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能换个娘吗?
选择豆腐作为立脚点,李善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方面在于这一行自己是熟手,一方面在于他发现唐朝尚不流行豆腐,更重要的是他发现,黄豆不值钱。
村里几乎每户人家都储存黄豆,这是因为比起其他蔬菜,黄豆容易长期存储,而黄豆种植期短,食用方式主要是豆饭,就是平民也不喜欢吃,只能充饥,朱家沟村民储存黄豆主要是做豆豉。
所以,黄豆在如今价格非常低廉。
有朱家沟这么多人手,有那么多廉价的黄豆,再加上豆制品的新奇,李善能迅速聚拢起第一桶金。
作为一个高中、大学期间常年用奖学金、贫困补助来缴学费、过日子的学生,口袋里空空如也,让李善有朝不保夕的错觉。
屋子里,朱氏和朱玮坐在上首,下首坐着李善、朱八和一个中年人,小和尚还在抱着碗喝豆浆……不甜不咸的,也不知道他怎么喝得下这么多。
那个中年人是朱玮的长子朱奇,平日里走街串巷是个货郎,时常去东西市,今日他和朱八将豆腐脑……不,琼瑶浆拿到城内去问价。
朱奇兴奋的说:“拿去让大公子看了,能送去酒楼,一碗一钱……”
“咳咳。”朱玮咳嗽两声提醒儿子。
“一钱?”李善好像没听出什么,只对这个价格有点疑惑,这是个什么价位?
朱奇解释了几句,唐朝立国后,废五铢钱,新铸开元通宝,一钱就是一文,听起来不多,但实际上……如今斗米才四钱。
唐朝一斗相当于后世的十二斤半,也就是说,米价换算约莫是一钱能买三斤多米,换算到后世大概是十块多钱的样子。
“太少了吧?”李善有点不满意,“定价这般低,全村两百一十八户,补缴四年税赋,够吗?”
在李善看来,这是一笔快钱,很难保密,定价不高一点,这第一桶金实在有点寒酸。
朱奇扳着手指头,“全村两百一十八户,丁男三百二十七人,每丁男需纳粟二石,一石粟三钱,每户再纳绢二丈、绵三两,匹绢斗米,斤棉半斗米……”
朱奇还在扳着手指头,李善已经心算出来了,“每年,丁男共需纳一千九百六十二钱,各户统共需纳绢绵等价六百五十四钱,一起是两千六百一十六钱。”
“一共四年,那就是一万零四百六十四钱,也就是十贯又四百六十四钱。”
“琼瑶浆一碗只售价一钱,每日售一百碗,扣除成本,就算得利七十钱,需一百五十日。”
“如若真要补缴四年税赋,官府会等一百五十日吗?”
朱玮父子都瞠目结舌的看着李善,这个时代,这样的算术都能去去考科举了,其他的不说,明算科是妥妥的。
李善本人倒是不觉得什么,还在心里盘算,“未必会补缴四年税赋,但也不能不防……七伯,若我能使寺庙不被裁撤呢?”
“真的?!”
“若是补缴四年税赋,税也就罢了,赋……”李善低声道:“昨日在城内,听闻河北刘黑闼大败唐军,定州、杞州、冀洲均已陷落……”
这句话意思很简单,如果寺庙被裁撤,不管朱家沟是出府兵百人还是服徭役,十有八九是要去河北的,凶多吉少。
朱玮来回转了两圈,挥手喝道:“叫人来,都听郎君的!”
两刻钟后,李善、朱玮等人登山入寺庙,前者在庙里转了一圈,将那几十个和尚和随行的村民使得团团转。
“地都扫干净了……就那坑,去河边弄些碎石填上!”
“多运点碎石来,反正泾河边多的是,把外头山路铺一铺。”
“哎,墙上的腊肉还不收起来?!”
“这鸡毛留在这作甚……哑叔,拿回去做个鸡毛掸子!”
朱玮费解的看着这一幕,这样就行了?
“当然不行。”李善两只手交叉着伸进袖子里,“其一,佛经,寺庙无佛经,简直是开玩笑。”
“早就没了。”前天对李善还拉着脸的朱六叔今日格外殷勤,被李善救回来的朱杰是他的长子。
“村里有笔墨纸砚?”
“有。”
李善前世的爷爷信佛,自己不信佛,但对佛经倒是不陌生,穿越之前还在口诵佛经,求个心平气和而已,就是不知道那几本如今有没有问世。
“其二,需通佛法的老僧坐镇,高僧来访,必要论佛。”
朱六叔泄气的挥手道:“若有精通佛法的老僧,还怕寺庙裁撤?”
李善在心里琢磨了下,总不能自己亲身上阵吧……十六岁的少年主持,也太假了点,而且剃个光头,冬天冷飕飕的。
算算看,唐三藏如今年纪还不大,记得是贞观年间才启程西行的,毕竟是御弟嘛,这时候,应该已经对天竺传来的经书有很大兴趣了。
不过,只献上经书,没有高僧论佛,分量好像有点轻了。
原地转了两圈,李善看见了正在外头帮忙的哑叔,突然眼睛一亮,“哑叔,给你安排个好差事!”
这叫什么?
这叫绝户计。
看你们怎么论佛!
第8章 挑动心绪
小雪初晴,山间犹白。
一行来客踩着吱吱作响木屐的沿着山路步行观景,偶尔有调皮的松鼠在山林中来回飞窜,惹得松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别有趣味。
“东山寺虽是小寺,未出名僧,但立寺已有两百年,不料今日……”
听得此语,走在中间的一位年轻僧人的视线落在了脚下,这是一条用鹅卵石铺就的山路,显然是新近修建的。
拐了两个弯,半山腰处可见大开的寺门。
并无知客僧,一行人自持身份,径直入内,兜了一圈只见三两僧人正在清扫积雪。
“贵客何处来?”
稚气的问话在众人身后响起,年轻僧人转头看去,一个小沙弥歪着脑袋好奇的看过来。
“贫僧玄奘,前来拜会贵寺主持。”僧人蹲下身子,温和笑道:“你可愿带我去?”
小沙弥想了会儿才点点头,在前面一路小跑,引众人来到一处院落外。
“错了错了!”
“坊间流传,寺庙裁撤,补缴四年税赋,无稽之谈而已。”
院内有清亮的声音响起,“应是有人可以放出强令补缴四年税赋的消息,等寺庙裁撤之后再行削减,如此一来,怨气大减。”
“虽有些阴诡,但细察人心,倒非寻常手段。”
外间众人相互对视,有人皱眉,有人低头,也有人浅笑,最后是一位中年人阴着脸大声咳嗽。
“咯吱。”
年轻和尚推开门,诧异的行礼,“诸位是……”
“贫僧玄奘,受托拜会贵寺主持。”玄奘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十步开外的少年郎身上。
这是个俊美无双的翩翩少年,虽一袭布袍,但身材挺拔,鼻梁高挺,鬓角如飞,周围犹有积雪,寒意不减,但少年郎拱手之间彬彬有礼,笑容如春,温润如玉。
“一时乱语,惊扰诸位,小子在此赔罪。”李善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礼。
“你是何人?”一位青年笑着出列,“手段阴诡,手段阴诡,虽然说得不错,但已然得罪了人。”
青年身后众人均神色诡异,那位中年人更是拉长了脸。
“小子李善,数月前来长安投亲,不料被拒之门外。”李善脸上笑容不变,“一时气急悬梁自尽,长辈送小子来此,望以佛法化解嗔毒。”
玄奘合十行礼,“何为嗔?”
“谓于有情乐作损害为性。”李善叹道:“贪嗔痴三毒残害身心,沉沦轮回,乃恶之本源。”
玄奘沉默片刻后才轻声道:“请见主持。”
李善面不改色在前面引路,心里却在唾骂,来查验居然不提前通知……前世最讨厌的就是上级突击检查这种破事。
越过前面的院落,玄奘、青年和黑着脸的中年人跟在李善身后补入小厅。
青年不经意抬头看见墙上悬挂的一幅字,驻足念道:“身是菩提树,心是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染尘埃。”
只看了一眼,玄奘收回视线,看向李善,“主持于屋内修行?”
“是。”
“还请引路。”
再往前走了十多步,中年人诧异的看见墙上挂着的另一幅字,“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青年皱眉细思,轻叹道:“克明兄,这两偈句大有禅意。”
一边推门进去禀报,李善一边用眼角余光瞄了眼……呃,这把戏对玄奘完全没用啊,这厮连眼皮子都没动!
外间两人倒是有所感悟,而玄奘径直入内,看见一个盘腿而坐的枯干老僧,行礼道:“贫僧玄奘,洛阳净土寺出家,未请教主持法号。”
老僧点头示意,却转头看向了李善。
“主持法号乌巢。”李善低声道:“禅师多年前落脚东山寺,那时起已修闭口禅,迄今已十年不语。”
一直神色淡淡的玄奘呆了一下,人家修闭口禅,怎么论佛法?
不论佛法,如何查验?
如何知道这家寺庙应不应该被裁撤?
身为佛教子弟,玄奘对圣人下令裁撤寺庙自然是心存不满,但挑选第一家就碰到这个硬茬……
玄奘沉默片刻,“减少口业,消罪免灾,往往示之禁语木牌,未闻十年不语之事。“
“口乃心之门户。”李善轻声道:“此口一闭,万籁皆胜,此心一沉,万象可爱。”
看玄奘陷入沉思,李善将准备好的两本册子递了过去,“此乃多年前禅师笔录,尚有传抄经书。”
玄奘翻开看了几眼,突然脸色一变,“此《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为何与鸠摩罗什、达摩笈多译本不同?”
李善悄无声息的舒了口气,果然有效果。
“《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也与鸠摩罗什译本大有区别……”
“禅师,这些经书何处而来?”
入屋前,玄奘不说冷若冰霜,但也冷淡示人,此刻却心急如焚,满脸潮红……哎,佛教徒啊。
在玄奘狂热的视线中,乌巢禅师枯瘦的老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神色,他轻轻抬手,伸出食指,虚虚一点。
“禅师,此为何意?”
玄奘一愣,再问的时候,乌巢禅师已经闭上了眼睛。
“李公子,禅师的意思是?”
李善眨眨眼,想了会儿摇了摇头,心想唐三藏是不是傻了,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
你买双鞋子也要付钱啊,什么都不给就想知道经书来历?
当无措的玄奘走出房门的时候,外面两人都有些惊讶,面前这和尚虽然年轻,但却得十大德推荐,在佛界名望不算低,广有学识,才进去片刻却如此失态。
“禅师,如何?”青年忍不住问了句。
玄奘先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伸出食指点在空中,突然若有所思,“此乃是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