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凤儿忍不住笑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正如赌坊里那个人说的话一样,我是不信的,我如果真的是被人以巫术加害,那么这件事,就不会传到一个赌坊当中,真相,是不会让你知道的,让你知道的,那就一定不是真相。”
“你想的很通透,”独孤白楼点头微笑:“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你就不要计较了。”
独孤凤儿笑道:“木已成炊,计较有用吗?我说过,只愿他一切安好。”
独孤白楼微微一笑,不再说什么了。
赌坊死掉的那个人,来头可不小,渔阳郡公元弘嗣的侄子,也就是前幽州总管,现涿郡太守的那位。
元弘嗣的弟弟死得早,他这个侄子全靠他们家接济,在洛阳开了一间木材铺子,跟武家有生意上的来往,日子过的也算滋润,结果去赌坊转了一圈,成了一个死鬼。
眼下的洛阳衙门,谁都知道凶手是谁,但就是没人敢抓,你怎么抓?人家是洛阳地方最高官员的闺女,别说你地方衙门了,豫州牧杨暕敢不敢抓?
他敢!
杨暕本来就是冲着独孤凤儿去的,这么好的机会怎会放过,但是他这个抓,可不是将人家扔进大狱受审问罪,而是请至豫州牧府衙。
说到底,独孤纂是杨铭的亲戚,难道就不是人家杨暕的亲戚了?他们俩除了老婆这边的亲戚不一样之外,其它都一样。
天津桥上,豫州牧府来了几个官差,领头的朝着独孤凤儿道:
“齐王有令,请姑娘往官署一趟,有些误会需要解决一下。”
独孤白楼一点不客气的说道:“转告齐王,就说我们姑娘没有功夫,也没有什么误会。”
她可是独孤伽罗的第一近侍,杨暕来了也得给好脸色,更别说几个官差了。
“请您老人家莫让小人们为难,齐王说了,只是问几句话,绝无它事,”官差道。
独孤白楼还要说话,却被独孤凤儿抬手拦住:
“不用了,我跟他们去一趟,我可是还没有见过齐王呢。”
豫州牧的官署,是在紫薇城,也就是皇城。
杨暕与一众大臣,正在处理公务,独孤凤儿就这么被带进了大堂。
“快给吾妹腾个位置,”杨暕见到了人来了之后,朝右侧摆了摆手,立时便有人起身离开,将座位留给独孤凤儿。
“赌坊的事情,我这里都知道了,吾妹无需担心,元家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不会再有人提,”杨暕微笑着看向独孤凤儿。
独孤凤儿点了点头:“多谢齐王了。”
“一家人,无需见外,”杨暕走下台子,转至桌案前背靠在案边,笑道:
“都是些陈年往事了,没想到近日竟在洛阳传开,我已经派人严查造谣生事之人,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要给自己的弟弟擦屁股。”
独孤凤儿皱眉道:“这么说,谣言都是真的?”
“半真半假吧,本来咱们可以亲上加亲的,可惜了,”杨暕道:“你也不用放在心上,老三重情,他会弥补你的。”
独孤凤儿笑道:“怎么弥补?把本该属于我的,还给我?”
“那是不可能的,”杨暕笑道:“妹子当年患病,不是时候,至尊圣后也是迫于无奈取消了婚约,如今木已成舟,是不可挽回的,我这里倒是可以奏请父皇,请父皇将亲王嫔妃再增设一个位置,这样一来,妹子将来在老三那里也有个名分,虽然不及当初远甚。”
独孤凤儿低头一笑,她已经听出杨暕是在挑事了。
嘴上说的一句比一句好听,其实每一句都别有用心。
“尊者赐不敢辞,齐王一番好意,小女只能领受,那就劳烦殿下了,”独孤凤儿道。
嗯?你还当真了?这丫头脑子不是有问题吗?怎么看起来不像啊?
说出去的话不能收回,杨暕只能厚着脸皮道:“妹子敬候佳音即可,但记住,将来进了老三的家门,不要跟茵绛淑英她们置气,凡事要忍让。”
“我什么都懂,就是不懂什么叫忍让,”独孤凤儿起身道:“若无它事,凤儿便告辞了。”
要的就是你不忍,最好跟她们干起来,杨暕抬手道:“妹子请便。”
刚出皇城,闻讯赶来的独孤纂便将闺女带上了马车,脸色凝重道:
“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独孤凤儿摇了摇头:“没有,但我感觉这件事就是他在背后搞鬼。”
“是他又如何呢?”独孤纂道:“无论任何事情,都不能往皇子身上扯,这就是为什么谣言刚起,大家都在压,这是为秦王,至于将来事情查的如何,也不会有人往齐王身上扯,最多找几个顶罪的,蒙混过去也就算了。”
独孤凤儿皱眉道:“为什么?”
独孤纂道:“因为皇家要脸,陛下要脸,两王相争虽然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但是谁敢嘴上说出来,那可是夷族的大事,阿爷跟你说的这些,切忌不可外传,装糊涂吧。”
“这里的事情,杨铭都知道了吗?”独孤凤儿道。
独孤纂点了点头:“我已经给他写信了,应该三五天就能收到,我最担心的还不是你,而是杨家和裴家,杨素一死,没人能压得住裴矩,就怕如传言所说,裴矩死保女儿的位置,这样一来,两家不斗都不可能了。”
“不会的,我了解阿云,她是不会让自己的父亲卷进去的,”独孤凤儿摇头道。
独孤纂笑道:“没有人可以猜到裴矩的心思,这个人非常可怕,我只见过几次,此人给人的印象,俨如常人一般,其言和善,其人端端,其行无缺,但我知道,越是看起来好说话的人,越是不好说话。”
独孤凤儿眉头紧蹙,陷入沉默。
她在秦王府住了很多年,自然清楚杨、裴两大家族内,都是英才汇聚。
两家和,则对杨铭大大有利,反之,杨铭必受其害。
“杨暕可真够阴的,”独孤凤儿咬牙道。
天下乌鸦一般黑,独孤纂心道,他们兄弟俩谁也别笑话谁,都是一丘之貉,只不过自己倾向于杨铭,所以才希望杨铭越阴越好。
洛阳的这波舆论,明明都在压,可事实上,传言却越传越广。
因为杨暕是嘴上压,手上可没有压,而且独孤凤儿杀人的事情,已经传的市井皆闻。
元家这边,独孤纂送出去很多钱,给自己的闺女擦屁股,但是这件命案,已经被有心人给捅到了京师。
案子一旦进入大理寺刑部,事情就大发了,因为独孤凤儿杀的那个小子,身上有勋位。
大事能化小,小事也是化大,事在人为嘛。
第351章 死给你看
距离韦纤惠投河,已经过了七天,医生也说了,韦纤惠年轻,身体底子好,基本无碍,只要月事按期而至,不影响将来怀孕。
偏偏第九天的时候,韦纤惠的月事就来了,而且与往常无差,这让韦约大为放心,借着探视韦纤惠的名义,他来秦王营地的次数越发的频繁起来。
而杨铭眼下用得着韦家,所以态度缓和了许多,常留韦约吃饭,甚至两人还会一起去湖边钓鱼。
名义上是钓鱼,实际上两人都不怎么会,不过是坐个小板凳,于河边私聊而已。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韦约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好。
四大使持节的事情,他都听族内的人说过了,此番安排明摆着就是怕河北生变,又或者说,河北必然生变。
那么将来河北若出问题,谁来顶罪?阎毗还是宇文述?反正不会是齐王。
陛下当初的安排,已经将齐王彻底摘出去的了,虽然是个人就知道,最大的根结就是齐王。
“韦公今年高寿?”半天没上鱼,杨铭将鱼竿交给一旁的苏烈。
韦约笑道:“刚过花甲,老了,犹记得年轻时候,我就来过这里,那时我才二十来岁,回首前尘,仿若隔世。”
他们家是和杜如晦家一样,老家就是万年县的,属于绝对的本地户,对关中一带是非常了解的。
“但愿本王年老时,还有韦公这样的福气,可以坐在这里垂钓,聊以自娱,”杨铭笑道。
韦约道:“秦王洪福齐天,必是长命百岁之人,非我等凡人所能企及。”
“没有谁可以长命百岁,”杨铭微笑摆手:“人生在世,不过数十寒暑,终有少年白头的一天,您不过是比我早了一些而已,回首从前,韦公可有遗憾?”
韦约一愣,先是低头,随即望向河面,良久后,淡淡道:
“平生所憾,惟有一事,那就是年少时没有听从兄长的谆谆教导,以至于半生荒废,徒留笑名。”
他口中的兄长,就是大隋第一任荆州总管韦世康。
做为兄弟当中最小的那个,韦约从小就是韦世康亲自培养,早早发迹,顺利进入东宫成为太子冼马。
当时的韦约,称得上是族内的中兴之才,被寄与厚望,结果因为一件小事,这辈子彻底完蛋。
杨铭知道其中原委,不过他还是装糊涂道:“我至今不明,韦公当年到底是做了什么,以至于至尊大动肝火?”
韦约讪讪一笑,不好意思道:
“不怕殿下耻笑,现在回想起来,我都觉汗颜,二兄韦洸有一少子,名韦江,字伯仁,二兄过世的第二年,伯仁便跟着五兄韦冲,赴任南宁州,但是这小子在当地掠人妻子,纵容士卒施暴,后被人告发,至尊大怒,令益州总管长史元岩审查定罪,以至于五兄获罪,伯仁伏诛。”
“臣闻侄儿噩耗,悲不自胜,便在房陵王面前,说了元岩的一些坏话,以至于传到了至尊那里,因此获罪。”
杨铭忍不住笑道:“元岩与高颎乃是至交,你惹错人了。”
“当时只图一时口快,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严重,”韦约苦笑道:“其实问题所在,还是房陵王当时没有帮我说话,哪怕只言片语,我也不至于落至如今下场。”
听起来,韦约对杨勇似乎是有怨气的,人家那么伺候你,出事的时候你不站出来保人,确实是让人心寒。
不过话说回来,那时候的朝堂,没有任何人,能惹得起高颎。
杨铭点了点头:“人生变幻无常,高颎尚且都被免官,韦公如今赋闲,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殿下至理,臣这么多年也都想明白了,我这样的性格入仕,只会给家族招灾,还不如在家里躲清闲,”接着,韦约道:“不过族侄韦贞,性稳重,可堪大任。”
杨铭笑道:“这一点我自然知道,陛下也知道,要不然也不会让他做黄门侍郎。”
“臣的意思是,韦贞可为殿下所用,”韦约小声道。
杨铭笑了笑,反问道:“那韦公呢?”
韦约一愣,坦诚道:“如殿下不弃,臣可暗中助力,但明面上,因为太子妃的关系,暂时不宜与殿下亲近。”
“韦公遇事难下决断,确实不宜为官,”杨铭笑道。
韦约听出杨铭话中的意思,只能是无奈道:“我虽为长辈,但很多大事不是我能说了算,太子妃若是知道了,肯定拿我开刀。”
逍遥公房和勋国公房,是近亲,韦约的亲爹韦夐和太子妃韦盈的亲爷爷韦孝宽,那可是亲兄弟。
这个时候,陈奎过来了,手里拿着一封信,交给了杨铭。
杨铭读完之后,面无表情的撕掉了落款一角,然后交了给一旁的韦约。
韦约受宠若惊,赶忙接过来看。
“殿下明鉴,此谣言绝对与我韦氏无关,”韦约赶忙洗脱自己。
杨铭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坐下,随后道:“韦公不要多想,我让你看,并非意有所指,只是希望韦公明白,我不愿招惹是非,是是非招惹我。”
“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殿下久住京师,尚且要受来自洛阳的无妄之语,此事必有人暗中唆使,”韦约道。
杨铭笑问道:“韦公认为,背后唆使之人,会是谁呢?”
韦约愣住了.......你问我干什么?我在京师的时间比你还长,我哪知道?
话可不能乱说,我当年就是吃了乱说话的亏,韦约讪讪一笑:
“应该会有人查清楚的。”
杨铭笑了笑,起身伸了一个懒腰:
“天不早了,韦公回去吧,杜如晦的亲事,您老可要用心张罗好,也许他将来可以帮上你的大忙。”
韦约一愣,心神领会,点了点头。
营帐里,韦纤惠像是一个下人一样,每天跟暖冬凉夏一起,帮着收拾帐内。
她现在的处境,有些不尴不尬,虽然父亲那日临走时,已经暗示她,秦王有意接纳自己,但毕竟秦王没有亲口说出来,所以她并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