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元庭发钞,却成功充实了国用,也就是说,得到了‘财富’。”
“那么爹,您且想想,这仿佛凭空冒出来的‘财富’,其实应该是从哪里挤出来的呢?”
“从哪里……”老朱皱起眉头,突然他想起了什么,瞳孔一振,“你是说,百姓……”
“当然!”朱肃点点头。
他长叹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继而在老朱他们肃然的眼神中,继续解说道:
“按理来说,‘通货’变多,市场上售卖的‘财富’也应当要价更高才是。”
“但问题是,百姓们并不能第一时间知晓‘通货’已经变得不值钱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不明所以的百姓,还是会按照原先的定价,来出售自己辛辛苦苦劳动所获得的‘财富’。”
“而元庭呢?只需要在钞纸上写上金额,就能够从无知的百姓手中换来财富……这般便利的手段,为何不用?反正百姓们不敢违抗大元
的律法,也天真的认为自己的劳动确实有了收获。”
“等百姓们察觉到了这钞纸越来越不值钱的时候……除了谓叹一句,又能如何?难不成,寻那些官老爷、蒙古皇帝去讨个公道吗?”
马皇后的眉头已经深深皱起,太子朱标则早已瞠目结舌:“这……这岂不是变相的搜刮百姓……”
“砰!”老朱重重一拳砸在了桌上。“李善长!还有户部那些昏官儿,该杀!咱问他们钞法有没有弊端,他们拍着胸脯向咱保证,只要不滥发,就定然没有问题。”
“戕害百姓……这是没有问题吗?这是让百姓吃哑巴亏啊……”
“等百姓们遭不住了……那时就是天崩地裂了!”
老朱怒声骂道。
“重八,休要这般动怒……大孙都被你吓着了!”马皇后轻拍着怀里被吓到的朱雄英哄着,一边安抚着老朱的情绪。“韩国公和朝廷里的官儿们,许是也没想到这一层。毕竟千年以来,代代都以为财富就是金银,谁又能想到那么深去?”
“再说了,你不也没想到这个层面去,若是肃儿没说个明白,宝钞提举司只怕也已经开下去了。你这个朱皇帝不定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害了百姓,还沾沾自喜呢!”
“……咱当的是皇帝,又不是干账房!”老朱一愕,梗着脖子辩道,不过那一股要杀人的怒意已经被马皇后给劝散了去。想了想还是觉得不痛快,喃喃吐槽道:“那些大头巾,就知道之乎者也。咱把这诺大的国家让他们帮管着,险些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可见所谓的‘半部论语治天下’,都是虚妄。”朱标也是摇头叹道。“天下才学,门类极多。只靠读圣贤书,终究不能够每个方面都通达。”
“五弟,你此前所说的,在国子监引入百家之学……为兄现在才知你深意。”
这些满口圣贤经典的朝廷大员,现在看来,倒真不如请几个账房来的有用的多。
朱标感觉,儒学此前在他心里的神圣滤镜,几乎都要碎个干净了。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便宜可占,所有看似免费的东西,要付出的代价,往往都是最沉重的。”朱肃总结道。“宝钞这东西,看似印出来的是钱,实际上,他所需要的代价,就是百姓对朝廷的信任。”
“印的越多,信任透支的也越多,百姓们也对朝廷越发仇恨。此时得意,却终有一日要天下沸反,所谓‘开河变钞祸根源’,便是此理了。”
说着,朱肃又将历史上老朱发行宝钞、到最后宝钞变成废纸的事细说了一遍。大明的运气明显好过大元,在大明宝钞的问题开始集中爆发的时期,正好是马上皇帝朱棣掌权的时期。
因为朱棣对全国上下拥有着极为强大掌控力,宝钞崩溃而引起的一系列风波,也被朝廷给一一压了下去。到后面朝廷虽还继续发钞,但百姓们已直接不认宝钞了,宝钞基本上退出了流通,也就没再引起什么大问题来。
但饶是如此,大明朝廷的信用也因宝钞被败得千疮百孔。许多官员与小吏利用宝钞强买强卖、搜刮百姓,朝廷也按照洪武旧制,以宝钞发放官员俸禄及军户饷银,间接导致了几乎没有官方收入的大明官员们视贪腐为惯例,大肆赚取“外快”、军户们也对朝廷离心离德。
直到数百年后,一位姓李的驿站军户因为再也活不下去,选择揭竿而起……
“唉!”老朱重重叹一口气。“这又是咱给子孙留下的弊政!”
“看来,宝钞这法子,是万万行不得了。”
“可咱大明这空虚的国库……又该如何办呢?”
第438章 要不,咱先去把倭国端了?
宝钞之弊是讲明白了,可朝廷如今的问题却仍旧没有解决。
朱肃也陷入沉默,穿越者再能耐,也不过只是眼界比这些古人们稍微高出了一点点,难道还能凭空变出钱财来?
“其实……只要发行方法的合适,宝钞确实可以充实国用,而又与民无害。”朱肃斟酌了一番,开口说道。虽然大明宝钞害国害民,但纸币毕竟是未来的大势所趋,也是朝廷掌控国家经济最为强有力的臂助。
若是让老朱自此谈宝钞而色变,那也不好。
“哦?怎么说?”老朱眼睛一亮,朱标、马皇后也露出侧耳倾听的架势。
于是朱肃便把“国家银行”这一概念,尽量以一种简单的方式阐述出来。但饶是如此,这个概念之中,所涉及到的诸多经济学原理和市场变化,也让三人听得如堕云雾。
“用宝钞将整个国家的经济纳入管控,同时能够由国家出面,给百姓们提供低息贷款,帮助他们度过灾情……”朱标摸着下巴,他似乎听懂了一些,虽然大部分还是如云山雾罩,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法子似乎确实能利国利民。“倒是和宋朝王半山的‘青苗法’有些类似。确实是一项善政。”
王半山,便是宋朝曾经尝试变法的王安石。以青苗法类比,老朱便也听得懂了。不过他依然皱起眉头:“善政是善政,可老五你说这宝钞必须要和金银绑定?”
“是。”朱肃点头。“必须要如此。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宝钞的币值稳定,不滥发滥印。能够换取真金白银,也可直接保障百姓们的利益。”
“其实纸钞的便利程度,远远超过黄金白银,只要让百姓们将宝钞看做与白银等同,那么十年二十年之后,只怕天下百姓都会使用宝钞来进行交易了。”
“即便依然会有一两成的百姓用宝钞来换取白银,但淤积在朝廷宝钞提举司的白银,也一定会占大多数。这些淤积的白银,便可以拿一部分出来,通过借贷,帮助遭难的百姓们。只需要保证来取银子的百姓不会无银可取便可。”
“这其实可以看做是通过朝廷的力量,将整个天下的银钱都融合在一起,变相的让家有余财的百姓,去帮助突遭灾难的百姓渡过难关,毕竟我华夏百姓大都勤劳勇敢,纵然一时半刻遭灾逢难,往往只要有人肯拉上一把,就能再次把日子过的红火起来。”
“重八,这是个好办法啊!”马皇后拽了拽老朱的衣袖,动容道。“富户们用着宝钞,却是不会去动银子的。这些闲置的银子,便可用作朝廷广施救济。”
“百姓们大都勤劳,只要利息不是驴打滚,他们就不会卖田。保住了田,便是起早贪黑,也会将银子还上的。”
“等于是他们借了日后自己的钱,给现在的自己应
急……算来谁都不必蒙受损失,却能救许多百姓的一条命啊……”
哪里用马皇后提醒?此时老朱的思绪,也早已想要了自己那死在灾年的父母……
若是那一年就能有这样的善政,能借来钱度过了灾年……爹娘又如何会绝望而死?自己又何苦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打这天下?
那时,若是能借来十两……不,五两银子,咱爹就不必贱卖那几亩辛辛苦苦攒下的田。有了田,咱老朱家想来也能熬过那一场大难。
咱爹妈那可都是种庄稼的好把式,三位哥哥也都是年轻力壮,咱那时候虽然小,却已经能帮村里的财主放牛。一家子人埋头苦干个一两年,就能还得清这笔救命债。
再然后,咱也长大了,爹妈也老了,家里的田就是咱和三位哥哥来侍弄。那时候可以攒些钱养几只鸡鸭,咱和哥哥们在田地里锄地的日子,妹子和嫂子们就会在家里烧好了饭食,里头再卧几个蛋,提在臂弯里给咱送到田边上来……
晚间回家,咱坐在门槛上,一边和爹妈哥嫂闲话,一边哧溜的吃着面条……
那日子,想必十分安逸舒坦吧?
只可惜……
“嗯。确实是善政!”老朱收回了飘远的思绪,只是点了点头。马皇后却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不动声色的抱住了他的手臂。
“妹子,咱也想立刻把这项善政施行了。”
“但问题是……国库如今没钱啊!”
老朱无奈叹息,都说皇帝为天下之贵,可他登基至此,几乎日日都在为钱发愁。“老五也说了,宝钞必须要和真金白银挂钩……不然就会变成残民害民的东西,可咱要去哪里弄来那么多真金白银?”
“爹,我记得五弟之前给你那张坤舆万国图的时候曾经说过,哪里有着金山和银山……我们能不能想办法先将那金山银山开采出来,用作发行宝钞之用?”朱标道。
“我大明如今缺币少钱,许多百姓都以物易物……这时候投入金银,也就如历朝新铸铜钱一般,无有残民害民之忧。”
“朝廷还能够借此度过难关,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事咱也想过。只是老五说的那金山银山,却是在东边的倭岛上……”老朱叹息道。
“也不知道老天到底是保佑,还是不保佑咱大明。说不保佑吧,偏偏让咱知道了有现成的金山银山。说保佑吧,这金山和银山又偏偏歪了那么一点点,正好长在了那弹丸之地,教咱看得到吃不着……”
“老五,你不是在倭国埋下了暗手……要几时能起作用?你说,咱现在就先去把倭国给连锅端了,值当不值当?”老朱问道。
“……”朱肃无语。老朱都穷的想抢倭国了,可见国库现如今是真的能跑耗子。但以现在局势来看,想远征倭国必定得用大明的国力来堆,亦或者大明成功完成工业革命,以武器代差的绝对优势,对倭国全境进行镇压式的碾压……
可要端了倭国,就要实现武器代差;要实现武器代差,就需要投入钱财;要投入钱财,就必须要国库充盈;要国库充盈,则需要开采倭国银山……
得,逻辑又闭环了。
“……现下肯定还不是时候。”朱肃只得拒绝道。“现在纵使能拿下倭国,也必定靡费甚重。不说北元如今还未灭,就说我们纵然成功以力压人,可名不正言不顺,倭国上下,也必定人心不服,无法长久占据……”
“还是得想法子,让倭国朝廷主动找我们出手才行。”
“……那高夫子和姚和尚,也不知靠不靠谱,动作忒慢了些。”老朱抱怨道。听的朱肃满头的黑线。
不过他其实也知道从内部动手的事急不得,因此也只能暂时把这念头往后压压,先优先思虑起当下有什么办法来:“看来咱还是得催着那些官儿,让他们务必给咱想出办法来。”
“诺大一个朝廷,没有余粮怎么能行。如今事事都要银子,无论如何,也不能短了这些要事的花用。”
“对了。”朱肃突然想起了一桩事来,不禁精神一振。
“爹,你有没有想过……”
“从税制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