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的情绪浮上李承乾的心头,一时间他已经是愣怔在当地,可他头上不停冒出来的冷汗,却明白无误的告诉了群臣们,到底是哪个宗王和杜构深夜见了面。
甚至有些人看到李承乾呆如木鸡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失望,这有哪一点像当初的李二?
既然私底下敢和朝廷重臣见面,就一定要做好承担做错事的代价,可看看他……唉!
这么多人盯着李承乾看,他们眼神里的审视、恶意都让李承乾感到了沉重的压力,虽然理智告诉他,他现在应该赶紧站出来请罪,可他的双腿就像是灌了铅一样,始终迈不动一步路。
坐在大殿上的李湛自然也能看出来李承乾的窘境,那副模样,像极了被教导主任抓住翻出去上网的学生们。
不,可能比那个还要更胆怯一点。
眼看到这一幕,李湛的心里也不住的摇头,虽说他也清楚任何人都是要在历练中成长的,李承乾到底是没有经过大的考验,有这样的表现不足为奇。
可要知道,李承乾这段时间每每挂在嘴边的就是要做大事,既然你都要做大事了,偏偏没有一点做大事的样子和担当,这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眼看李承乾迟迟没有站出来,群臣都等的有些不耐烦了,最后还是李泰拉了一把李承乾,才让他回过神来。
李承乾赶紧颤颤悠悠的步出班列,头紧紧的埋在地上,声音沙哑的说道。
“臣……魏中丞所奏之事确实发生了,只是……只是臣根本不可能谋反啊,臣和杜卿所言之事,绝无犯禁,只是些,是些艺术上的讨论罢了。”
“臣能活下来,本就仰仗于陛下天恩,岂敢,岂敢妄犯刑律,还请陛下明察。”
李泰看着李承乾这么卑微的请求恕罪,心里也有些难受,有心站出来帮李承乾说话,可终究是没这个胆子,特别是他压根不知道李承乾和杜构到底说了些什么。
万一,万一他们真的说了犯禁的事呢?
那岂不是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李承乾既然站出来了,魏征也就开口,请求李湛着三司会审,并不允许李承乾和杜构当堂辩驳的请求。
说实话,这样的大事,无论内中曲直如何,压根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个清白,更没必要公之于众。
只是略一沉吟,李湛也就允了魏征的请求,让张居正牵头审理此案,也算是表明自己的重视了。
这一场本该讨论商税改革的朝会就这么匆匆结束了,这次朝会上发生的杜构夜访李承乾的事,也一下子让朝中的气氛变得严肃的了很多,就连唐蕃和亲、吐蕃赞布儿子入唐的事业被这事夺去了关注力。
朝野上下都对这事颇为关注,发生的讨论也大都是觉得杜构有些得意忘形和李承乾行事不够检点。
要知道接下来的商税改革很可能又是杜构牵头,甚至有传言说杜构要被提进政事堂了。而李承乾,他手中的那点权力怎么可能成功政变?
是的,若是说他们两人真的在策划什么谋逆的大事,朝野上下没有一个相信的。
倒不是大家真的觉得他们两人的品质如此高洁,关键是以现在朝中的情势和力量对比,究竟是有多蠢的人才会觉得凭借阴谋诡计就能推翻李湛?
但就算不涉及谋逆这样的事,大部分人对他们两个的行为也是多有否定。
最为重臣本来和宗王们的交际就应该要少一点,哪怕是要见面也应该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怎么可以夜会于暗室呢?
特别是李承乾的身份又如此敏感,就算他已经出来任职,李湛对他的态度也没有特别苛责,可大部分朝臣也只是和李承乾保留公职上的交流。
偏偏这次杜构惹出来这么一件事,凭空掀起不小的波澜,群臣们怎么可能不恼怒?
无事生非也就算了,偏偏还要牵连别人,实在是让人生气。
不说群臣们因此惹出来的讨论,未来和宗王们的交际可能会更加谨慎,这件案子本身审理的倒是很快,本来事情也就颇为简单。
杜构很是坦荡的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也说明自己只是听说李承乾那有几份蔡邕的真迹,一时情急,没有注意时间,深夜跑去求借,而且呆的时间并不长,只是借到之后就走了。
当然了,这么大一件事,不可能只听杜构的自辩,张居正还是相当认真的专门找人喊来李承乾府上的下人们审问。
甚至就连李承乾住处的街坊邻居们也被拉来审问,核实了情况之后,写成卷宗结案上呈。
在整个审问期间,杜构的态度是真的相当配合,问什么说什么,就连自己从哪知道李承乾府上有蔡邕真迹的事都说了,情节非常简单,也并没有真的想和李承乾结交的动机,更不是什么攀附宗王。
但事情在李承乾这里,就出了点差错,李承乾始终支支吾吾的,没法把事情说清楚,等到张居正派人查明后,就发现他专门嘱咐管家把剩下的蔡邕真迹藏起来,不拿给杜构的事。
如果这件事还能说是因为李承乾有些不舍得把蔡邕真迹借给杜构,对这些书画喜爱有加,那那些这段时间不停的往李承乾府上跑的失意之人又怎么解释?
等到李承乾冷静下来以后,仔细想想还觉得自己这次是受了杜构的牵连,杜构接下来要主持商税改革的事,朝野之上已经是疯传了,甚至还有说他要成为三省长官的。
这样一来,他如此年轻就占据这么高的官位,定然有很多人不服气,特别是杜构的弟弟杜荷自己在外州做的也不错。
朝堂上的位置向来是你多一个,我就少一个,自然多的是人不愿看到杜构能在这个年龄进入政事堂。
可能正是因为这点,才会有人故意盯着杜构,得知他深夜到李承乾这后,立刻向御史台揭发。
他之前只看到了结交杜构的好处,完全没想到杜构本身能带来的麻烦啊!
别看杜构是杜如晦之子,可杜如晦当年得罪的人也不在少数,不少人的家族可都还好好的呢。
这么一堆人联合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了,偏偏自己还在暗中谋划推动唐蕃和亲,这一下全搅在一起,实在是……
于是,面对三司的审问,他也只能避重就轻,希望能含糊过去,至于到底行不行,那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只是三司固然不能对他这个宗王用刑,难道还不能对他府上的下人们用刑吗?
三木之下,李承乾府上的那些下人们顶不住了,主动吐露当初帮着李承乾在长安散布谣言,鼓吹唐蕃和亲。
这些事被挖出来以后,李承乾更是难以解释清楚了,难道他能说,他是希望做出一番功业,不惜牺牲自己亲人的幸福?
对此李承乾也只能保持沉默。
可因为他这样百般隐瞒,面对早已洞悉了一切的张居正又有什么用,有他府上下人们的佐证,其实已经足够了。
不过几天时间,这件案子的情况已经被张居正等人查的清清楚楚,案件审理情况也被上报上来。
李湛带着几名重臣在殿内商量如何处理犯了禁的李承乾和杜构两人,其他牵扯进来的那些失意之人,也需要给出一个处理方案。
李承乾心里很是焦急的在殿外等着,他之前想要找李二帮忙说话,却连李二和长孙太后的面都没有见到。
就连托李泰传话都做不到,显然宫里的李二他们已经知道自己做的事了,对自己生出了厌恶之情,这次只怕是逃不过了。
李承乾的心里有些绝望,很是失落的在殿门处等着。
杜构的心里也有些不安,但好歹是历练出来了,面上还是保持的相当镇定,只有时不时搓动的手指显出他的内心也不是真如表面这么平静的。
李湛其实早就知道这次案子的情况了,只是看了看卷宗,就略微沉吟一声,先把手中的卷宗递给一旁不太清楚内情的重臣们看看,随后开口道。
“去,把杜构带上来。”
待着这些大臣们查看卷宗的时候,杜构步履沉重的走上了大殿,刚一进来就口称罪臣。
李湛合了下眼睑,心里不由感慨道,杜构比之历史上的他何止强出了一分半点,而且为人也相当的灵活。
这次的事别人不清楚,难道他还不清楚吗?
要是没有李湛的暗示,杜构再怎么脑抽都不会夜里私访李承乾的,可看看杜构,面上依旧这么诚恳,就好像他的所作所为真的是出于自身不够谨慎。
不过李湛这次让杜构做出这么一出事,也是为杜构好,要知道,杜构现在固然可以直接参与到税制改革里,可这么一来,他想要再下放地方就非常艰难了。
他对基层的处理能力也会有极大地缺失,要是换做之前可能没什么大事,照样可以当宰相,可李湛现在明确了,没有基层经验的人是不会让他拜相的。
如此一来,过于顺遂的官场生活就成了杜构想要未来更进一步的阻碍了,趁着这个机会,到地方磨砺一两年,对杜构来说绝对是件好事。
何况,真的以为税制改革是那么好做的?
杜构和朝野上下很多人的关系都很好,若是他推行的税制改革太过符合李湛的心意,说不定就要被众多其他官员暗地里恨上了。
再加上杜构年纪轻轻就几乎要进入台阁,未来针对杜构的明枪暗箭数不胜数,还不如这次先借机退下去呢。
杜构的心里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要不然也不会如此乖巧的就做下这事了。
没让杜构在殿上等多久,几名重臣已经传阅过案子的卷宗了,很快就把各自的处理意见写成小条,由殿内的内侍收集到李湛这里。
李湛打开看了一遍,这才盯着杜构说道。
“身为重臣,所处之地大都为机要文书,为人本就应该警醒。可你这次却失了谨慎,深夜拜访宗王,虽然没有出什么大事,但终究是触禁了。”
“此次罚俸一年,出任安西都护府长史,杜文建可有异议?”
“罪臣叩谢天恩。”
杜构听到李湛的话后连忙叩首谢恩,心里大松一口气。
虽说之前的时候,他夜访李承乾也是得了李湛的暗示的,可这事做下来,李湛到底会怎么处理他,那杜构心里也是没底的。
他作为一介臣子,总不能和皇帝讨价还价吧?
眼下能有这样一个职位,杜构的心里也没有之前那么忐忑了,只是多少有些失落就是了。
要知道,原来的时候,杜构必然是要主持税制改革,而后极有可能直接入政事堂的,距离他父亲曾经担任过的职位也只有一步之遥。
可这么一下,直接被送到了安西这么偏远的边疆,要说杜构不失落那就是圣人了。
但杜构的心里也有些庆幸和感激,李湛对宰相们的要求,他杜构又不是不明白,心里很清楚,李湛这是有意让自己补上这块短板。
更难得的是,杜构非常清楚,接下来李湛有意在西边开拓,接下来一两年的时间,大唐必然是要西征的。
而安西都护府就是西征的最前线,同样也是它的后勤基地,在这干活,绝对不愁功劳。
无论是征战过程中帮着筹备粮草,运输辎重,还是战后安置那些被抓获的俘虏,都不是什么小功劳,已经足够杜构从安西都护府重回长安了。
甚至若是在任上做的好,两三年后不是没可能一举拜相!
什么?你说大唐可能打败仗?
这败仗的可能在杜构看来就等于零,以大唐的军力,和现在安西的开发情况,西征只是一件非常轻易的事。
何况,大唐也不是没有打听西边波斯的情况,国祚已衰,怎么可能是蒸蒸日上的大唐的对手?
眼看杜构接下了这个任命,李湛的心里也颇为高兴。
如今大唐西征在即,安西也是需要一个专司后勤与民事的能臣的,李绩他们这些将领的能力不用怀疑,只要杜构能配合好,西征就可以从容进行了。
处理完杜构的事之后,李湛却没有再宣李承乾入殿了,而是直接问道。
“晋阳王应该如何处置?诸位有想法,大可畅所欲言。”
这一下,朝臣们都苦着一张脸了。
不同于对杜构这样的朝臣的处置,李承乾的身份敏感,本身就是宗王,还是太上皇的嫡子,怎么可能做到畅所欲言?
就算众人有什么想法,在不确定李湛和李二的意思的情况下,有怎么敢轻易说出来?
最终还是房玄龄站了出来说道。
“晋阳王处事不密,又乖张于伦理,若是不能严惩,那国法何在?又如何震慑宗家子弟?”
眼下案情已经非常明了了,不管李承乾再怎么想要隐瞒,他那有意把姑姑、妹妹推出去和亲的想法是瞒不下来的。
正因为如此,房玄龄才说他乖张于伦理,就算那不是他的嫡亲妹妹,也不是他一个宗王长兄该做的事。
李湛只是淡淡的说道。
“此事到底还没有真的发生,怎么能拿这事定他的罪呢?只是国法虽然可以不惩治,作为宗室之主,朕还是要以家法处理的。这样吧,还是不再让他担任官职,将他幽闭在长安吧。”
众人听到李湛的决断,自然也就没什么异议了,虽然看起来李湛这次不失宽厚,可毕竟李二还在呢,再怎么样也不好对李承乾做的太过。
甚至说不定,这已经是李湛和李二商量过的呢?
李承乾犯下大错之后,还能做一个富贵闲王已经是个很不错的结果了。
宣读了对李承乾的处理后,李湛再度强调一件事,他绝对不会把宗家女子往吐蕃那个火坑里推,就算要和亲,也应该让吐蕃送人到大唐。
至于这样之后,应该怎么处理和吐蕃的关系,那就是群臣们需要考虑的事了。
杜构两个大头处理好了,那些其他的小人物们的处理其实非常方便,该贬斥的贬斥,该夺职的夺职,几句话就把事情处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