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铭点了点头。
接下来,高玥来到盖着罩衣服的琴台边上,十指如葱,开始调音。
“此琴为仲尼式,出自旧齐乐匠陈乐之手,内合五行:金、木、水、火、土,外合五音:宫、商、角、徵、羽,也是妾最擅长的一架,殿下应该是行家,倒是妾多言了。”
随后,高玥抬指轻叹,口中还吟唱着小调。
琴乐最早起源于诗经,周、汉、魏晋三国,都属于宴会场上的主流表演项目,直到进入大隋,才流行起燕乐歌舞,也就是舞乐搭配的一种表演形式。
杨铭见的太多,也约莫知道个大概。
高玥第一首曲子,是出自诗经的《郑风·女曰鸡鸣》,描述的是夫妻之间的感情,“与子偕老”,就是出自此篇。
杨铭能察觉到,院子外面已经陆陆续续围过来不少人,她们都是被琴音吸引过来的。
接下来第二曲,就更出名了,还是出自诗经的《周南·关雎》,也就是大名鼎鼎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仲尼式擅奏诗经,杨铭是知道的,因为妻子茵绛也擅仲尼式,不过她从未在人前弹奏过,因为她的出身,注定了她不会在任何场合演奏乐器,那是下等乐户干的事情。
两曲抚罢,很久之后,院外的人材慢慢散去。
杨铭大概听得出,高玥是在以琴音暗示,希望得到杨铭的宠幸。
不是杨铭凡尔赛,他的地位决定了,只有女人倒贴他,没有他倒贴女人的份。
“怪不得当初你在晋阳楼的时候,京师子弟趋之若鹜,琴乐一道,你已经是我见过技艺最高的了,”杨铭慵懒起身,笑道:“改日再来,到时候换个曲子。”
说罢,杨铭便起身离开了,高玥俯首望琴,怅然若失。
大业三年,年末。
张掖那边,送来了一件宝物,是的,杨铭愿称之为宝物。
是裴矩亲自编纂的《西域图记》。
其中收录了四十四国山川、姓氏、风土、服章、物产等资料,由此编辑成书,绘成地图,对于大隋经略西域而言,无异于无价之宝。
历史上,大隋灭土谷浑,是在杨广巡游张掖之后,发动的一场规模庞大的战争,而且是皇帝亲征。
但是眼下,出征土谷浑,时机已经到来,因为杨铭延期东京营造,导致了杨广现在还在江都,巡幸张掖,恐怕还在一年之后。
而眼下,无论是东西突厥,还是其它西域小国,都在谴责土谷浑频繁侵扰大隋边境。
做为向大隋称臣的藩属国,土谷浑这么干肯定不合适,所以土谷浑可汗慕容伏允对外宣称,是部族内乱,有些部落首领不听他的话,才做出这样的事情。
于是裴矩直接来了句,大隋发兵帮你平定内乱,慕容伏允赶紧说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解决。
《西域图记》只有一份,是要进献给皇帝的,所以杨铭立即张罗王府的所有属官,誊抄一份。
誊抄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连夜作战整整五天五夜,才算誊抄完毕,紧接着,杨铭便从军府中调拨出一千人,专门负责将《西域图记》送往江都。
裴矩在给杨铭的信中,说的很清楚,眼下是攻灭土谷浑的最佳时机,铁勒那边已经开始整军,准备帮忙了。
而裴矩也将这层意思,以奏疏的形式禀奏给了皇帝,也就是说,杨广收到奏疏后,很可能就会立即着手安排攻灭土谷浑的事情。
那么主帅人选,已经呼之欲出了,肯定是杨铭。
但是杨铭一走,京师守备由谁担任?倒是一件犯难的事情。
杨雄肯定不合适,虽然是宗室,但杨广对他并没有十足的信任。
在杨广安排之前,杨铭其实已经可以开始着手布置了。
以裴矩的估算,十万大军足以,所以杨铭会将十万兵,分为九支,他自己统帅中军两万,剩下的一将领一万。
今日朝会,留在京师的所有军府高级将领,都被召来了。
“殿下似乎已经认定,陛下有意明年用兵?”右骁大将军李浑好奇道。
杨铭皱眉道:“那你觉得裴矩去张掖,是干什么去了?”
“不是不是,”李浑赶忙陪笑道:“臣知道陛下有意经略西域,但是眼下,关中兵力并不是很足,一下子抽调走十万兵,恐京师防卫空虚。”
史万岁冷笑道:“亏你还是大将军,殿下怎么可能只在关中征调?难道殿下不知道京师防卫重要?”
李浑连触两个霉头,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杨铭这才看向众人:“有备无患,咱们可以先制定一下征兵的详细步骤,等陛下旨意一到,大家心里也就有数了。”
史万岁点头道:“陛下的旨意,怎么也得一个半月,眼下已经是年关了,出兵土谷浑,最佳时间在四月,我们不早做准备,等陛下旨意到了再仓皇应对,恐怕延误最佳出兵时机。”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点头。
四月一过,新草长出,土谷浑的战马就能吃饱,而且是打到哪吃到哪,根本不用担心草料供应。
隋军的主力,是步兵,需要很长的后勤补给线,张掖那边是很荒凉的,根本供应不了十万大军的粮草补给,得从关中调拨,关中又得从洛阳调拨,这都是非常消耗时间的事情。
麦铁杖领走的五千人,已经快把个洮州吃垮了,洮州现在已经改名为临洮郡。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征调粮食和征调卫士,必须同步开始。
于是杨铭先给老二写了一封信,让他从黎阳仓和兴洛仓,调拨二十五万石粮食,等到老爹旨意一到,立即押送京师。
当然,杨铭不会太指望老二,这个王八蛋什么事都敢拖他的后腿。
所以位于关中的广通仓,以及河东南边的河阳仓,也会早做准备。
萧摩诃麾下的五千精锐骑兵,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第313章 永安宫下一玩伴
怎么打土谷浑,到时候得听裴矩的,大隋这边的将领,也就史万岁,有过西出敦煌的经历。
朝会上,大家商议过后,一致认定,关中最多出五万兵,剩下的就要从河南山西河北征调。
河东是军府重地,抽调六千人,刚好将萧摩诃手下的悍匪征调走了,河内郡出三千,河内太守张定和也要来,因为张定和是史万岁的爱将,如今兼着右屯卫将军。
绛郡出两千,长平郡一千五,上党郡一千五。
也就说,整个山西,出兵一万四。
河南出两万五,剩余的一万一,由河北补上。
杨铭现在还没有下派征兵令的资格,得等到皇帝的圣旨,但是他需要提前给各地太守打好招呼,让他们提前准备。
然后杨铭将今天朝会商议的内容,派人加急送往江都。
只要主帅是杨铭,杨广绝对不会干预杨铭选将,谁都知道,打仗最关键的是听话,而只有自己人,才听话。
什么军事才能,战略部署,其实不缺这号人,裴矩部署,史万岁是行军打仗的天才,这俩人在,其他都好说。
况且十六卫大将军,十一个在江都,实际上,加上燕王杨倓、代王杨侑的话,十三个在江都,只不过杨铭习惯性忽略了这俩人,也就是说,京师只有三个大将军,杨铭代贺若弼,还有史万岁和李浑。
十万兵,杨铭主动请缨行军大元帅,元帅长史举荐裴矩,剩下的八路将领,分别是史万岁、长孙晟、萧摩诃、张定和、杨玄挺、屈突通、周法尚,外加已经去了临洮郡的麦铁杖。
其中没有李靖,李靖需要留下,帮着看护秦王府,这种事情,杨铭只对李靖放心。
别特么他带着兵走了,京师闹出什么幺蛾子,危及到他的亲眷。
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还是要防范于万一。
屈突通,属于是没打过交道,但却非常熟悉的老面孔,因为这小子当年一直是给杨坚当亲卫,杨铭小时候,见他的次数特别多。
现在的屈突通,已经是左武卫将军了。
下了朝会之后,杨铭邀请对方登上他的马车,在车厢内聊了几句,大概就是做做思想工作,让对方做好心理准备,把家里面都安顿好了。
毕竟外出打仗这种事情,已经身居高位的人,是不太乐意的。
生活乐无边,谁愿意去外面受那个罪?
而杨铭有必要将每一个将领,都安抚好。
事后,杨铭令陈奎改道,打算去见见高颎,看看对方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苏烈的出现,原本就是想替代陈奎,因为陈奎是晋王府的老人,但是杨铭发现,这个人还是忠诚的,绝对不会往外面乱说话,所以目前为止,杨铭对他还是放心的。
半道上,杨铭刚好遇到了薛府的车队,车队领头的那位,见到是秦王车驾,赶忙让路一旁,抬手拦了一下车队最前面的几名部曲,
“将军容禀,在下是薛司隶府上的人,有事求见殿下。”
车队开道的是庞犇,现在是王府正参军,品级与军府的骠骑将军持平,所以称将军是合适的。
车厢内,收到庞犇汇报的杨铭,点了点头:“让他过来。”
那人被部曲领着,来到车厢外,然后小声道:“禀殿下,小人奉薛司隶之命,将我家姑娘送到晋阳楼,没曾想在这里遇到殿下,您看......”
这个人,杨铭是见过的,那晚宴会中,此人就站在薛道衡身后,好像是薛道衡族内的亲戚,现在管着薛府上的一些琐碎事情。
那晚薛道衡也说了,会让此人将女儿给杨铭送去。
对方还没说完,杨铭便出声打断道:“让她上车。”
“是,”那人赶忙返回车队,招呼丫鬟将姑娘扶下车,等到与杨铭交接之后,便带着薛府的人走了。
车厢内,是一名身穿青色长裙,裹着厚袄的少女,她双手冻得通红,却不敢靠近车厢内的火炉。
杨铭见状,将火炉推了过去:“今日天寒,暖暖身子吧。”
小姑娘嗯了一声,这才靠着火炉揉搓双手。
颜值一般,但有一股少见的书香气。
身材也一般,没什么突出的地方,几乎没有什么能让杨铭对她产生兴趣的地方,如果非要说一个,那就是新鲜感。
“你知道我是谁吗?”杨铭问道。
薛池摇了摇头:“叔父只是说,你是阿爷的好友。”
“你阿爷就没有跟你说什么吗?”杨铭愣道。
薛池道:“阿爷只说,叔父会带我去见一个人。”
薛道衡就这么省事吗?感情还得我来解释?杨铭顿时无语:
“刚才那个人,是你的叔父?”
“是的,”薛池突点了点头,随即在杨铭的身上打量一番,然后道:“你是宗室吧?我虽然不懂怎么看朝服品级,但是你身上绣着龙。”
薛道衡曾经的地位,注定了不是所有宗室,人家都会当回事,老杨家也就那几个人,能入人家法眼,毕竟是高祖皇帝的近臣,宗室很多人还得巴结人家呢。
所以薛池并不会因为杨铭的宗室身份,而有多么惊讶,因为当年杨勇的庶出儿子里,还有人给薛道衡当过学生呢。
杨铭笑道:“绣龙的可不少呢。”
“你要是让我数一数,我就能猜到你是谁,”薛池笑道:“你信吗?”
杨铭双臂向外伸展,笑道:“数吧。”
薛池瞪大眼睛,开始盯着杨铭身上的袍服,口中喃喃道:“一章,二章,三章,四章......”
片刻后,薛池目瞪口呆:“您身上足足九章,您是亲王,眼下京师,应该也就是秦王了。”
“也许是郇王呢?”杨铭笑道:“他也是九章。”
薛池顿时掩嘴娇笑:“您都说是‘他’了,那么自然不是郇王了,虽然你们的年纪应该差不多。”
杨铭笑了笑:“别装了,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面熟,咱们肯定是见过的。”
这话一出,薛池更是笑的花枝乱颤,半晌后,才捧腹道:
“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小时候我常跟着阿爷去圣后的永安宫,咱们俩至少都在一起玩耍过三个月之久,殿下的记性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