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夫人喜好文事,其次子增寿也有从文之意。徐家上下皆是武夫,看来是想多沾染些文华之气。”
“据说还要办诗会热闹一番。市井皆传徐家这次,还给诗会准备了彩头。”
“老五,你可要争点气,也好给咱们朱家长长脸!”
朱棡对朱肃寄予厚望。
“诗……诗会?”
徐家弄个寿宴,一反常理找个如此牵强的理由,要搞什么诗会?
朱肃只觉得心里一惊,一种不是很妙的不安感觉袭上心来。
第175章 老胡你个老六!
魏国公府座落于南京城大功坊。此坊原名为“针工坊”,因洪武皇帝朱元璋念及徐达大功,遂改名为“大功坊”,并建了一座气势宏伟的石制坊门,以表彰徐达为其打江山而立下的丰功伟绩。
魏国公府坐落于旧吴王府对面,老朱称帝之后,本欲将自己当吴王之时居住的旧府赠于徐达居住。徐达为此大为惶恐,坚辞不受之下,老朱遂以对面的关帝庙为基,新建甲第和园林赐予徐达,遂有今日之魏国公府。
在徐允恭引领下,走入魏国公府的朱肃颇有几分好奇的四下张望。
“殿下在看些什么?可需要允恭带您四下游览一番?”
徐允恭有些奇怪,这座园子也方才修好不久,这位殿下应该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才对。为何五殿下眼神之中,竟似带着几分怀念模样。
“噢,不必不必。不能让徐叔父久等,允恭你赶紧带着我们过去才是正理。”朱肃摆摆手笑道。此间园林后世叫做“瞻园”,作为国家级的五A景区每日都要接待无数闻名而来的游客。前世跟着南京旅游团游览这所“南都第一园”,那还是自己第一次游览大名鼎鼎的江南园林。
记得那时自己一边感叹老祖宗审美之奇,一边心里酸溜溜的嫉妒中山王徐家能世世代代住在这种美轮美奂的几万平的大园子里,自己却只能挤在十几平米如火柴盒一般的出租屋内。
狗大户,人比人气死人,真是让人羡慕到能流下两行血泪。
没想到世事流转,一朝穿越。
自己竟然成了比曾经嫉妒过的狗大户徐家,还要更加大户的狗大户。
跟着徐允恭走过池上廊桥。湖中还没有后世的那些从宋徽宗御花园里搬来的各色嶙峋奇石,却有数百尾红鲤在清可见底的池水中荡漾。为朱肃一行人走过时的声响所惊,鲤鱼们向两边分波散开。
还未经过后来徐氏数代完善的瞻园虽并未如后世的那般富丽堂皇,却是另有一股磅礴的大气。倒是和徐达这位久经沙场,却秉持仁德爱众恤物、“昭明乎日月”的初代魏国公气质相合。
朱肃一边看着,一边心中暗想。
过了一扇垂花门,自有家仆大声通传,眼前豁然一亮,一座极为轩敞的会客厅堂出现在眼前。听到秦王、晋王、燕王、吴王联袂而来,厅中诸人具都起身见礼,魏国公徐达也携夫人谢氏、次子徐增寿离座相迎。
在场之中,朱樉为长,由他出面一番客套之后,四人便移至客席最上首的位置坐了。朱肃注意到席中,除了诸多在京的勋贵之外,尚有不少身着高冠儒衫之人。
“看这阵势,看来是真要作诗。”朱肃不由心中一阵慌张。不会真的要自己作诗吧?在这种场合作诗,必定是祝寿诗无疑了。可明朝之后能写出名句的诗人不过
寥寥,自己且还记得的也就唐伯虎杨慎,至多再加上一个纳兰性德。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祝寿诗。
倒是还记得段子里唐伯虎写过一首“这个婆娘不是人,九天仙女下凡尘。生的儿子都是贼,偷得蟠桃献母亲。”
但这种打油诗,也就只能在段子里用用而已。真略加改动了用出来献给徐达,先不提会不会被徐允恭抽冷子偷偷揍一顿,被在场的一众文生所笑是免不了了。
“今日打定主意不做文抄公。”朱肃正了正坐姿。好在自己已经与几个兄弟提过,若是气氛烘到自己这里实在躲不过去,那他们自然会帮着岔开话题。咱哥儿几个贵为王爷之尊想来也不会有不开眼的敢逼自己作诗。
国公夫人谢氏气色极好。跪坐在徐达身侧一张风韵犹存的脸上仍自笑意盈盈。看来当朝皇子前来为自家丈夫祝寿,让她十分的受用。而且眼神还不住的往朱肃这边瞟来,一副丈母娘看女婿的模样,把朱肃看得浑身不自在。朱肃还发现除了谢氏之外,另有不少宾客也偷偷看着自己窃窃私语,想来应该是朝中那些对自己不满的浙东文臣了。自己在皇庄里躲着朝局,但胡惟庸却是拿着吴王朱肃的名头在朝中好生呼风唤雨。看来老胡这厮着实是给自己平白招惹了不少敌人。朱肃心中腹诽。
也不知便宜老爹何时将这厮收网……如此想着,朱肃与身旁的朱棣碰了碰杯。
“魏国公功业高伟,国公夫人贤良淑德,小生此处有一祝寿诗,欲献于国公。”一个身着监生袍服的文士出列笑道,在徐达微笑首肯之下,便摇头晃脑吟诵起诗句来。诗句虽不算高明倒也情真意切,徐达一向与人为善在军方亦或是民间都颇有声名,因此这些文人对他歌功颂德听上去也并不算肉麻。
有人打头,文士与勋贵们便也不再拘束起来,场中吟诗的吟诗划酒拳的划酒拳气氛甚是热烈,倒不是朱肃所设想的那种正经文会。而且吟诗的大都是凑趣,没有如文会一般非要分个高低名次,且有徐达的威名在这摆着,也没有谁不知轻重,起哄着要谁谁谁非得作诗一首的。
朱肃心中大定,看来今天是不会露了怯了。眼看身侧朱樉朱棣一人拿着一个蹄膀大快朵颐并没有人注意这边,便也放开自我也拿起一根,不管不顾的大吃起来。
“荣禄大夫、中书省左相胡惟庸大人到!”外头传来门子洪亮的通传声。
老胡这厮居然也来了?朱肃一边啃着猪蹄膀一边百忙之中朝外头看了一眼,想来也是,因为自己的关系老胡将徐达引为自己一系的间接靠山,有这么个能名正言顺和徐达拉近关系的机会他又怎么会错过。毕竟当朝丞相牌面还是在的,余光看到徐达和谢氏也是起身相迎,徐达的面上,甚至有些
谦恭。
“老朱和徐叔叔这一对老狐狸,配合的还真是天衣无缝。功居第一的国公居然对老胡这般客套,这是要把老胡捧杀啊!”朱肃暗想。
果然胡惟庸脸上红光满面一副受用模样,对着徐达告罪一番又寒碜几声。远远的看见诸皇子便遥遥致礼。还特意对朱肃点了点头。
对于这位名义上的盟友,朱肃也是挤出一抹和善的笑脸点头回应。心里却腻歪的不行,这胡惟庸果然得志便猖狂,此前对自己还是自居“门下”的,现在却只遥遥点个头就打发了。
“诸位吟诗作赋好生快活!本相却是因公来迟未及聆听诸位方才所作的大作,真是人生一大憾事啊!”胡惟庸对场中诸生笑道。诸监生文士连称不敢,不过游戏之作尔,怎敢蒙宰相大人这般赞誉?
“呵呵呵,诗词乃文教之具现。诸位皆乃我大明日后栋梁之材,吟诗作赋又何必说这些谦辞。本相近日更是时常能听闻街头巷尾传唱一阙词,自己也是对这首词吟之诵之可谓是爱不释手。日日想着何时才能聆知此位大才再作一首绝妙好词传于世间。”
“不知吴王殿下方才可作了诗词?我等可有福分,趁着魏国公府今日大喜之幸,再闻一阙如《临江仙》那般的绝句,以悦双耳乎?”胡惟庸大声说完,一挥袍袖转向了正在与蹄膀做斗争的朱肃,一揖到底将风头全转接给了朱肃,将朱肃瞬间推上了在场所有人目光的风口浪尖。
“胡惟庸,你大爷!”手上尚且油乎乎的朱肃顿时僵在了原地,嘴里一嘴的肉此时嚼也不是不嚼也不是。千算万算他也没算到,本来已经风平浪静不会再起什么额外波澜的局面,胡惟庸会突然给自己来这么一出?
第176章 大哥你也要卖我?
众目睽睽之下不好沉默,朱肃暗自将口中之肉咽下,又在桌底偷偷擦了擦大油手,忍住了心中对胡惟庸翻白眼的冲动,展颜微笑:
“胡相抬举本王了。”
“孤于诗词造诣其实寥寥,先时苦思力锤,方偶得了那首《临江仙》。那时灵光一现已是得天之幸,又岂能再得天幸?”
“今日并没有事先准备贺寿诗。若要孤临时作诗,却是只能贻笑大方了。”
说着,故作苦恼的摆一摆手。
众人听之恍然,噢,原来,这位殿下竟然是个苦吟派。
既然是苦吟派,那确实是没办法当场作诗了。
“五殿下不必在意。”徐达哈哈一笑。“几位殿下光临,臣已心怀甚慰了。”
“殿下身量尚未长成,无需附庸这些风雅,且多吃些才是正理。”
“想起臣昔日每至御前,陛下总是倾心以待,绝没有让臣饿肚子的时候。”
“臣今日若是招待的不周全,待到明日,陛下怕是要宣臣进宫,责怪臣不够知恩图报了!”
徐达难得幽默一番,众人皆配合的大笑。
朱肃有些尴尬,看来刚刚啃蹄膀的样子还是被徐达看到了。
这么一打岔,自然也不再好说什么诗文不诗文。胡惟庸似也看出了朱肃的不愿意,也并不多作言语。
见众人移开了目光继续该交谈的交谈,该吃饭的吃饭,朱肃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胡惟庸与徐达聊了一会,便坐到了朱肃的下首。寻着一个机会,低声问朱肃道:“殿下何不小露锋芒,以此压服众官?”
“此间清流甚多,皆是想与徐家打好关系、以期徐家能袖手旁观您与太子二者。若能展露才华,这些浙东清流必定自惭形秽。”
“便能狠狠挫其锐气。”
朱肃心道原来如此,瞥一眼看了看胡惟庸,只见胡惟庸只唇角微动,似乎正品味着口中的鱼脍,声音低微似是对食物啧啧有声,只有朱肃能听到他的说辞。
“左相操之过急了。”朱肃也学着他的样子塞进一根排骨。“孤无意与大哥闹得太僵。”
“而且,我真是苦吟派。”
所谓“苦吟派”者,即为孟郊、贾岛之流。原是指诗意穷愁、萧条孤苦的诗词流派。但由于此流派者作诗动辄斟字酌句,对音律、对偶、字句都要经过数度的推敲锤炼,一首诗往往要数日甚至数月的时间,才能作得。故而“苦吟”二字,也指那些每作一首诗就要憋上许久,虽能推敲出好句、却没有捷才的诗家。
“推敲”此词的故事,便是出自苦吟派的贾岛。
朱肃上一次作词自己并未到场,说是苦吟派倒也没什么破绽。
胡惟庸隐晦的瞥了朱肃一眼,如今自己好不容易重新压服内阁,而太子朱标依旧对五殿下多加信任,虽然掌握着言官御史,却因为“兄弟之情”压着手下清流
属官不准攻讦。若是不趁此良机一举将内阁扫落尘埃,等太子一系反应过来启用御史,好不容易纠集诸多大员勋贵,有抬头之势的中书省,说不定会再度被内阁与御史压服成为摆设。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朱肃的语气让胡惟庸顿感忿怒。
“你莫非还在顾虑兄弟亲情?臣上次讲的已十分清楚,天家又怎么能有亲情可言。太子殿下就是因顾虑亲情才处处落了下手。为人当狠方能谋得大事。”胡惟庸低声向朱肃灌输着他的世界观。语速也快了起来。
“说来殿下先时为何薄待永嘉侯世子等勋贵,需知他们才是我等最好的助力……”
耳听胡惟庸又在对自己说教,朱肃颇不耐烦的偷偷翻了个白眼:这胡惟庸果然鹰视狼顾,自从那日自己按老朱的意思传信同意他的要求之后,他便直言要求朱肃事事听从自己。很明显是认为我朱肃虽有薄才却年纪尚小,便心安理得的“孩视”自己这个皇子了。
有薄才正好用来取悦皇帝,年纪小正好为他操控。老胡这算盘确实打的噼啪响。
不断灌输朱标、老朱不可信任之余,又不断向朱肃表示自己一定会让其“得偿所愿”,然后毫不犹豫的利用朱肃的名声为其收集朝堂上的整治筹码。
一手pua之术比前世的老板还要炉火纯青。
朱肃也不答话,只静静的听着胡惟庸表演。将死之人的话听一听倒也没什么,反正一向是把自己当做看戏的局外人的。
“此时倒也不晚。臣这里有一首诗,你可称是自己推敲所得,一来震慑清流,二来拉拢魏国公……”胡惟庸故意朝朱肃敬酒。朱肃哭笑不得,怎么这老胡也想让自己抄诗。
正想说些什么,外间门子突然一声通传:“太子殿下到!”
“咦,大哥也来了?”朱肃猛然站起迎了上去。正好借此拜托胡惟庸唠叨不绝的说教攻击。只见外头太子朱标微笑着走进殿来。所有人皆起身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却是我来迟了。”许久未见的朱标面上依旧温文尔雅,见到朱肃朱棣几人面色一喜,拜会过徐达又与胡惟庸见礼之后,便径直走到了几人面前,“数日不见,想煞为兄了!没想到你们竟然皆在这里。”
“大哥你赈灾事务繁忙,怎么也来了。”朱肃说道,面上喜形于色。
“父皇不好出宫给徐叔父祝寿。只好便托我来了。”朱标笑道。说着面带一种看热闹的笑意,放低声音道:“……顺带父皇对某人这些日子阳奉阴违颇为不满,因此让我来推某人一把。”
“阳奉阴违?谁?谁敢这么狗胆包天?”
也就耿直的朱樉依旧懵懂,其他人早从朱标的眼神中看出来说的是朱肃。朱老五面上一窘。“爹何出此言,我向来孝顺知礼哪有什么阳奉阴违的……”
“哦?那之前吩咐主动些……的事,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动静?”朱标难得露出了贼兮兮的八卦眼神,看了大哥的模样,朱樉等兄弟几个也恍然大悟。老朱让朱肃对徐家闺女下手的事,他们这些兄弟又岂有不知的?
朱肃顿时涨红了脸。这事儿能拿来这说嘛?万一被徐家人听见了可咋办!余光瞥见徐达眼睛已经看向了这里,朱肃赶紧窘迫的一拉朱标:“大哥,噤声!”
“徐叔爱女如命,此事怎么能在这里说?再说了,徐家妹子才多大。”
“我如何下得了手!”
这句话倒是真的,徐妙云虽然美丽,但此时还是个未长开的花骨朵儿。
他朱肃又不是萝莉控,光是听老朱的怂恿就觉得刑的慌。又哪里会斥诸行动?
“不小了,不小了!”朱棣这厮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与你倒也没差几岁。”
“先定亲,再结亲,可是不正好?”
“大哥和大嫂,也是你这样的年龄结亲的哩!”
“朱老四你可闭嘴吧。”朱肃一翻白眼。
朱老四你可长点心吧,那徐妙云历史上原先可是你老婆!
自己是纯爱战士!可没什么当牛头人的心思!
“父皇早料到你会以此理由推脱。”朱标却是一副不出所料的眼神。“故而来让我来借机推你一把。你以为,徐叔父为何会邀你来参加寿宴?”
说完不等朱肃错愕,微提高了音量道:“不知五弟方才可作了诗词?”
“为兄可有福分,再闻一阙如《临江仙》那般的绝句,以悦双耳乎?”
朱肃怔住了。怎么感觉,这台词有些似曾相识?
大哥你也想卖我?
第177章 情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