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齮可谓是慷慨激昂。
然而这边王翦眯着眼睛,神色依旧是平淡。
既无反对,却也没有赞同。
桓齮眉头微皱,见得面前之王翦,便是拱手道:“将军,莫非末将之策不妥?”
而王翦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将军之计颇为精妙,以围得太原而克之长平,颇有昔日孙膑之风,非是不妥。
顿了顿。
不过片刻之后,王翦却是询问道:“然此番,若以计成,尚有些许疑问,请得桓齮将军思之。”
桓齮微愣,下意识的拱了拱手:“将军旦问无妨!”
王翦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是静静的放在丹水东侧:此番邯郸,赵国尚有庞煖老将军,以得近十万大军镇守。邯郸城大而墙坚,便太原得克,我军亦无力而攻之邯郸。届时赵葱依旧坚守长平,我军待如何?”
“便攻得太原,然其所需之兵力几何?且尽而出之,我军于此地之兵力必然空虚,若此时,赵葱自领兵而击之,甚至兵锋直指上党之地?我军又待如何?”
“此时,若我军领兵而救之上党,若赵军兵出三路,一面正面而阻我援军,另两路侧翼而夹之,我军更待如何?”
不过寥寥数语。
这边的桓齮整个人险些都直接晕掉了,面色竟然微微有些发红。
与此同时,也是一阵的后怕。
因为如果真如王翦所言。
若此番秦军以他之计。
而赵军便以王翦所语之行动。
那么他桓齮少不得落得个兵败身死的下场。
而他们这二十万秦军,不说全军覆没,怕也是损失惨重。
当下。
便是后怕的拱手,直接颤声道:“若无将军,末将几为大秦之罪人也!”
而话还没说完。
却是被王翦直接扶住。
此番,王翦环顾着偌大的光狼城,是一字一句道:“桓齮将军不必自责,谁无少年时?少年冲动而少虑,寻常之事也。”
“然将军为我秦国之大将,凡有所战,所思所想,皆需谨慎。战则何以克敌?若不克,又当如何?需知为将者,将士身家性命、国家兴亡荣辱皆于己身。凡用兵者,皆需三思而后行。”
桓齮哽咽,双目皆是微红:“将军所言,真知灼见,桓齮当受益终身也!”
而王翦摇了摇头,目光中竟是多了一丝怀缅:“此言,翦亦是于此赵地,听于一先人也。今语之于将军,当自勉励,尽里而盛我大秦也。”
桓齮默然。
他知道面前的王翦所说之人为谁。
那是大秦的武安君,秦人眼中的战神,列国人为之肝胆俱裂的刽子手,人屠!
此时。
距离武安君据列国联军于函谷关,已过去了近十二年了。
年轻的天下人,哪怕是年轻的秦人们,都已渐渐的忘却了曾经的武安君,到底是有如何的本领!
故人已逝。
唯有从年长者谈白起二字而色变的表现中,才能一窥其中究竟。
武安君逝去时,桓齮还是一孩童。
虽然从口口相传的只言片语中,便能知晓其人。
然武安君的本领,当真是只言片语,便能诉说得尽的吗?
所以他无法知道,那传说中的武安君到底有何等的能力,才能让眼前他佩服之至,已被天下人引为名将的王翦将军,如此推崇备至?
王翦见得面前的桓齮,只是轻轻的笑着拍了拍后者的肩膀:“你只需知道,这大秦的大半江山,武安君打下来的。我们这些人能有今日,皆是立于先人功绩之上啊。”
桓齮似是懂了。
只是低下头去,再无一丝疑惑,有的只是和王翦一般的敬重。
而后片刻。
桓齮复语:“此番分兵之计不成,以将军之间,我军该以何计而克于长平?”
然而。
让桓齮没有想到的是。
听得他之言,王翦却依旧是摇了摇头:“不,此番依旧以你之计。”
一句之后。
桓齮大惊,瞪大了眼睛,却是忙望向王翦:“将军方才是不是说……”
话还没说完。
王翦却是笑着摇了摇头:“计依旧是以你之计。然此番,吾军却必能胜之。”
桓齮愣神:“莫非将军料定赵军必将回援?”
王翦依旧摇头:“是,却也不是。伐谋者,攻心也。前番你之计,所攻为赵葱之心。然赵葱者,庸碌之将也;守成有余,而进取不足。他镇守长平,所欲皆赵王之心也。其心不定,岂能攻之?”
桓齮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缓缓的抬起头来:“所以,以将军之意?”
王翦轻笑:“既攻赵葱之心不成,便攻赵王之心如何?”
于是乎。
不过十日之后。
嬴子楚见得王翦送过来的锦帛,整个人都是紧紧的皱起了眉头:“取太原?若我秦军孤军而深入,恐非妙计也!”
说着这话的同时。
嬴子楚是将目光望向身旁同样盘坐之人。
此人不是别人,自然便是嬴政。
听得嬴子楚之言,嬴政却是轻笑:“若独取之太原,自非妙计。然若使得细作于邯郸,离而间之,便大善。”
“离间之计?”
嬴子楚抬头,整个人脸上满是思索之色,不由朗声道:“真可功成?”
嬴政目光灼灼,径直抬头:“必成!”
嬴子楚却并未因嬴政的言语而有丝毫的放松,依旧是眉头微皱:“便以政儿之言,此计何以成之?”
第九十四章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面对嬴子楚的询问。
嬴政却并未立刻开始回应。
见得面前的秦王,只是沉声询问道:“父王以为,此番的赵国,仍为强国否?”
一句询问。
嬴子楚却是根本不知其所以然。
依旧是眉头微皱。
很明显,饶是嬴子楚这个秦王,也不明白自己面前的太子,突然询问这个,到底是因为什么。
几乎是没有思索,便是给出了答案:“若较之韩、燕等国,自然算得强国。”
“然较之我大秦,自弱矣。”
一番言语。
带上了历代秦王,几乎都拥有的霸气和自傲。
不过,这也是正常。
若没有这份霸气和自傲。
秦国也不会从当初一个西陲蛮夷之国,而变成如今这雄霸天下的独强之国了。
听得嬴子楚的回答。
嬴政依旧是没有直接的回应。
笑着点了点头:“父王所言极是,若和我秦国相较,那赵国自然便算不得强国了。”
正说着。
嬴政这边却是突然的话音一转:“然父王以为,与那赵孝成王赵丹之时相较,赵国可还算强否?”
嬴子楚轻笑一声,满是诧异的望着面前的嬴政:“政儿今日却是怎么了?尽说出些胡话?”
“那赵丹之时,赵国国力强大,其赵之边骑,可谓是威震天下!便是我秦国,亦不敢轻撄其锋也。而如今,自长平一战,武安君尽屠其甲士;邯郸一战,戮赵丹;函谷关一战,亡平原君赵胜、赵名将廉颇!至此,赵一蹶不振而至今日,已于列国无异!”
说着这番话的时候,嬴子楚依旧是望着面前的嬴政。
很明显。
这种连寻常的秦人都知道的事情。
他不明白,为何嬴政会突然问起他这个。
面对自家父王的疑惑。
嬴政却依旧是轻声笑道:“那父王以为,起初赵国之强,强于何处也?而如今赵国之弱,又弱于何处也?”
嬴子楚见得嬴政脸上那一丝的笑意。
忽而,是已然明白了些什么。
便是轻笑道:“徒以刀兵之强?骑兵之迅猛?”
嬴政摇头,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平淡:“昔日赵带甲之士,当在五十万众!长平一战,虽近乎尽没于长平!然历经十余年生息,赵之丁员虽未尽复,业已坐拥带甲之士三十余万。其刀兵亦强,而其之边骑,屡败燕、匈奴,可谓威震北疆,何来弱也?”
而嬴子楚亦是了然,继续轻声的说着:“那便名将能臣也?”
嬴政再是摇头:“昔日,赵相蔺相如、赵将廉颇、平原君赵括等人虽没。然赵国之中,有如庞煖之纵横策论、能征善战并不下昔日之蔺相如;而有将李牧,年不过三十,其能却并不次于昔日之廉颇。且昔日邯郸一战,武安君未屠得赵国众卿;待得赵国复国之后,其士大夫复仕于赵。”
“朝野之上,能言善辩之士不寡;行伍之间,能征善战者亦不见少矣。且十数年来,其国力民力皆复,何来自弱之说?”
嬴子楚笑了。
只是静静的见得面前的嬴政,缓缓望向东方:“所以,赵今之弱,所弱为何?”
似是询问嬴政,又似是在询问自己。
而嬴政上前,和嬴子楚并肩而立:“赵之弱,不在其外,而在其内。不在市井,亦非行伍,而在朝野之间!”
嬴子楚站在嬴政的身旁,一句轻轻的感叹:“人心糜乱,则其国自弱矣。”
无论是嬴政还是嬴子楚,其实都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