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其上之主位,此刻却空无一人。
当是时。
两个秦国擎天之柱,一文一武,相对而坐。
酒尚温。
陆仁举之。
范雎亦然。
“府上唯此劣酒,范兄勿怪。”
陆仁一句。
唯余范雎爽朗一笑:“所饮非人,便琼浆满杯,亦寡淡无味;相逢知己,纵清水一缕,也甘洌如泉。”
“范雎与君饮,如饮玉露!何也,君知范雎,范雎晓君。可谓知己。”
很难想象。
如此之言。
会是从范雎这个秦相口中而出。
若说与天下人。
何人又能信?
世人皆知,秦相与武安君,势同水火,不相容也。
又何来知己之说?
然这番。
陆仁却同样面带笑意,颔首以对:“为知己饮,丞相,请!”
范雎举杯,再一欠身:“为知己饮,武安君,请!”
皆是一饮而尽。
而这一次。
范雎添酒于两人之器中。
却再举杯起身。
再拜:“前番身不由己,多罪于君,请君见谅。”
陆仁亦笑:“同事一主,皆为我王,皆为秦国。范兄事王事秦,忠心无二,白起亦然。”
“何况相逢一笑,恩仇尽泯,何来罪之?”
范雎带笑,缓缓点头:“为泯恩仇饮,白兄,请!”
陆仁亦起:“为泯恩仇饮,范兄,请!”
倾刻。
器中皆空。
原本轻松的气氛,忽而沉重起来。
陆仁虽面色平淡,见得对面坐立难安,略带犹豫的范雎。
自已尽知个中之事。
将酒器置于案上,便道:“兄自大梁而归?”
范雎沉默着,望了陆仁一言。
虽不欲言,但终究点头:“然。”
“是范雎无能,虽穷尽所学,亦未能动得诸侯讨君之心分毫。”
堂堂秦相范雎。
合纵连横,屡使六国。
六国王公大臣,皆摄其威。
想当初。
何等意气风发?
但眼下陆仁见之。
却满是落寞,而近迟暮。
陆仁自爽朗一笑:“兄勿虑之,人道知天命易,违天命难矣。你我皆非天人,孰能逆天而行事?”
“白起坑降卒,而弑赵王,其罪于天。如不讨之,如何谢之天下?”
“白起虽不信天命,然天意如此,为之奈何?你我皆已知天命之年,或生或死,何来忧虑?知足而乐矣。”
说完。
陆仁似乎想到了什么,沉默片刻便道:“此战之后,秦无武安君,先生当慎处也。”
闻之。
范雎却是爽朗一笑:“若大的朝堂,若没了武安君,某这秦相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言罢。
范雎望向远处的咸阳宫。
目光带上一丝遗憾与落寞。
陆仁再举杯:“为知足常乐饮,范兄,请。”
范雎亦然:“为知足常乐饮,白兄,请。”
三举三饮。
一相一君,早成知己。
便在此时。
但听得爽朗一笑。
“白兄、范兄,好不地道。欲独饮而忘乎于吾?”
一言已罢。
但见得一人而至,满院皆惊起。
正欲行礼。
却见得来人,微微一摆手:“今日没有秦王,只有前来会友之嬴稷。”
不是如今之秦王嬴稷,又待何人?
“众君独立,不欲请于嬴稷乎?”
范雎和陆仁自是干脆。
见之,皆轻笑而起:“嬴兄,请!”
便请上位。
而嬴稷自是弗与:“白兄是主,当上座。”
陆仁弗受。
三请而三辞。
终坐之主位。
当是时。
陆仁居于主位。
嬴稷居左侧位,而范雎依旧居右侧位。
不待酒满。
嬴稷自顾取出三坛美酒,上有红布,皆书杜康二字。
坛口一开,便酒香四溢:“浊酒虽好,未免寡淡,且不足饮。试试嬴稷这杜康如何?”
一语之后。
陆仁和范雎皆笑而应之:“嬴兄颇有家资,吾等二人穷困,自无不从之理。”
当是时。
三人皆笑。
然院中之气氛,却沉重得紧了。
便烈日当空,却也觉得冰凉。
一阵歪风而过。
院中老槐的最后一花朵也随之掉落了。
十月了。
冬之将至,正是万物凋零之际。
便连老槐此刻,亦落叶纷纷,余下枯枝,多有萧瑟。
莫说白忠。
便是周姐也沉默了。
跟随着秦军这些日子,军中多有好酒者,平日战闲之余,多有高谈阔论者。
便让周姐知晓了。
杜康,古之名酒也;饮之,可以解忧。
故,此刻三人,何忧可解?
周姐知道,但不想知道,也不愿知道。
而这边。
陆仁给了白忠和周姐一个眼神。
两人便沉默着退下了。
有些事情。
两人见了,反倒不妙。
酒逢知己千杯少。
案上三人。
皆不复语。
举坛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