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温虽猜出了朱家父子查气温的用意,但此时,他的心中也是暗暗心惊。没想到,此前无人注意过
的这气温,竟然昭示着天下的兴衰!
朱元璋虽不喜谶纬之学,但刘伯温,其实是精通风水相术谶纬之学的。他曾以毕生所学推演大明国运,然而谶纬始终是逆天之学,并不能真正的知晓过去未来。他竭尽所能,也只能推断出一个似是而非而已。
但这时他方意识到,这天下国运的流转,竟是和气候的变化,息息相关!气温低则紫薇暗,气温高则国运盛。
自己穷尽一生,所学的风水相术,竟还抵不过陛下今日偶然一言!
他又想到,前些日子自己进言陛下增兵长城,陛下初时意动,但不过一夜之后,似乎便笃定了北征大军主力仍存一般,否决了增兵长城的提案。
今早,又急哄哄的召集百官,要平灭那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建州女真。
这些异常联系到一起,刘伯温霎时一惊。
莫非陛下这几日,发现了一个学究天人通晓阴阳能知过去未来的高人?
这个高人,指点了陛下北征大军虽败却主力尚在建州女真日后为大明心腹之患。
然后现在,又以天候算出了这大明的国运,即将重现五代之乱局?
陛下!想到这,刘伯温急忙问道:陛下查阅典籍,莫非,是想验证这气温,与天下乱世是否相关?
我大明,气温即将大降吗?
可不是。老朱烦躁的把手上的书一丢。刘伯温学富五车,他都已经佐证了这气候与天下大乱有联系,那这些史书,自然也不必看了。
老五所说的,竟然是真的!
咱得知,这天下的气温,将大大降低。
届时,这天下,只怕要连续遭好几年的灾!
想起朱肃所形容的明末惨剧,朱元璋狠狠的握一握拳。
果然是有高人指点!刘伯温心下暗道。若是没有高人,陛下又是从何处突然得知?
他心中微微振奋,想不到,这世间,竟还有此等高人大才存世!
当想方设法,求教于此人!
这李善长也是惊讶无比。皇上竟有了此等能耐,能预知灾情?
刚刚已经在老朱面前失了一城,是以他现在忙表态道:上位勿忧,竟然已知道了这天下即将遭灾,咱们早做准备也就是了。
凡遇大灾,所重莫不过粮草。只需粮草齐备,以我大明之盛,天下必能安如泰山。
还请上位告知,这天下即将受灾几年。
我等也好预先筹谋,建起仓库。按年备好救灾粮草,自然可保我大明百姓无虞。
必不会让五代之乱等惨剧,发生于我大明!
老朱瞥了他一眼。想到朱肃方才说的,一股无力感顿时袭上他的肩头。
三百年。
低沉的声音从龙椅上传出。
什么?李善长呆住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侧了侧身子。上位能否再说一遍。臣年老体衰,听得不甚清楚
三百年!咱说!三百年!
老朱恨恨的站起身。
气温会连续下降三百年,而咱的大明,也将要持续受灾三百年!三百年!
这回听得清楚无比,但李善长却整个人都听傻了。
三百年?
谁家粮仓,能囤上足够吃三百年的粮食?
第29章 犹疑
李善长讷讷无言,刘伯温与朱元璋父子,也分别想着心底的事。东阁的气氛顿时沉默下来。
良久,才传来老朱斩钉截铁的声音:
改!咱非得想尽办法,让大明安然度过这百年大灾,传诸千秋万达不可!
今日让你二人来,是想请你二人给帮着参详参详,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多多生产粮食,给日后先备着的。
还有,刘先生,咱们在洪武初年拟定的那‘军户制’,只怕是不成。
还需商议商议,争取改出个万全的办法才成!
刘伯温闻言一愣。那军户制,不是被你盛赞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的善政吗?怎么现在又要改了?
但马上又恍然了。只怕,又是那高人指点,说出了军户制日后的不足。
好厉害的高人。刘伯温心底惊叹。那军户制呈上去之前,自己和一群官员那是议了又议,改了又改,自以为是能传诸万世的良法。
却不想,那高人几日之间,就让陛下决定了更改军户制的决心。
这必是其看出了军户制之害,对陛下分说了军户制的弊端,甚至是先行算出了军户制在日后所引起的乱局。这才让本无比自负的陛下朝令夕改,下定决心要未雨绸缪。
刘伯温对那高人越来越感兴趣了。他偷偷查看朱元璋脸色,看出了朱元璋没有主动说明的意思,便也勉强压下了好奇心。
陛下心绪不佳,此时不宜发问。
等到日后,慢慢旁敲侧击,也就是了
话分两头,不说君臣四人在东阁,就大明朝的未来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先说朱肃这边。
被马皇后留住之后,马皇后破天荒的亲自下厨,给朱肃弄了些吃的。这几天宫里摆祭,朱老五的嘴里本就快淡出鸟来了,自然是大喜过望,蹲在马皇后身边,眼巴巴等着吃的出锅。
慢点儿!你这孩子!见朱肃火急火燎的从蒸笼里抢出一个包子,又为太烫拿不住而左右抛来抛去,马皇后失笑道:你这皮猴儿,早晚都是你的,急着作甚?包子又不会跑了。
朱肃无暇回答,用指尖捏住包子两边飞快的咬一口,一张俊脸霎时被烫的涨红,好一会才呼出一口热气,笑道:许久没吃娘做的包子,嘿嘿,这不是心急想尝尝嘛。
你啊。马皇后此时布衣荆钗,在这满布蒸汽的厨房里,俨然一个寻常的民间妇人。见朱肃吃的欢,她面上不禁露出一抹怀念的微笑,说道:不知你还记不记得,那年你才六岁,你爹领着大军出征,把全城能当粮草的吃食都带去了。
你二哥和四哥晚上喊饿,娘带着你们爬起来,大晚上给你们蒸包子吃。
那时娘一边抱着你,一边去蒸笼里给你二哥拿包子。谁想你这贪吃鬼,竟然伸手去抢,被那包子烫的哇哇直哭!
似乎想起了朱肃哭鼻子的模样,马皇后点了点朱肃的额头,又笑了起来。
如何不记得朱肃有些脸红。那时我都六岁了,竟还天天哭鼻子,要娘你整日抱着。
我还记得那天,二哥见包子被我不慎掉到了地上,哭的比我还大声!怎么哄都哄不好!
你们兄弟两,都不是好相与的料!马皇后笑道。
那你可还记得,你七岁那年。你四哥非要带着你爬树
结果我一不小心,从树上滑了下来,四哥被娘您一阵好打!朱肃也笑。我还记得那时,四哥被您撵到了床底下,您够不着他,那天晚上气的不给他饭吃!
还有上元节那次
那次我和您上街,突然冲出来一伙人要给您叩头,竟把我吓哭了
厨房里。朱肃一边就着炉边吃着热腾腾的包子,一边和马皇后回忆昔年往事,场面其乐融融。
后来。渐渐的,马皇后声音黯淡下来。后来,你便病了,连续病了半个月,人事不知,总不见好。
娘求神拜佛,总算神佛保佑,你最终还是安然醒了过来。
嗯。朱肃点点头。那时,我只觉昏昏沉沉,浑浑噩噩。但脑子却又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光景。仿佛有什么尘封着的东西,渐渐觉醒了过来。
后来,我便慢慢想起了前世的事,想起了自己是个穿越者,来自于六百五十多年以后原来是那时马皇后恍然。
她捋一捋被水汽打湿的头发。肃儿,那你前世之时,是一个怎样的人?
前世啊朱肃的表情变得怀念。前世时我只是个平凡人。
昏昏沉沉,浑浑噩噩的学了十多年,然后出了学堂,随波逐流的开始给人务工。
真的好累呀!没日没夜,没白没黑。辛辛苦苦,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然后有一天,突然就死了。像是做了一场梦。
梦醒来,我便躺在了您的怀里,只是脑袋里,突然多出来了那些事
朱肃笑道。那语气,仿佛在说与自己不相关的事一般。
说不相关倒也不算错。今日被问起前世,他才猛然发现,前世的那些记忆,竟然如此的模糊。若是具体到某件事上的话,纵使他聚精会神,也想不起来。
应该是生活太过枯燥,日复一日,毫无变化,所以才记忆模糊了吧。朱肃心道。只是现在自己在明朝,前世因为爱好学习过的那些知识,日后正有用武之地。
这些东西,可万万不能忘了朱肃暗暗思索,自己是不是该找些时间,把能记起来的东西先行记录下来。
免得它们如同前世的经历般,被自己慢慢忘却
噢。马皇后答了一句。她目光怔怔望着朱肃的脸,似乎若有所思。但朱肃正想着将知识记录下来的事,并没发现。
直到朱肃打了个呵欠,她才从自己的心绪中清醒过来:肃儿困了?现在已经是午时了。
便去娘的坤宁宫那困觉吧。娘一会叫醒你。
不了。朱肃笑着摆摆手。儿子觉浅,一会吵着您了。
我还是回自己的院子里。
吃饱了犯困,娘别笑我。
不笑不笑。马皇后慈祥的看着他。既然你不愿去娘那里,那便回自己那去吧。
过些时候,娘再喊你来吃饭。
说着,唤过一名内侍,要他着人护送吴王殿下回院云云。
看着五儿子远远回过头,向着自己招手,马皇后报以温柔一笑,挥手让他快去。
等朱肃转过了身,她才露出面上犹疑的情绪来。这孩子尚记得小时候的事儿,纵是细节,也说的分毫不差。
且平日里,他对自己的孝顺,对兄弟的关心,亦无丝毫作伪。
如此看来,并非是被什么邪祟附了体,反而更像是过奈何桥时,没喝足孟婆汤
自己该放心了么?
另一边,朱肃辞别了马皇后,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马皇后一直挑起话头,要他说小时候的事。他毕竟两世为人,又如何猜不到,母亲这是在怀疑自己是不是邪祟妖人,趁着病,夺舍了他孩儿的身子?
唉。朱肃默默的叹了口气。这一点,倒是自己疏忽了。
是夺舍,还是记忆苏醒,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两世记忆,在他脑海中本就交织不清,难分主次。有时他也分不清,究竟是现在的自己正在梦中,还是那充斥着钢筋水泥的未来世界,才是南柯一梦?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究竟庄周是蝶,还是蝶是庄周?
罢了。人生在世,由心便是。摇摇头,朱肃不再去想这些。这几年的局势发展,已经证明了,自己脑海里的那些东西,大体没有错漏之处。
这就够了。自己大可以拿那些知识,换一个比前世更自在更逍遥的人生。
顺便,让自己今世在意的这些家人,一生顺遂。
也要让这个充满遗憾的大明,傲视于天下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