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口谕的宦官冒着大雨出了皇城,没多久,老朱父子就听到外头传来层层通报:“禀陛下,诚意伯已候至东阁之外。”
老朱忙宣其进入,刘伯温(刘基,字伯温)见礼毕,正待问明老朱之意,便看到上首老朱向他招手:“刘先生,且近前来。”
“咱听闻你学究天人,这些纸张上的东西,不知你可能看得明白?”
刘伯温一愣。还以为老朱起了考较自己的心思。他自认通读诸子百家,于各派学术都有自己的见解,故而只是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靠了过去。
可只是看了那桌案上的图纸第一眼,就险些将眼眶里的眼珠子给瞪了下来。
“这是……以山阴量万仞高山?啊!取升斗之水以量黄河?”
“这张是……牵星术?这个又是……”
“此皆天下不世出之奇术也!陛下何处得知?”
第81章 开宗立派
这一张张图纸,便如一座座宝山,让刘伯温欣喜若狂。可当他想要细细观之,却又发现虽有一二文字识得,可多数符号都如天书一般。
空有宝山,却不得其门而入。
“陛下,这……这是何方高人所绘?臣恳请陛下告知,便是山高海远,臣亦愿前往,但求高人传道解惑!”此时的刘伯温只觉心痒难耐,颇有“朝闻道夕死可矣”之感。
“这高人……只怕刘先生是寻不到了。”老朱面色古怪。指了指这些图纸,“刘先生,这些图纸,真有你所说的那般重要么?”
“当然!”刘伯温神情一肃。“此皆不世出之术也!如这量河之术,晓之可治黄河;牵星术,晓之可远航于海;量山术,用以制舆图则足以丈量天下……咦,这些是?”
“水泥?此是何物?玻璃?莫非是琉璃吗?竟可用砂砾烧就??”
“这是……炼钢炉?从未见过此类形状!”
刘伯温又在纸堆里翻了起来。每看一页,面上就流露出惊奇之色。心中的求知欲望亦是愈发强烈。
老朱与朱标对视一眼,心中也是难掩惊骇。治河?炼钢?丈量天下?用砂砾烧出琉璃?这些皆是国之要术也!一人得之,便可名扬青史。一家得之,便有十代富贵。一国得之,便多一柄重器!
老朱忙将那些书稿拢起,从刘伯温手下抢了过来。自家老五的学问,那就是老朱家的学问,岂容他人染指?在这个敝帚自珍的时代,学问,可都是家族最珍贵的财产。
后世的学问,既然从我家老五手下写出来,那就是我朱家的学问。
纵然我朱家是皇家富有天下,这东西也不能随便糟践,就这么被你姓刘的偷学了去了。
“啊!陛下……”刘伯温脸现幽怨。“何如此之速也?且容老臣再看一眼……”
不理会受委屈小媳妇一般的刘伯温,老朱自顾自将这些手稿统统收起。既然已知道其价值,回头等老五醒转之后,或是让标儿找几个翰林分头研究下便是。见刘伯温满脸不舍,朱标忍不住的心下好笑:想不到这位一直都是一副智珠在握表情的刘先生,竟露出这样的表情。
面上却仍恭敬道:“刘先生,这里还有一份手稿,还请一观。”
刘伯温接过手稿,这一篇手稿,正是朱肃写的一本算数入门。刘伯温略略翻了翻,眼睛便是一亮:这本书,毫无疑问是一个全新的算学体系。其对算学的理解,已超越古今诸多大家远矣。更重要的是,这本书中的许多符号,与那些图纸上的尽皆相同!
而这本书上,不乏对那些符号的解读运算。很明显,想要看懂那些纸稿,这本算经乃是基础!
将自己的推断一说,老朱与朱标瞬间重视。取过纸稿一看,确实,上面的符号等等皆有注解。以之推入,之前那些
纸稿便可看懂了!
“此乃奇书也!若是照之钻研,到了最后,只怕这天地万物,皆可以算学推算!”刘伯温看着写着‘面积公式、体积公式、浮力公式’等公式的那一页,不由惊叹道。
“此法,乃以算学格物之法也!闻所未闻,闻所未闻!”刘伯温已经不止是如获至宝了,简直如同骤然得闻大道的信徒一般兴奋莫名。
虽然匆匆之间,这本书只看懂了只言片语。但已经给他指出了一条此前从未想过的道路:朱子所谓的“格物”无法靠顿悟得知,却可依靠这门神奇无比的算学,来算出这些蕴藏在天地之间的至理!
这名传此奇书给陛下的高人,必定与此前料定北征局势、出内阁之策的奇人,是同一人。
要不然,陛下身边,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同时多出两位如卧龙凤雏般的奇才?
“陛下!”刘伯温干脆一撩袍袖,拱手正色道:“臣斗胆,再次请陛下为臣引荐这位高人!”
“刘基虽不才,愿拜此高人为师,以得闻此大道之一二!”
这话一出,朱标一脸震惊,老朱也是满脸不可思议:“刘先生,不至于吧?”
“不过是一本算学,何须如此折节?”
“不然。”刘基面色一肃。“此乃足以开宗立派之大道!陛下安能如此小觑!若是运用得当,利国利民亦只是牛刀小试而已。自朱子论道以来天下学问已如一潭死水。如今难得有这一缕活泉臣又安敢不珍之重之。”
开宗立派!那自家老五,岂不是要成圣?老朱心中又喜又悲。喜的是这些东西并非无用,刘伯温乃天下学问最高之人,他既称这学问足以开宗立派,那定然是真的足以开宗立派。悲的是自家老五此刻却躺在床榻之上人事不知。若是有个万一,自己岂不是没了一个既孝顺又能造福大明万代的好儿子。
“陛下……”见陛下面色纠结,刘伯温还想再求。只听老朱说道:“刘先生不必多言了。你……断不可能拜那高人为师。咱骤然间有些不适,刘先生且先退下吧。”纵然刘伯温拜师自己儿子很给朱家长脸,但若真这么办了,老五必定要被天下人戳脊梁骨。还是且先瞒着罢。
刘伯温还想再求,已入宝山又如何舍得两手空空而回。可看到太子朱标在一旁默默摆了摆手,就知道今日事不可为。只好行了一礼退了出去。心中暗暗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见这位高人一面。
“标儿,今日伱也辛苦了。常氏还有身孕,你便先回去吧。”老朱道。
“……父皇莫要忧思过甚。五弟吉人天相一定会安然醒转的。”见老朱一脸愁绪,朱标便知道父亲是担心五弟了。劝解了几句发现无效之后,便也不再多说,只是叹了口气而后道:“爹,儿子便先告退了。”
出宫回太子府去了,常氏担忧的一夜未睡,确实不能让其独侯于府中。
“开宗立派,又能知过去未来……”此时的老朱,只觉得不信任朱肃是此生办的最为昏聩的一件事。若是老五有个意外,自己损失的不仅仅是一个儿子,还是一个能成为宗师、为朱家挣到万世声望的大才,更是一位能为大明纠正漏误,让他这个大明皇帝永远英明神武的保证。
还有,自己的标儿和妹子……
念及此,老朱便也坐不住了。先将书稿亲手锁在了柜中,而后径直出了东阁,往乾清宫而去。
左右如今也无心国事。多看看老五,说不定老五如今,已经醒来了呢?
抱歉今天晚了。有事耽搁了。一会还有一章,各位早点休息,和明天的一起看吧。
明天就上架啦
第82章 柳树皮
朱肃自然是未醒的。太医们使尽了手段,朱肃依然高烧未退。老朱与马皇后在榻边看护了爱子整整一日,直到晚间,老朱方被马皇后劝到了外间偏殿休息。
第二日,阴雨绵绵。乾清宫中,因拉上了层层的帷幔,从外往内看去,只觉层层叠嶂,丝毫看不透里头人影。门口沐英依然顶盔掼甲,强打精神的与二虎一同守卫在宫门口,足足有两日未曾休息,让他回去他也不听。外头,朱樉朱棡两人竟也到了。沐英见老朱醒了,忙要躬身施礼,被老朱扶起:“如何?老五现在怎么样了?”
“虽未加重,高烧仍旧未退,且说胡话。”沐英一脸悲伤,他也想不到这莫名其妙的,自己的小义弟只是出去了一趟,回来就成了这样。
“老五身子本来就弱。被水这么一激,想来也是旧疾复发……”朱棡摇摇头。朱樉更是恨声道:“都怪那个朱铁柱!若是无他,今日我们也不会摊上这档子事!”
“若无你等怂恿老五出门,老五能变成这样吗?”看着朱樉将责任全推在朱守谦身上,老朱不由得愠怒。虽他心中也怪朱守谦性情孤拐,因此为恶人所趁,间接害的朱肃下水。但朱守谦亦是朱氏血脉,且朱文正止这么一个儿子,他又如何忍心看着他与自己的儿子相恨相残。
“守谦近日,似乎身体亦是抱恙。那孩子性子倔强,却是不愿意到宫里让太医看看,只是自己在民间寻医找药。”沐英告诉老朱道。朱棡也想起来了:“对了,那时那个骗子,便是假称要为铁柱做法祛病的!”
“还能在城外扎帐开坛,料无大碍。”老朱道。且先放上此孺子一放。拱卫司已将刺客之事通知了靖江王府,纵然这孩子再孤拐,也该知道害怕了。
说完便掀开帷帐,往里去探望朱肃了。身后朱棡嗫喏了一声,本想问问朱棣何时能从宗祠出来,可看爹面色烦躁,竟是不敢细问。
哎……待会再让小厮,给老四送些吃食进去吧。估计一时半会,爹不会放过他。
也不知,老四到底为何惹怒了爹。问他,他也不说。
再加上老五先前,说从大本堂找到了奇书……自己昨日找遍了大本堂,也没见有什么泰西古本的。总觉得老五言尽不实。
再加上老五落水后,老四便被莫名其妙关入了宗祠……这两个兄弟,似乎瞒着他和老二两个当哥哥的,有了什么大秘密。
朱棡有一种被排挤的失落感。
……
内室,太医们正团团围着朱肃施针,朱肃身子上的银针插的密密麻麻,偶一抽搐,便是银晃晃的一片。马皇后早已熬的双眼通红,却依旧执着朱肃的手,分秒不忍放开。老朱看得心里生疼,拿过马皇后的手,动情道:“妹子,你且去休息一会吧!老五平日,便最担心你。若是伱
也出了事,教咱父子如何忍心?”
“重八,我如何能睡得着……”马皇后只摇摇头。“小五儿纵然迷糊了,昨日还能口口声声唤着我,唤着标儿的名字。今日却连话也说不出了,我如何能睡得着?”
老朱心中更是沉重。他越发笃定,老五一直呼唤,是因为这两个人,他最是关心。他说的“别死”,并非只是因梦中恶魇,而是因为,这两个人在他所知的历史里,是会先他而死的!
事尚未断,他不忍告诉发妻。可老五不醒,他如何知道发妻与大儿子是因何而死,从而防范于未然?
“李太医,肃儿究竟何时能醒?”老朱实在是闹心,眼见太医们一脸惶恐的停下了手窃窃私语,便开口问一旁的李院正。
“……陛下,老臣无能,五殿下虽未再如前夜那般遇着险关,但高烧却始终未退。”
“臣等是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却,却始终无法……”
“再这么下去,纵使五殿下能够醒转,只怕脑子,也承受不住长时间的高温……”
说完,跪伏于地。
这一番话,说的老朱忍不住暴怒。只是任凭老朱如何以九族相威胁,甚至上脚踹了,李院正与太医们,依旧五体投地的跪伏在地上,任其打骂。
这是,真的尽力了。
“重八,莫要怪李院正了。”到得此时,却是一直垂泪的马皇后拉住了暴怒的老朱。她擦了擦泪,脸上已恢复了平日里作为东宫娘娘的那份冷静。只是面上却仍有着掩盖不住的悲戚:“肃儿本在五年前就该熬不过来了。必是他舍不得父母,故而向天再借了这五年。”
“事已至此,重八,万不可再给肃儿造杀孽,让其背上业孽不得安宁。李院正等人如此年高,这两日却日日守护在肃儿榻前,一刻未曾离去。非但不该责罚,反该嘉奖才是。”
“娘娘……臣等无能。”太医们大为感动,不由放声大哭,朝着马皇后叩起头来。“臣等无能,未能助娘娘救回五殿下……”
李院正更是放声大哭:“小友啊,你贵为皇子,却不嫌我这老头子鄙贱,缕缕折节下交,老头子空学一身医术,却……救不了你!”
这一团哭的,倒如同朱肃已经死了一般。惊的外间沐英、朱樉等人也闯了进来。
他们也不明所以,见这些太医哭成一片,兜着头就一起哭。
……
“内个……老李头……”
“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下……”
一声极其微弱的声音,几不可闻,便连近在榻边的朱元璋也没有听到。一颗心全系在朱肃身上的马皇后却是听到了,忙蹲了下来趴在朱肃耳边:“肃儿,肃儿,你说话了?”
全场霎时一静,几名太医没收住声,被老朱一眼差点瞪的魂飞天外。老朱也连忙趴了下来,夫妻两双双凑近朱肃的脸。“老五,你说什么?听得见爹说
话吗?”
“爹……唤老李头……过来……”朱肃只觉得如同做了很长很长的梦,眼皮无比沉重,勉强抬了抬眼,便又闭了下去。回想落水的经过,不由得想找块石头直接撞死。
那刺客临死一击,将朱标推下了水,自己本就手脚酸软,刚站稳心里这么一吓,就重心不稳失足也跟着掉进水里去了。
本来落水了倒也无大碍,自己前世便是游泳爱好者,这浅江枯水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可偏偏这时候又忘了如今的躯体方十余岁,又久疏锻炼不比前世。
想要顺手拉朱标一把,游了没两步却直接气力不济,最后竟险些在水里溺死了。这等丢人之事自己此生必不会说,简直是穿越者之耻辱。
至于朱标老朱马皇后以为的什么跳水救兄的剧情……不存在的。只是被吓腿软了而已……
见朱肃动了动眼皮,这可把老朱看的欣喜若狂,即使再不济,至少能问出妹子和标儿之事了!刚准备开口,却被悍妻直接推到了一边。马皇后直接拉过李院正道:“院正快来!肃儿正唤你!”
李院正忙蹲下身子洗耳恭听,只听朱肃问他:“我……是什么病因?”
“五殿下,你这是因落水收寒,高烧不退……”李院正赶紧言简意赅的道。
“……退烧就成?”
“柳树皮……汁……”
说完,便再度晕了过去。
朱肃艰难的说道。为了防备马皇后和朱标之死,他曾在宫中偷偷制造应对各种疾病的药物。李院正就是一次见他偷偷给公主治病时,得到了酒精退烧的偏方。而说到退烧药,后世最为出名的便是阿司匹林。阿司匹林的主要成分水杨酸,则来自于柳树皮中。
在他的西小院仓库里,有一个角落就藏着他艰难提取出来的各种药材。其中就有柳树皮萃取出来的退烧药。
可惜他还没说完,就因高烧再度晕了过去。李院正一脸疑惑:“柳树皮?汁?千百年来医典并无柳树皮入药的记载,莫非柳树皮能治疗发烧不成?”
后边朱棡和朱樉两人也在疑惑,朱棡只当是五弟烧糊涂了,故而胡言乱语,心中正觉悲戚,却不想老朱却是浑身一震,如同魂魄突然归位一般,没有分毫怀疑的模样大声吩咐道:“快去!寻柳树皮来榨之成汁,快啊!”
刚刚见识了老五足以开宗立派的学问,老朱现在哪里会去怀疑,柳树皮到底能不能入药的事。
沐英也是一脸激动。他深知自己这个五弟其实学究天人,连火铳都会摆弄,懂个常人不懂的药又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