小的番邦蛮夷而已，他们才读过几年书?有这种高深的战略思想吗？
这么想着的时候。
汤和突然愣住了，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朱怀，心里却有些震惊。
他小看了朱怀。
之前一直认为朱怀在军备上稍逊一筹，可这一番有理有据的话提出来，汤和都忍不住有些赞叹。要是将这小子放在安南去治理天下
汤和没想下去，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这小子若是盘踞在一方的诸侯，一定对朝廷有莫大的威胁！
这种军事战略思想，汤和仔细回想，都忍不住心中翻滚浪花。
朱怀继续侃侃而谈：“刚才我回老国公，大明为啥会先在云南动武，大抵就是这个道理。”“抛开云南布政司这个不确定因素，我想接下来应当会是东海和北疆。”“大明西垂的乌思藏都司相对稳定，短时间内不会爆发矛盾。”
“又因雪灾原因，北疆的蒙元残部，也没办法挥马度雪地去入侵大明北疆。”
“那么接下来，就是明年开春之后二三月份的海上季风了，随着西风起，日本海上的倭奴会利用风向，入侵大明东南沿海。”“总体而言，大明的军备防御体系就是这样，不过倭奴不成大器，大明的兵备防御重心，应当还是在北疆。”朱怀说完，再度陷入寂静。
汤和微微张开嘴巴，眼神中带着惊愕，微微看了一眼朱元璋。
朱元璋表情如出一辙。
在他们看来，大明的第一场小规模战争会在东海，明年开春，倭奴大概率会对东南沿海抢劫。
现在朝廷应当着重心布控东南沿海的水寨和卫所。
他们以为朱怀没考虑到这层面。
可这小子不但考虑到了，还几乎将大明整个军备防御体系说的大差不差。
这容不得两人不震惊！
朱元璋漫不经心的看着朱怀：“倘使你是大明朝廷掌舵人，按照你的思路，接下来你要做什么?”朱怀道：“故用兵之法，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
朱元璋道：“未雨绸缪?在何处？”
朱怀道：“依旧在南疆，提前布控过去，提前下令过去，若安南主动动武，大明可灭其国！”言语越来越快，三人颇有指点江山的意思。
实际也就在指点大明江山！
朱元璋脱口道：“先前老国公告诉你，安南其国，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既如此，为何要灭其国?”朱怀顿了顿，道：“小子大不敬。”
朱元璋浑不在意，汤和也鼓励道：“但说无妨！”
朱怀点头，道：“如果大明控制住安南，那便是在中南半岛事先了军事威慑存在，并不是毫无意义的。”“以往洪武皇帝确实说过这话，但时也，势也，今时不同往日。”“往时的大明，建国不久，重点当在国内民生建设。”
“国朝发展二十又四年有余，国内大体平稳，那么中南半岛的军事经济价值就能体现出来了。”汤和反问：“此话何解。”
朱怀回道：“朝廷欲出海，控制安南，便从陆路和海路共同巩固西洋朝贡体系。
安南地处国朝大陆与中南半岛的连接处，可以允当国朝经略西洋的跳板，地理位置极为重要。
若能郡县安南，国朝则可以更容易地控制中南半岛，近可制占城、暹罗、真腊诸国，远可控满刺加及半岛附近的苏门答刺、旧港、瓜哇、泞泥等第620章 国。”“非但如此，因为安南国的存在，也可威胁震慑番邦，使番邦得知大明一怒，国可灭也的局面。”朱怀有些口渴，又去拿着老爷子的茶杯喝了口浓茶。
昨晚喝酒喝太多了，现在依旧口干舌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