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用的兵力才一万人,终究还是太少。”
“嗯。”朱肃点了点头。思考道:“要点还是在山阳万户。此前我们已经试探明了,这些蒙古骑兵并不愿意与我大明死磕。若是有什么法子能让他们退回关外,纳哈出孤军而战,必然没有底气再继续坚持。”
“但在此之前,我们还是要想办法,先挡住纳哈出的攻势。”朱棣提醒道。“这只能是硬碰硬,难弄出什么花头。”
“是啊……该从哪儿募集兵力呢……”朱肃沉思着。蓟镇军士士气还未恢复,又被郭兴执掌多时,想要让常茂和张定边能够如臂指使,还需一些时日。除此之外,就只有……
“对了四哥,你说,在先前观童的那些俘虏之中募集降兵,如何?”朱肃道。
“观童手下的降兵?”朱棣一愣,继而摸了摸下巴。“或许可行。”
“只是,他们毕竟是新降,对我等远远还谈不上信任和忠诚。”
“若是我等将他们派上战场,一旦遭遇苦战,他们很容易认为我们是想要用他们作为炮灰送死。而在临敌之时,若是两军之间互有疑虑,无法协调配合,便是灭顶之灾。要如何让他们迅速相信我们?”
“这我倒有主意。”朱肃笑道。“就看四哥你,有没有那个胆识了。”
“哦?”朱棣露出好奇的神色。
……
“要……要调我等在中军值夜?”后军之中,张玉无比惊讶的看着前来传令的狗儿。“这位公公,莫不是末将听错了?”
“你没听错。”狗儿斩钉截铁的道。“军中本来负责宿卫殿下的常国公,还有殿下的亲卫狄将军,手中都另有要务。可殿下的中军不可
无人把守,因此两位殿下亲口调你手下两万军士前往中军,护卫殿下安全。”
“可是,我等新降不久……”张玉面色纠结,想了许久方才低声道:“二位殿下……不怕有危险?”
“……汝等已是我大明军士。”狗儿说道。“殿下曾亲口说过:身处大明军中,四周皆是忠勇之士拱卫,此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安泰之所。又有何危险之处?”
“忠勇之士……”张玉面色动容,渐渐挺直了腰板。而后无比郑重的拱手一揖:“是,张玉得令!”
狗儿点点头,便转头离开了。临走前他悄悄瞥了张玉一眼,面上虽然淡然,心中却是止不住的担忧。五殿下这决断当真是冒险的紧,此人手下的俘虏军足有两万,而殿下手中得用的军士不足一万。殿下竟然敢调此人拱卫中军……若是此人有异心,那岂不是?
但身为内宦,他不敢,也没有权力质疑主子的判断,只能压下心中的忧虑,满怀心事的离开。
“罢了,今夜彻夜不睡,若是此人胆敢兵变,我拼了这条性命,也保着五殿下杀出重围便是了。”
五殿下救自己脱离火坑,又对自己一介奴仆尊重信任,甚至叫人传自己武艺,授自己弓术。对狗儿而言,五殿下的恩泽可比再生父母……不对,甚至比父母的位置,还要更高一层。
为了殿下,他狗儿,又何惜一死……
当日黄昏,朱肃手下的一万明军,果然一个不留的撤离了中军,到前线去防患纳哈出夜袭。张玉则领着足足两万原属元军的汉人降兵,进驻到了中军营寨。张玉来到中军大帐的时候,便看到两位殿下正一边泡着脚,一边专注的下着棋。身边除却那位刚刚来传令的公公,别无他人。
“末将张玉,见过二位殿下。”张玉单膝下跪。
“嗯?哦。是张玉啊。”五殿下朱肃仍旧泡着脚,抬眼看了他一眼,笑道:“换营辛苦了。没误了你们埋锅造饭吧?”
“回五殿下。士兵们已直接用过了干粮。并未挨饿。”张玉低头道。
“哦,这便好。不然害的你们多饿许久,便是本王和四哥的不是啦!”朱肃看着张玉笑道。正在这时,只听对面的朱棣突然大喝一声:“吃,哈哈,将军了!五弟你输啦!”
“啊!你不讲武德!趁着我和张玉说话分神时偷袭!”五殿下被吓的一个激灵,然后便跳起脚来。泡脚桶被激的水花四溅。“再来!再来!张玉,你且去吧,若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本王。”
“哈哈,兵不厌诈!”朱棣一脸的得意洋洋,带着开心的模样转过脸来:“张玉,不必顾忌我们,你们自去歇息。”
“让军士们吃饱喝足,养精蓄锐,方能建功立业。”
“是。”张玉再度垂首。见两位殿下没有其他的吩咐,便告退一声,面带恭敬倒行着退出帐外。刚拉上帐帘,等在外头的一位队正赶紧上前:“张头儿,怎么样,是什么状况?今夜这命令,不寻常啊!”
“哪有什么状况?只是寻常的换防罢了。”张玉转头道。
“这还不够不寻常?两位殿下就不怕我们是诈降,把他们……”那队正竖起手掌,做了个下劈的手势。
“大胆!”张玉面色一板,倒把那队正吓愣住了。“两位殿下信任我等,视我等如腹心,你如何能说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
“你对殿下口出狂言,是不忠吗?莫非是想试我手中刀可锋利否?”说罢,微微抽出腰间长刀。
“这……”那队正也是一凛,随即张口结舌:“那两位殿下,对我们真这么信任?”
他心中,也是骤然涌起一股感动的情绪来。也不去看张玉腰间的长刀,而是先摘下了头盔,对着帐中跪地一礼,而后站起俯身道:“是小人失言了。小人不该对殿下不敬。”
“还请将军留我有用之身,小人愿意在战阵之上,证明自己对两位殿下的忠诚!”
“……嗯。”听闻此言,张玉这才收刀回鞘。他情不自禁的扭头看向帐幕,只见烛影摇晃,两位殿下仍在毫无形象的对坐弈棋,时不时有笑闹声传来,丝毫没有戒备之意。
“士为知己者死。我张玉蹉跎半生,好不容易得遇明主,又如何能负了这般信任?”张玉心道。
第373章 强敌仍伺
这一夜张玉衣不卸甲,彻夜不眠,亲自在朱肃与朱棣的中军大帐外宿卫。等第二日朱肃与朱棣醒来,张玉仍旧精神抖擞,对二人拱手问安。直到朱肃几人吃完朝食,狄猛带着吴王亲卫前来换班的时候,张玉方才下去休息。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朱棣赞道:“此人有故唐尉池恭之风。”
“五弟,你这法子虽冒险了些,但成效果然显著。我看那张玉,已经有效死之心了。等今日此事在降军营中传扬开来,这数万降军,想来也会归心。”朱棣转头看向朱肃。“你这一计,倒是有爹的风范了!”
这个计策朱肃确实是捡的朱元璋故智。昔日老朱在打天下时,曾收服了陈兆先与其手下的三万降兵。那三万兵认为自己并非老朱的嫡系,因此心存疑虑。
那时,老朱便是让新降的陈兆先宿卫帐外,然后安稳的睡了一夜。
这就相当于直接告诉这些降兵:咱万分的信任你们,连性命都敢交托在你们将主的手上,你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三万降兵因此疑虑尽去,彻底融入老朱的嫡系军队之中。陈兆先自此更是每战当先,不避生死。最后甚至战死在了鄱阳湖上。
“冒险么?爹昔日敢让那陈兆先宿卫,那才是冒险。我们这次,却是有着十足把握的。”朱肃泰然的坐在桌案后写着扇面,一面随口回答道。昨夜那一番“绝对信任”的演出,若说朱棣确实有几分“演”的因素,那么他朱肃便是完完全全的本性流露,并无一丝一毫担心张玉会反。
历史已经证明了张玉并非朝秦暮楚之徒,那么自己又有什么好怕的?张玉在先前的历史中,都混到元庭的枢密知院了,降明之后都能在靖难之役为朱棣慷慨赴死,就说明他对大元本就没什么归属感。
而现在他在降服之前,只是区区一个副将,此时的大元对他可以说既无恩,也无德。又有什么理由能让他反明归元?
这一路走来,朱肃已经十分擅长通过历史中的记载,来分析、猜测这些历史人物的想法与行动,并倚之对症下药,谋定后动。
虽然他从不认为自己的智谋能够胜过“古人”,但是靠着脑海中海量历史资料的这一手穿越福利,也能够勉强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至少走到现在,暂时还没有失手过。
所以他也十分自信,自己让降军宿卫中军这一招,是没有一点儿风险、反倒能获得极大收益的好买卖。
降军们在中军,何尝不是提心吊胆了一夜。在他们看来,大明的殿下不可能如此的信任他们这些原来的敌人。可一夜过后,既没有发生“明军故意设伏坑杀”的情形,也没有“一早醒来发现身陷重围”的状况。
等身为主将的张玉回来之后一问,才知道两位殿下非但没有如他们
猜测的一般早就金蝉脱壳到了前军或者后军,反而还在他们的重重“包围”之下毫无防备的睡了一夜,甚至张头儿就按着刀站在两位殿下的门外,都没有丝毫的戒备。
降军们不由得大为感动:原来,两位殿下竟然如此信任我等,将我等视为嫡系,连生死都能交托!
随着此事在军中一传十、十传百,仅仅一日之间,这支足有两万人的降军军心,彻底被朱肃与朱棣收服。
几日之后,前军的曹渊暂时后退修整,朱棣便命张玉带领这两万新降之君顶替曹渊,与纳哈出军对峙。张玉慨然应命,兵士们面对纳哈出军的游说与威胁,也是丝毫没有动摇。
“前线已然稳妥了。”中军大帐中,朱肃、朱棣、常茂、张定边以及其他诸将,一同围坐在舆图旁,听着狄猛报告着当前的形势。
“纳哈出又开始四散出小股部队,意图劫取民粮。但蓟镇百姓已经被劫掠过数次,想来纳哈出这一次不会有什么收获。而且收服蓟镇明军的事务进展十分顺利,在那些治愈的伤兵带动下,蓟镇明军上下对我等的认同日渐提高。”
“想来再有数日,我等就有足够的兵力,能够阻截纳哈出派出的小股部队了。”
收复蓟镇明军军心的事能如此顺利,其实是出乎朱肃的意料之外的。原本他以为,虽然通过强硬的手段强夺了巩昌候郭兴的兵权,但郭兴在蓟镇毕竟经营已久,很可能会动用其的影响力,来使绊子、拖后腿之类的。
但郭兴竟在“养伤”数日之后,直接带着五千亲信兵将,径直离开此处往顺天去了。似乎是已经料定了朱肃等人必定会全军覆没,故而不想再参和这个泥潭,而准备与顺天府的傅友德一起,拉扯起第二道的防线,来挡住纳哈出所部攻取顺天的脚步。
对此朱肃也是长舒了口气。虽然郭兴带走了五千名兵将。但没了这些郭兴的亲信,反而是帮了自己一把,给自己安插己方亲信直接腾出了位置,让自己能够更快的掌握住军权。
眼见诸将面色都有所放松,朱肃开口道:“诸君不可懈怠,此时还不到松懈之时。”
“依本王看,我等仍有两大危机之处。”
“其一为纳哈出与山阳万户。别看此前我们成功在他们的围攻下救出了巩昌候,但真论起来,山阳万户实力并无大碍;纳哈出所部虽然与蓟镇明军两败俱伤,但因为其反过来鲸吞了囤积于建昌的辎重粮草,反倒有了持久作战的能力。”
“此二者现在还未缓过神来,且互相之间并未达成一致。若是他们协商一致,必定会对我们全力反扑。那时,才是恶战的开始。”
众人闻言,面色都是一凛。纳哈出若是彻底与山阳万户合并一处,自己这些人确实极难抵挡。
帐内诸人鸦雀无声,都在苦思破敌之计。但是这明显难度极高,一群人苦思冥想,都没能想出哪怕一桩勉强可行的计策来。
就在这时,常茂开口道:“那第二桩危机之处,又是什么?”
“第二桩危急就是……我军的军粮将乏了。”朱肃语气凝重。“我军的军粮能用到现在,是因为有先前劫来的乃儿不花的军粮作为补充。但这几天下来,这一部分军粮也将尽了。”
“这一点我们没有丝毫办法,只能等海上的张赫,能否及时运来军粮了。”朱肃道。
第374章 张赫归来
对于粮草的问题,饶是朱肃通晓古今,朱棣日渐成长,又有张定边这样有勇有谋的将领、茹太素这样刚正不阿的文官,对此也是束手无策。毕竟朱肃又没有系统,不可能脑海中突然叮的一声,然后就凭空出现一堆的小麦土豆不是?
要真能这样,恐怕他早就被多疑的老朱当成夺舍自家儿子的妖人,抓起来直接切片了。
所幸三日之后,南边的迁安县方向就传来了喜讯:有数艘打着明军旗帜的海船,出现在迁安早已荒废的港口。然后便有另一波传令兵前来禀报:这一支船队,正是张赫所率领的,南下前往筹集军粮的明军!
营中诸人皆是大喜过望。朱肃更是直接留朱棣坐镇大营,自己直接快马加鞭,亲自往南迎接张赫。张赫也知晓时间宝贵,登岸之后并未修整,直接就带着人向昌黎疾行。朱肃带着人才入昌黎北城门不久,张赫竟然几乎在同样的时间里,也从南城门入城来了。
“末将张赫,见过殿下!劳殿下久候了!幸好末将没误了大事!”张赫在路上时,已经大略听闻了先进的局势,见了朱肃之后便行礼道。
“不久候,不久候!”朱肃赶紧扶起张赫。平心而论张赫已经非常快了,海运航道虽然元庭曾经走过,但大明却还是第一次走,张赫的手中也没有海图,可以说是从无到有重新开辟出一条新的航线。
更别说他离开时原先到辽东的船已经毁了,张赫当时并没有足以远航的大船。
若非他是张赫,又曾亲眼目睹他在暴风之中,带领船队从本来必死的局面下成功转危为安的能力,朱肃是万万不会有让他临时走海陆运送军粮的心思的。
询问张赫一路情况如何,才知道张赫此行亦是百转千折。他到了迁安之后,便临时征辟了民家船只,冒险渡海来到乐陵,从乐陵的明军手中借来一艘大船之后,又在负责海防的东海千户所借来了足够的船只,而后在海上一路回返苏州。
按着朱肃的吩咐,让与朱肃有旧的苏州知府魏观以及苏州卫、太仓卫帮忙筹集了足量的粮草之后,便赶紧带着船只往这里赶。总算成功在朱肃等人粮尽之前,回到了昌黎。
“张将军辛苦了。”朱肃由衷感叹。张赫虽说的轻松,但朱肃却能猜到其中的艰险与不易。他张赫只是福州卫的副指挥使,又与乐陵、东海等地的明军素不相识,这些人哪里会这么轻易的将战船相借?即便是拿出了他朱肃的信物,要知道此时朝廷的藩王大都年幼,尚无人执掌重权。这些大明的骄兵悍将们,给不给他这个五皇子面子那还两说。
没见巩昌候郭兴等人,就从没将自己这个所谓的皇子放在眼里?张赫这一路过去,想必也吃了不少的白眼,说不定还起过冲突。更别提这
一路在海上多么艰辛了,那必定是凶险万分。
自己就是料到了自己的名声可能不好使,所以才嘱咐张赫前往苏州调粮。毕竟苏州军政两方的一把手,都与自己有旧,相对好说话一些。若是到了其他地方去求粮,万一主事的官员推脱要先禀明京中,那一切就全都完了。
“对了,殿下。此次回返,末将还带来了三个人。”张赫突然想起了什么。“此三人说自己皆是殿下旧识。若无他们襄助,末将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筹集到这般巨量的粮草。”
“嗯?”朱肃一愣,亦是有些好奇。“是何人?让他们来见罢。”
少倾果然便有三个人被张赫的手下带了进来,三人一见朱肃,皆是纳头便拜:“草民杨鲁(沈森、赵允言),见过五殿下!”
“杨指挥?”见到当头的那位竟是杨鲁,朱肃也是大惊。此时的杨鲁一身商人打扮,后背也佝偻了,再不似先前作为苏州卫指挥使时那一幅意气风发的样子。听见朱肃唤他,他赶忙弯下腰身,谄笑道:“小人已不是指挥使了。如今小人只是苏州城内寻常一平民,殿下直呼小人贱名便可。”
“呃……杨鲁。”朱肃定了定神。“你被去职了?怎么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听完杨鲁述说,朱肃才明白了前因后果。杨鲁此人虽然无能,又与张陈余孽有涉,但朱肃本是念在杨鲁并非故意,在苏州时又非常配合的缘故,想为杨鲁遮掩一二的。
但朱肃未报入京中,并不代表天下之事能够瞒过老朱的耳目。锦衣卫并未经过朱肃的允准,径自将杨鲁的情况报入应天。老朱闻之,雷霆震怒,当场欲斩杨鲁弃市。是马皇后念及宫中的杨妃,又以杨鲁并未铸成大错出言苦劝,才让老朱收回了成命。
然而饶是如此,杨鲁还是被直接撸去了官职,狠狠惩戒了一番,并罚银万两,昔日厚实的家底霎时间薄了,自己招惹了朝廷,更是被苏州上下所排斥。甚至宫中杨妃都受到了牵连,也被老朱训斥了一番之后打入冷宫。也不知道朱肃未来的那位被封为宁王的弟弟,还有没有被生出来的机会。
杨鲁一日间尝遍了世事冷暖,心中凄苦,再不复昔日模样。直到张赫回返苏州,被某人点拨过后,他才振奋起精神。想着自己如今境遇,皆是因为得罪了五皇子朱肃所致,若是能得到原谅,或许仍可再兴家业。
于是杨鲁变卖了家中其余的资产,全部用来购置粮草给朱肃送了来。意图以此换取朱肃欢心。
“原来如此。”朱肃点点头。“你的心意本王已明白了,能这般急国家之危难,说明你本心并不坏。官复原职是不可能了,本王自会同父皇美言,日后你就在苏州,好好过活罢。”
“谢殿下!谢殿下!”杨鲁磕头如捣蒜,能被这位五皇子明
言谅解,他便放心了。这样一来苏州城中的官吏商贾就不会刻意排斥刁难于他,甚至宫中的杨妃,想要再获恩宠也不是没可能。
至于散去的家财,在这个时代,浮财相比于皇家的天恩来说,屁都不是。
他杨鲁虽然无能,可从来不是拎不清的傻子。
“沈森……你又是为何在此?”朱肃看向下一个人,沈家的少家主沈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