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翻不了天,继续吃饭。”
“好。”
……
新柳拂堤飞花撒,漾漾生波逐水流。
又是新的一天。
奉天殿上,该讨论的国家大事都讨论完毕后,两个被胡惟庸裹挟的御史各自走出队列,先后弹劾起了黄育才及朱七牛,引得半朝文武百官纷纷攻讦黄育才。
“启禀皇上,微臣要弹劾应天府尹黄育才科举舞弊,中饱私囊,任人唯亲,辜负皇上圣恩。”
“启禀皇上,微臣也要弹劾应天府尹黄育才,本次应天府试,朱七牛的答卷屡屡僭越、欺君,而黄育才身为主考,竟不能察,还让朱七牛当了府案首,这实在是不应该,微臣怀疑黄育才是故意袒护朱七牛,微臣甚至怀疑他提前对朱七牛泄题了。”
“两位御史大人言之有理,听闻黄育才和朱七牛都是溧水县大河村人,他们之间存在某种勾连是肯定的。”
“听闻朱七牛和黄育才的幼女黄月英乃是青梅竹马,黄育才更有招他为婿的想法。”
“当丈人的利用权位替女婿夺取功名,天啦,这也太疯狂了吧!没想到黄大人居然是这样的人。”
“皇上,请下旨处罚此二人吧,微臣如今仔细想来,朱七牛小小年纪,哪儿来的那么大才情?怕不是以前一直都是黄育才在秘密帮他,为他邀名吧?”
面对众同僚突如其来的弹劾、攻讦,黄育才整个人都傻了。
干啥呀这是,突然就开始攻击我?
我有得罪过你们?
坐在皇位上的朱元璋老神在在,偶尔才会扫一眼不动如山的胡惟庸。
好一个胡惟庸啊,连咳嗽一声都没有,半朝文武百官便都跳出来为你办事了,真是好手段!
想通过此事打击咱的威严,顺便把咱的心腹黄育才换下去,换成你的人?你想的倒是美!
应天府乃是京都,岂能让你的人掌管!
一直由着那些官员叽叽喳喳了好一会儿,朱元璋这才开口问道:“左相,此事你是何意见?”
胡惟庸不慌不忙的走到了大殿之中:“回皇上的话,虽然诸位大人似乎言之有理,但凡是判案都要讲究证据,就算是对待罪人,也得让其签字画押,方可判刑,所以臣觉得还是问一下黄大人和朱七牛为好。”
朱元璋‘嗯’了一声:“左相言之有理。既然如此,传朱七牛。”
朱元璋身后的太监立刻高声喊道:“传朱七牛。”
门外亦有太监跟着喊了一句。
那太监话音刚落,众文武百官便瞧见朱七牛提着袍子有些艰难的爬过大殿门槛,从外面走了进来。
“居然来得这么快?莫非他就在旁边等着?皇帝知道今天早朝会有人弹劾朱七牛?”胡惟庸眼睛一眯,隐隐觉得有些超出掌控。
他原以为御史弹劾过后,黄育才和皇帝会慌场,如今看来,黄育才倒是慌场了,可皇帝那里就……。
迈过门槛,朱七牛放下袍子下摆,迈着小步伐来到了胡惟庸身后。
朝着皇帝鞠了一躬,朱七牛道:“皇上,我来了,有什么事儿吗?”
朱元璋指了指那些弹劾和攻讦黄育才的官员:“他们说你这次的考试有问题,你来跟他们对峙一番吧。”
朱七牛并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既然是皇帝的意思,他马上做好了舌战群儒的打算:“好,诸位大人,放马过来吧。”
姓刘的御史呵呵一笑:“我且问你,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这几句可是你文章里的。”
“是啊。”
“大胆,你竟敢将少年与大明相提并论,还什么与天不老,与国无疆,你这不是僭越是什么吗?你眼里可还有大明,可还有皇上?”
朱七牛掏了掏耳朵:“我没听错吧这位大人,你觉得这话有毛病?”
“大大的有毛病。”
“渍渍。”朱七牛有些嫌弃的扫了那人一眼,又看向了朱元璋:“皇上,我想请问一下,这朝堂之上的大人个个都是饱学鸿儒,个个都是两榜进士吧?”
第46章 稚子挟书勤质问
朱元璋道:“大明建国方十二年,科举并未举行太多次,哪有那么多两榜进士?不过在场的官员嘛,肯定大多都是饱学鸿儒,就算是没有功名在身的,平时也没少读书。”
朱七牛继续与朱元璋对答如流,看都不看那刘御史:“既然如此,这位大人不该是这般能耐啊,我这文章若是用白话来说,就是我们大河村的李狗蛋都能听明白,何以这位大人却看不懂?”
刘御史受够了朱七牛的漠视,怒道:“朱七牛,本官在与你对峙,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有话直说便是。”
朱七牛‘嗯’了一声:“是这样啊,那我还是直说吧,这位大人,你且听好了。所谓少年,年少之人也,远古三皇五帝时有少年,大明建国千万年后还是有少年,少年或许会老,但世上永远会有少年,所以‘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一点毛病都没有,这跟僭越有啥关系?你怎么能说我眼里没有皇上呢?”
黄育才本来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闻言大大松了口气,连忙帮腔:“是啊,朱七牛此话在理的很,本官也是如此理解的。怎么,刘大人,你是觉得中国不能如同少年那样与天不老,还是觉得少年不能与中国一样万寿无疆?莫非你在诅咒我华夏血脉传承断绝,再也没有少年?还是你认为我大明江山会一夜颠覆,就此覆灭?”
比起朱七牛的话,黄育才这话可就真是杀人诛心了,大帽子一顶接一顶的往上盖。
刘御史当场就被吓得额头冒汗了:“我……我……我才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黄育才喝问道。
“我……我……我。”
见刘御史三言两语之后就坚持不住了,胡惟庸心中暗骂废物,不着痕迹的朝着另一个御史使了个眼色。
另一个御史姓郭,连忙打岔:“朱七牛,‘潜龙腾渊,鳞爪飞扬’可是你文章里的?”
朱七牛萌萌哒的反问道:“这位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我文章里的,你问我?你自己不会去查,不会去背吗?”
“咳咳,你只管答话就是。”
“好吧,是。”
“既然你承认就好了。”郭御史冲着皇帝抱了抱拳:“皇上,自古以来,皇帝又称为天子、九五之尊、真龙天子,因而皇帝皆穿龙袍,便是皇子皇孙也不能僭越,而朱七牛却以潜龙来赞扬少年,这不是僭越吗?臣请求即刻对此獠进行问罪,并对黄育才进行追责。”
朱元璋皱了皱眉,还真是哈,当时光顾着高兴和激动,居然没有仔细观察每一个字,这潜龙二字其实能轻用的?
朱七牛这小子给诸葛亮起了个卧龙的外号也就算了,如今竟在科举答卷上这么写,就连咱也不好袒护啊。
朱元璋这边还在想怎么帮助朱七牛狡辩,朱七牛便开口了。
“这位大人,你这话说的不对。”
“我哪儿说的不对啊。”
“请问这位大人,天、皇帝、诸侯、公卿、百姓、士农工商等级有序,不能冒犯犯上,若是犯上,便叫僭越,没错吧?”
“是。”
“那么请问,皇帝是否有年少之时?太子又是否有年少之时?太孙呢?将来太孙的儿子、孙子呢?难道他们都是一出生就七老八十?”
“这……。”
朱元璋眼睛一亮,是啊,咱也给想简单了,既然是中国少年,那自然是包括一切时空黎民百姓少年之时,若是将来大明征讨他国,统治其民,其民年少之时也能算在内,那又怎能把咱和标儿、雄英等排除在外?
既然不把我们排除在外,那用潜龙来评价少年时的我们,同样没毛病啊。
郭御史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瞬间灰败了下去。
但他比起刘御史可坚挺多了,不等其他人插嘴,他直接放弃了这项质问,转而又问道:“众所周知,大禹治水有功,因而成为远古时期的帝王,更是夏朝的建立者,而他的父亲鲧办事不力,不仅没有治好水,还害死了许多百姓,你怎能替他伸冤辩驳?”
朱七牛有些怪异的看着这位郭御史。
既然你都看过我的文章了,那我为何说鲧也有可取之处,你能不清楚?
非得让我再解释一遍?
朱七牛叹了口气,好吧,我就再说一遍。
郭御史却不等朱七牛多说,直接抢先说道:“你也别说什么大禹是在鲧的治水办法上想出来的新办法,更别提鲧发明了城,这些我当然知道,可是功不抵过,若是因为一个人有些小功劳,就掩盖甚至推翻他的过错,那这天下岂不是乱套了?如今我大明的开国功臣大多都还健在,要照你这么说,难道他们随便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不应该被大明律管辖?”
朱七牛听的汗都下来了,急的直挠头。
“你……你不讲道理,你这是在胡搅蛮缠,我什么时候写过功过相抵的事儿?第三场策论明明考的是城市治理,我不过是引经据典而已,你你你……你欺负人。”
哈,毛孩子着急了!郭御史心中暗喜,乘胜追击:“哼,难道就因为你引经据典就没错吗?难道因为鲧的功过跟命题不太相关就可以随便说吗?”
朱七牛彻底急了,嘴巴一瘪,都要哭了!
情急之下,他也不打算再讲道理。
他脑海中立刻回忆起了大哥跟三哥打架时的画面。
大哥比三哥其实没有大到哪儿去,力气也差不太多,若是单纯在地上打架,就算大哥能打赢,三哥也能给他几拳,或是咬他几口。
但是,大哥到底大一些,还会爬树,三哥就不会,所以大哥每次要揍三哥,都不会单纯的只打他,而是会爬上树吐口水。
每次这个时候,三哥都会因为爬不上树而急的嗷嗷哭,比被打一顿还难受。
“哼,既然你不讲道理,先爬上树,那我也不讲道理了。”朱七牛嘀咕道。
郭御史下意识问道:“你说啥?”
朱七牛不搭这一茬,直接问道:“照你这样说,鲧就该是十恶不赦,提都不能提?”
“这……。”
“既然功不抵过,那过就能抵功吗?”
“这……。”
“既然你这么不屑鲧这个人,那你还提他的名字?你这是心口不一啊。”
“我……。”
“你也知道大禹治水是大功德,那如果鲧不生下大禹,大禹怎么治水?所以你如果真那么感激爱戴大禹,你也应该尊敬鲧才对,而不是在距离当时已经几千年后的今日用他当武器来攻讦我。”
“你……我没有。”
郭御史已是被朱七牛的胡搅蛮缠搞得方寸大乱。
第47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要我不讲道理,那我就……不讲道理。
而只要我不讲道理,那我就……啥都不怕。
乱七八糟的说话而已,牵强附会的辩论而已,跟谁不会似得,人家申公豹都能把死人说活,见人就是道友请留步,我看书这么久,多少还是学了一些的。
朱七牛看着茫然无措的郭御史,心中暗暗想着。
龙椅之上,朱元璋也高看了朱七牛一眼。
好小子,脑袋够灵活的。
嗯,你小子不是把最后一笔钱都投进功德箱了吗?看在你今天表现不错的份上,等你回去的时候,咱大方点,送你一笔路费。
让二人都没想到的是,郭御史虽然慌乱、无语,但依旧坚挺的很,竟不再纠结于这些问题了:“朱七牛,你巧言善辩,不讲道理,老夫这么大年纪了,不跟你争论这些有的没的,免得别人说我欺负你,我这里还有最后一个质问,你若是能自圆其说,老夫便不再开口。”
朱七牛‘哦’了一声:“那你问呀。”
“老夫且问你,你明知道府试主考是黄育才,而同知万三重亦是考官,却为何要在答卷上夸赞他们翻新街道之事?你这不是阿谀奉承,故意卖好吗?”
“你说这个啊,宋先生教过我,一阴一阳之谓道,有阴便有阳,如果说我的夸赞是阿谀奉承,是阴的话,那么阳是什么呢?阳就是他们确实翻新了街道,老百姓得到了实惠,京城变得干净了,这有什么不对吗?我提一句还不行?”
黄育才适时插嘴道:“就是说啊,我跟万大人确实做了些许功绩嘛,皇上也是曾经当着朝臣的面夸奖过的,你凭啥不准朱七牛说?还是说郭大人你平时从来都不留意京城变化,所以不知道街道翻新给百姓生活带来的便利?”
郭御史连连摆手,万万不敢承认这一点。
他可是御史,做的就是风闻奏事、监察各方的活儿,若是承认对京城翻新街道这种事都不清楚的话,那不就是失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