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则在嬴稷眼中。
似嬴异人这般,承公子之名,却不过一可有可无的弃子罢了。
身处宗室。
得一世之富贵。
然亦须承常人所不能受之苦,担常人所不能担之责,如是而已。
在场众人,本以为嬴异人自是当场应下。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
不过片刻。
“王祖,稚子无状,有言而谏。”
一声带着孩童气的尖细清脆的呼喊。
半晌。
众人见得行至殿前的嬴政,皆是忍不住一愣。
“你,是何家小娃?”
嬴稷锐利的目光,在嬴政的身上不住的逡巡着。
言语间,已带上一丝厉色。
若是寻常小儿。
当吓而啼哭,扑至父母怀中。
便是一旁之嬴异人,亦是面色微变,似有担忧之色。
然而。
嬴政以抱朴含真之岁。
却依旧立于当场,神色如常:“启禀王祖,小子名政。”
一语而后。
现场众卿议论纷纷。
目光皆是在嬴政和身后赢异人的身上,来回的逡巡着。
很明显。
对于嬴政这个小屁孩,突然入得殿上,而直面进言,皆不知其所以。
“政!?”
嬴稷眉头紧皱,沉思许久,方才是想到了什么:“你是异人家的长子?”
嬴政双手拱立,其势堂堂:“王祖能记得小子,乃小子之幸。”
嬴稷饶有兴致的见得面前不卑不亢的嬴政。
嘴角却是带上一丝笑意:“武安君当初自邯郸而归,带得汝父汝母。当是时,你尚未出世。未曾想,不过三载,便已长得这般高了。”
毕竟还是自己的血裔。
嬴稷倒也难得的升起几分怜惜之情。
复往向殿下一中年男子,笑道:“柱儿,你家这孙儿,倒是伶俐。直面寡人,尚得谈吐清晰,不露怯色。”
“思当初,汝直面父王之时,尚藏于本王身侧,弗敢进得一言。而这小娃,倒是机灵得狠。”
很明显。
那中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秦之太子,安国君嬴柱。
此刻听得嬴稷之言,缓缓起身:“父王喜之,乃吾孙之福。”
嬴稷微微点头,略微思索,便是摆手:“如此小娃,年纪尚幼,便背井离乡,前往邯郸,倒是可惜。便与其母,留于咸阳吧。”
安国君自是没有不应之理:“吾替异人,谢过父王恩典。”
而后。
安国君便是将目光望向不远处的嬴异人。
一个神色。
意思已经是很明显了。
如今嬴稷这秦王降下恩典,准许嬴政赵姬留于咸阳。
身为嬴政之父的嬴异人,自当谢恩。
这边。
嬴异人先是一喜,而后眉头微皱。
略微纠结之后。
便是松了一口气。
握紧拳头,也不欲以嬴政此前之言行事。
毕竟。
嬴异人虽有野心。
却也还是一个父亲,一个丈夫。
自然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和夫人,随他远赴邯郸,受那背井之苦。
正欲谢恩。
然而这边。
不得嬴异人言语。
嬴政便又拱手:“王祖,嬴政愿替吾父,前往邯郸而质。”
一番言语。
满座皆静。
群臣皆是瞪大了眼睛。
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嬴政。
而后复望向嬴政身后的嬴异人。
目光皆是无奈,缓缓摇头,皆余一叹。
果不出其然。
不过片刻之后。
嬴政之言。
非但没有引得嬴稷的欣喜。
那原本带着笑意的脸上,瞬间便已淡漠。
锐利的目光,越过嬴政,直刺赢异人。
而身为嬴政大父的安国君,亦是面色一变。
再转头。
不待嬴稷而言。
便是转头而向嬴异人,那眼眸中,满是怒其不争之色:“荒唐!三岁之稚子替父质赵!?”
“如此这般,天下人将如何视我大秦!?嬴异人,缘何这般糊涂!?给吾滚出去,立赴邯郸为质!”
嬴政眯着眼睛。
身处朝堂多年的他,哪里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在嬴稷、嬴柱、以及朝堂众卿看来。
自己此言。
定是因为嬴异人不愿赴得邯郸为质,而出此下策。
故而怒之。
当是时。
见得面露惭愧之色的嬴异人。
嬴政目光微凝。
便又拱手:“王祖、大父稍息雷霆之怒。此举非是吾父之愿,而乃小子率性而为。”
话音刚落。
这边嬴异人却是深呼一口气。
紧紧的攥紧了拳头。
刹那。
宽厚的肩膀,便是挡在嬴政身旁:“王上、父亲息怒,此举是异人糊涂,出此下策,于我儿无关。”
“异人这便启程,前往邯……”
话还没说完。
在朝堂众人的注视下。
却见得一个小小的身影,再次的来到了嬴异人身旁。
“王祖、大父明鉴。小子年幼,却也听人言:人之行,莫大于孝。”
小小的头颅仰起,嬴政的目光却是带着不似孩童之镇定:“欲知亲恩,育之儿郎;若以子顺,必先孝之。”
“吾父屡教于政,必言孝也。上尊王祖、大父;下敬于长、黎庶。吾父将质于赵,每逢此言,念再不能亲事王祖、大父之身,皆涕零而不能言。”
说于此处。
仿佛那带着奶气的声音,都变得堂皇而大气:“政见父忧,心不忍也。父有忧而子不解之,岂非孝也?故此番斗胆,求得王祖,唯愿王祖开得王恩,使政替父而质赵也。”
一番言语。
满座众人,何等的大场面未曾见得。
然而此番,因一稚子之言,却大为惊之。
寻常稚子。
便是王公贵胄之后,临朝堂,面圣王。
若能出得一二言,不临阵而大嚎者,便属不易。
但是此刻。
嬴政这个大秦边缘宗室之庶出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