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积的奏折被搬往了内阁,老朱坐在空空如也的谨身殿里,脑中不由的回转着朱肃方才吐露出的话:“妹子和标儿……究竟是发生了何事,是老五的哪一个侄子,做下了杀叔的恶行?”
“老五口中的‘老四’究竟是不是棣儿?还有那个朱祁镇,究竟做了什么……”
心中正咀嚼着,外头响起了一名内侍的通传:“陛下,礼部送来了您之前吩咐的‘皇明诸代字辈’排单,特来奏请斧正。”
“哦?”老朱一愣,猛然想起来,这是那日得知了标儿将有后嗣之后,自己一时兴起,让礼部事先拟好朱家子孙字辈排序的名表。
意图让除了长孙朱雄英外的朱家后人,皆按他拟好的字辈取名,图个万世吉利。
“取进来!”老朱命道。左右自己脑中此时也是乱的很,正好看看礼部取的字辈是否妥当,就当换换脑子……
第77章 暴怒!
很快,那份所谓的辈谱排系,就呈到了老朱的御案前。
“允文遵祖训,钦武大君胜。顺道宜逢吉,师良善用晟……”
“唔,不错不错。”
老朱微微颔首。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不对啊……朱祁镇、朱由检……这辈谱排系里,没有祁字和由字啊?”
“莫非,这辈谱最终被咱否了?拟的挺好的啊。”
“又或者,是老大的后人不孝,胆敢悖逆咱拟的排系?”
一边疑惑,一边往下默念。渐渐就念到了第四条。
“高瞻祁见祐,厚载翊常由……”
“嗯?”
“祁见祐,翊常由!”
有祁字,又有由字!
朱祁镇,朱由检,都对上了!
“老四!”
“是老四的后人!”
洪武大帝戎马一生,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可却从未如此震惊。手中写着排辈的折子,也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顷刻间便想到了,历史上的大明发生了什么。
“二虎!二虎!”
门外刚从太子府回来的二虎,闻言立刻飞奔进来。只见老主板浑身颤抖着,用喉头深处的声音咆哮道:“去!去传老四!让老四,立刻来此处……”
“不,去宗祠……让老四,不,押着老四……”
“立刻来宗祠见咱!!!”
随着开国大帝朱元璋的暴怒,还未天光大亮的皇城又剧烈的战栗了起来。老朱连抬舆也不坐了,气冲冲大步流星的就往太庙宗祠处而去。一大群太监宫女追之不及,只能带着各种抬舆仪扇,在后面气喘吁吁的狂追。
朱棣与诸兄弟在宫中正歇息着。他们在乾清宫外守了一夜,终究是老朱担心他们身子,将他们打发回去休息了。
宫门未开,故而朱标也和朱棣一起寻了处偏殿休息。四人才刚躺下没一会,便见二虎亲自领着人敲门进来。“四殿下,还请移步太庙。陛下宣召。”
“爹?”朱棣揉揉惺忪的睡眼。“爹叫我做甚?不是刚让我们回来吗?”
“明天行不行?”
“四殿下还是快些走吧。”二虎为难道。“陛下他不知为何……大发雷霆。”
“末将伺候陛下多年,从未见过陛下发那么大的火……”
朱棣听闻老朱怒了,不由得条件反射般一个激灵。第一反应就是思考起这几日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出格之事,但左思右想,却并无头绪。
“既然如此,你便速速去吧。”朱标也爬起身道。“父皇既在太庙召你,必然是有什么要事。我也与你同去。”
等到了太庙,见宫女内侍都离得远远的站着,二虎亦不敢靠近,只让朱标朱棣自己进去寻老朱。到了正堂,只见宗祠里点了几支蜡烛。几缕寒风吹过,照的上头的祖先排位明暗不定。
朱元璋站在供桌之前,连背影都似乎散发着森森寒气,等朱棣喊了一声“爹”之后,更是带
着森然杀气转过脸盯住了他。把朱棣吓唬的连退了好几步。
朱标忙扶住了朱棣,见朱棣脸色一片惨白,心中有些不忍,对老朱道:“爹,何事也不该这么吓唬老四。他年纪尚轻,如何经受得住爹您的虎威?”
“伱还护着他!你还护着他!”见朱标还上赶着劝自己,老朱更是火冒三丈。一甩手,把那一册辈谱排系的折子,丢在了朱标的面前。
“这是什么?”朱标拾起折子。
“这是咱之前,让礼部拟的后世子孙辈谱排系的名单。以后,你等的儿孙,皆需以此辈谱取名。”老朱冷冷的道。朱棣也偷眼去看那折子,可看来看去,也不知这份折子有什么和自己相干的。
“你两都是知道老五的事的,咱也不必隐瞒。方才,老五病重呓语,嘴里吐露出了一些后世之事。”老朱的声音越发阴沉。
“后世有个皇帝,叫朱祁镇。而那个亡国的崇祯,大名唤作朱由检!”
“朱祁镇?朱由检?”朱标一愣,正想细问,身旁朱棣已经“啊!”的一身,瘫倒在了地上!
“呵呵,高瞻祁见祐,厚载翊常由……”老朱如同一尊魔神,带着硕大的阴影逼近了朱棣。
“好一个高瞻祁见祐,厚载翊常由。”
“老四,你说,在你心底,有没有想过取你大哥而代之,换你来坐上朕这个皇位?”
“爹!我没有!我没有!”听到老朱都自称“朕”了,朱棣大惊,连最后一点点的困意都吓醒了。他的反应也快,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爹!孩儿只想做个燕王,为爹和大哥镇守北疆!”
“孩儿对您和大哥忠心耿耿,对皇位没有丝毫的觊觎之心啊爹!”
“哼,忠心耿耿。”朱元璋却不放过他。“若是你大哥他,今夜就这么没……没了。”
“太子之位空悬,你朱老四向来心比天高,还会不会觊觎这大明皇帝之位?”
“大哥……没了?”朱棣一愣。心思不由得也开始转了起来:若是大哥当真没了,二哥那性子,定然当不了皇帝。老三向来和我对着干,他能当得我为什么当不得。老五……老五只想当个闲王,那……又为何不能是我……
见他不自禁犹豫了刹那,老朱更是血贯瞳仁。“好哇!好哇!你竟真有……真有此等悖逆之心!”
“咱……咱打不死你!打不死你!”
说着,抽出腰间的腰带,对着跪在地上的朱棣就是一顿猛抽。
“爹,别打!别打了!”本在一旁愣神的朱标赶忙拦住了老朱。龙袍的腰带又厚又重,只抽了三下,朱棣的衣衫就已然被抽烂,却依然不敢起身,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看着四儿子凄惨的模样,老朱心中一痛,嘴上却依旧不饶人:“标儿你还护着他!若是还容着他,谁知他日后还会不会有悖逆之心!”
“你知不知道,他干出来了什么事!肃儿说……肃儿说他临到老了,还要被这逆子欺辱,他的儿子,还会将咱的儿子们通通杀尽啊!”
一发掘后世皇帝是朱棣的子孙,老朱自己就将朱肃说的那些话全串上了:老四必然是得位不正,故而才压制其余的兄弟。老五说他有一个侄子手中沾满亲叔的血,老四的儿子,可不就是老五的侄子?
若不是皇帝,又如何能够欺辱、杀害宗室藩王?
第78章 悲哀的朱棣
“孩儿安敢!孩儿安敢啊!”朱棣赶紧跪正身子,咚咚又是磕了几个响头。
“莫说大哥如今仍旧安好,便说孩儿与五弟,素来手足情深。当哥哥的本该保护弟弟才是,若是日后孩儿还去欺辱五弟,那岂非不配为人?”
“是啊爹。”朱标也说道。他一边用手在老朱背后顺着气,一边劝解着老朱。
“小五昏迷不醒,定然是爹你听从岔了。再说了……若是我真的,真的有个万一,那么兄终弟及,也属常情……”
说到这,自己也觉得有些不靠谱。这兄终弟及,也该先轮到老二才是。莫非老二老三两个,也统统早早就归天了?
哈,哈……怎么可能?
见老朱依旧愤怒,朱棣也是一肚子委屈。自己怎么知道,大明后面的皇帝就变成高瞻祁见祐了啊?
但此时必须想个解释的法子。
“爹,定然是……是儿子的后代,出了忤逆不孝的悖逆!”
“必不会是儿子,儿子忠心耿耿,如何会做那等叛逆之事啊爹!”朱棣悲声道。
“爹,老四说的有理。”朱标也再度劝道。“这些事,还是先等老五醒来,问个分明……”
“哼!”老朱也被说动了。确实是自己的脾性急了一些,高瞻祁见祐……那朱祁镇,论来都已是老四的第三代子孙了。或许,真是老四的后代出了不肖子孙,也说不定。
“今日在列祖列宗面前,咱便先告诉了你。”老朱道。“便是老大真有什么万一,咱这位子,也是老大的儿子的!”
“即便是兄终弟及,也绝对轮不到你朱棣!看看伱那些子孙,都干了什么破事!”
“修道的嘉靖,做木匠的天启……”
“这大明江山,就是被你这一支给败的光的!”
朱棣深伏着头,只觉得心里说不清的委屈。后人闹出来的破事,和我又有什么干系……
“也不必你来镇守北疆了。过些时日,咱就剥了你燕王的名号,为你重新择一个富裕的内陆封地。”
“哼,镇守北疆的燕王……让你得了兵权,好夺嫡篡位吗?”
轰的一声,朱棣只觉得如同五雷轰顶。不让他有兵权……这岂不是说,他这辈子,都没法同冠军侯那般,驰骋漠北,封狼居胥了?
当不当皇帝不要紧,可不让他上疆场……
“爹!”朱棣忙抱住了老朱的腿。“爹!孩儿向您保证,孩儿绝不会觊觎皇位!”
“您不能这样对儿子啊……至少,至少允儿子随军出征……”
他从小到大,最大的执念,就是上疆场征战,学霍去病那般封狼居胥,做一个真正的英雄。
现在阴错阳差,却失去了前往北疆,施展生平抱负的机会。
朱棣安能不惊骇惶恐?
见四子哭的凄惨,老朱亦是忍不住心头一软。若是,若是老四不再有后嗣,那倒是可以……
不,想什么呢
,我朱元璋,又岂能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老朱重新硬起心肠,闷声道:“不论是你,还是你后嗣所为,你都休想有掌兵的机会!”
“具体如何,还是等老五醒来再说吧。”朱标接着老朱的话劝道。“事情到底如何且尚未明朗,爹不可不教而诛。”
“哼!”老朱闷哼了一声,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冷冷的对朱棣道:“你今日,便跪在祖宗灵位前思过吧。”
“什么时候消了那非分的心思,什么时候再起身来!”说着,一拂龙袍,大踏步去了。
朱标回头看了朱棣一眼,心知这样的结果,已是老朱留了情了。要想为四弟讨回封地,还需从老五那里着手。他蹲下身,对朱棣道:“老四,你且先在这里。此间都是我朱家祖宗,你无须害怕。”
“便当做,是为五弟向老祖宗们祈福吧。莫要怨爹,爹也是因为未能知道完全,才只能一棍子全都打翻。”
“你的事……全都系在老五的安危身上了,明白吗!”
朱棣如死灰的眼中,渐渐开始重新明亮:对啊,若是老五醒来,解释清楚的话,自己依然有希望能在燕地就藩!
“我知道了!我一定全心求着祖宗保佑老五!”朱棣点头道。又嗫喏了一会,开口对朱标说:“大哥,我绝对不会造你的反!”
“我知道。”朱标摸了摸他的脑袋。心中却也忍不住泛起了嘀咕:老五那样拼命救我,莫非,我真的是个早夭的命?
我若是死了……老四的后人,真的会……真的会将其他朱家的人统统斩尽杀绝吗?
自己的那些弟弟们,都会……
这么想着,脸上不自禁的就泛起了阴霾。拍了拍朱棣的肩膀站起了身,追着老朱的背影出去了。
见大哥脸上也有着阴霾,十来岁的朱棣只觉得如同被世人统统抛弃了般。祠堂中阴风吹晃了蜡烛,让朱棣觉得份外阴寒。他不自禁抱紧了身子,心中却已经恨起了自己那个胆敢篡位的“不肖子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