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来了郑家家主的困惑，王阳明冷淡的说道。
“你们犯下的罪，哪里是你们掏了银子就能解决了，如今圣天子在朝，怎么可能容得下你们这帮虫豸在地方胡作非为？”
郑家家主的心里更为迷茫了，他们这些盐商犯了法了吗？
明明只是在盐业上吃了点油水，贪一点钱财，几时算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了？
不过转念一想，郑家家主心里又有些明白了，很是不屑的说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不过就是看到我们这些盐商挣了大钱，想要从我们身上捞钱，哪里有那么多的借口！”
“这不就像是猪被养肥了，等到过年的时候杀是一样的！你若是真想处置我们，我们也无话可说，只是万望对我们家中的幼子们好一点，毕竟孩子是没有错的。”
王阳明眼中的鄙夷之色更为浓重了，不满的说道。
“你真的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罪过吗？”
“欺上瞒下，封锁晒盐法的传播，为了和其他地方低价盐进行竞争，死命剥削下面的灶户们，让他们在这太平盛世里过得生不如死……”
忽然，王阳明展颜一笑说道。
“若是单单说这些，你们也可以解释为商业竞争的一种手段，对这些灶户们一些补偿，知错能改，倒也说的过去。”
郑家家主的心一下子又放了回去，脸上露出些许笑颜，他就说嘛！朝廷只不过是想要问他们要些钱财而已，只不过这次吃相凶狠了些就是了。
可惜，一边的杜荷却有些怜悯的看着他，对王阳明有着更多了解的他当然清楚，王阳明这话肯定还没有说完！
果不其然，王阳明话锋一转，猛然厉喝道。
“但你们这些盐商们，逼得那些灶户们家破人亡，卖妻卖儿，甚至有些你们家的仆役都敢强抢灶户们家的妻女，这样的罪也是拿点钱就能补偿的吗！”
郑家家主有些惊了，瞠目结舌的看着王阳明，大喊道。
“不过是些牛马！这算什么罪过？他们自己不努力，结果穷到卖儿卖女，这和我郑家又有什么关系！”
王阳明眼中的怒色更甚，果然只是一群虫豸，和这样的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
王阳明的神色冷淡了下来，只是挥了挥手，让他身后那些怒不可遏的府兵们平静了下来，是的，府兵们其实也属于郑家家主口中的牛马中的一员。
正因如此，刚才郑家家主的口不择言也彻底激怒了这群府兵们，要不是有王阳明拦着，他们早就一拥而上把郑家家主乱刀砍死了。
“某原来以为，你自觉和那些灶户们不同，你是上等人，那些灶户们不过是田间的小虫罢了，他们就是有什么惨事，只要传不到你的耳朵里，你就会当不知道。”
“可万万没想到，你的真实想法居然是这个样子的，既然如此，那就更容不得你在世间逍遥了。”
王阳明侧身从身后的一名府兵的刀鞘中抽出一把制式长刀，长刀出鞘后，王阳明猛然一脚把郑家家主踹翻在地。
王阳明来了大唐以后，日常的锻炼一点都没少，早就沉溺于酒色的郑家家主哪里能挡得住他这一脚。
他身边的杜荷已经明白他想要做什么了，有心让王阳明不用脏了自己的手，给自己的未来添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可终究是没有能把这样的话说出口。
王阳明的余光瞟见了杜荷脸上的表情，心中默念道。
看来我和大唐的这些人还是有些代沟啊，我们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待到郑家家主倒地以后，王阳明双手持刀，猛然劈下。
大半个刀身都被卡在吃的膘肥体壮的郑家家主的脖子上，眼看着郑家家主还在那喘气，王阳明也不犹豫，接着用力的把刀往他的脖子里按了按，直到郑家家主彻底没了声息。
王阳明松开刀柄，冷淡的看着郑家府上的一干人等，很是淡漠的吩咐道。
“把所有人都抓出来，一个都不要溜掉，仔细审问审问他们，只要记住一条，杀人者偿命就好了！”
王阳明身后那批士卒们早就要捺不住自己的性子了，现在得了王阳明的吩咐哄然应诺，如狼似虎一般的冲到郑家府上的后院里抓人了。
杜荷怔怔的看看王阳明和地上的尸体，神色有些莫名。
流了一地的鲜血，再配合上地上人的身份，已经杀人的王阳明的身份，还有王阳明那淡漠的表情，这样的一幅画面实在太有冲击力了。
杜荷就算有所猜测，觉得王阳明可能饶不了郑家家主一行人，但直到王阳明的刀劈到郑家家主的脖子上之前，他都还有些怀疑。
怀疑王阳明会不会真的把这一刀劈下去，要知道现在王阳明如此年轻，而又深受皇帝的信任，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现在他这一刀辟出去了，劈的可不单单是郑家这样一个江南的土豪家族，更是劈到大唐上下近乎所有的世家大族们脸上了。
难道王阳明对自己的未来一点都不担心吗？
李湛可以这么粗暴的发泄自己的情绪，毕竟李湛是皇帝，可王阳明作为一个臣子，做这样的事，难道不怕被世族的人打压吗？
可是看着王阳明那坦然又清澈的眼神，杜荷的心中没由来的涌上了一股羞愧。
是呀，他怎么能怀疑这样一个贤人呢？
难道这段时间里，王阳明对那些灶户们的照顾，对这些盐商和世族们的厌恶是假的吗？
自己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大概这也是自己这样的世家子弟和王阳明他们这样的平民子弟出身的区别吧。
……
江淮一地的这点波折并没有影响到整个大唐的政局，可接下来李湛给出的处理方法却让天下间不少高门心中掀起了一些波澜。
流徙三千里。
这些江淮一地的小型世族几乎都被李湛安排到了西域、东北、东南等边塞之地，而且还光明正大的下了一道诏令。
鼓励各地豪右之家到边疆寻找出路，这里面的意思实在有些值得玩味。
聪明点的人，已经看出了李湛的意思，这话里话外虽然没有点，推动他们七宗五姓这样的大族到边疆，可隐含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这肯定不是单单针对那些中小型豪族，那也是有他们这些七宗五姓的大族们一份的。
而且现在时代变了，他们的心里也是清楚的。
在大唐这样一个大一统王朝，又有隋朝到现在唐朝，哪一个帝王不是对他们这样的大族极力打压，又带着一丝拉拢。
明白人都知道，门阀世族们的好日子已经过去了，只是他们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更好的出路了。
李湛对于他们兼并土地的事，越来越容忍不下去，这一点不止是朝堂上的一些人能够感受到，这些世族的人们心里也有数。
如今，李湛直接把自己的条件算是挑明了，还想要在大唐境内兼并土地那就是想都别想了，可是把他们放到边疆之地，教化百姓，经营商路这条路，算是被李湛给出来了。
而且这些世族们也有榜样，岭南的冯家不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吗？
冯家的势力不大吗？
可谁曾见到李湛对他们下手了？李湛还特意给了他们一条极佳的挣钱路子，让冯家专门经营甘蔗生意，就算甘蔗只是制糖的出击工业，也能让冯家大赚特赚了。
每每看到自己家中用的白糖，你要说这些世族们对冯家没有一点羡慕那是不可能的，只是明面上他们又会说冯家没有诗书传家，不过是暴发户而已，还有蛮夷血统，实非zhonghua正统。
可这样的话，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等到真的有这样一条路放在他们自己面前的时候，他们不得不承认，是真的心动了。
西域商路有多挣钱，难道他们不清楚吗？
可之前的时候，这样一条商道上主要来往的还是胡商和长安附近的关陇世族们，那些山东世族们对这样的利益早就很是眼馋了，可偏偏插不进去脚。
而现在有了李湛的诏令，他们就不信那些关陇世族们还能那么好的把持住这条商道？
有这样心思的也不单单是山东世族，晋地世族、江南世族……他们哪一家不对各处商路早就蠢蠢欲动了？
更别说，这次还专门提到了东南，东南岭南一地，事关白糖利润，动心的可不止一个半个。
可以说，因为李湛的这一条政策，算是吹皱了大唐的满湖池水……
清河县，崔家。
崔然皱着眉头看着坐在一起的家老们，他们已经在这里争吵了一个时辰了，结果却还是没有商量出来一个结果。
崔然实在有些忍不住了，开口说道。
“诸位家老，天子的诏令已下，说不得往后就要强迫咱们外迁了，这个时候还商量不出来一个结果，难道你们不觉得太慢了吗？”
一位头发苍白的老者很是不满的说道。
“这样的大事，难道是能一朝而定的吗？不要好好商量一下？你还是太年轻了。”
崔然的脸色更是难看，对家老这样的说法很是不屑。
现在的大唐可以说是日新月异，哪里是能够浪费时间的时候？
既然大家都对边疆的商贸有些心动，为什么不能更主动一点？难道非要等到各处的市场已经被占据了，崔家再入场吗？
要知道，崔家固然是七宗五姓之一，可世间不怕崔家的人也不再少数，关陇世族、江南世族、已经朝中的那些权贵们……
他们这些人里面，哪一个会对所谓的七宗五姓有什么敬畏呢？
别看程咬金娶了崔家的女儿，可真要是程家和崔家的商贸上起了什么冲突，程咬金定然不会手软。
可这些家老们还在这里犹豫来犹豫去，实在不是能做大事的样子啊！
更为关键的是，现在天子对世家大族的恶意那么明显，可这些家老们还抱着旧的观念，觉得李湛肯定不会对他们动手。
可他们也不看看，现在的时代已经变了，一个大一统王朝能和之前的乱世相比吗？君王的权威都不一样。
何况，现在大唐需要的人才，很多都是从寒门中出来的，对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的依赖已经很小了，但凡李湛能狠下心，所谓的七宗五姓也不过是要被一扫而空。
在崔然看来，现在李湛还能克制自己心中的欲望，没有直接选择动刀子，已经称得上是一代明君了。
但这次对那些经营盐业的小型世家下手，已经是杀鸡儆猴了，那种态度简直是不言自明。
偏偏……
唉，这些家老们真是老了啊，完全跟不上时代了。
也没看看当年那些和尚们的下场，李湛登基没多久就下令灭佛，河北道那么多佛寺，现在还剩了几个，还有多少佛寺还敢兼并土地，主动放高利贷的？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啊！
就算这些都看不到，那这些年在朝廷治下，有哪些大型世族势力能够有所扩张呢？
不外乎是那些追随着李二和李湛建立功业的勋贵们，至于所谓的七宗五姓，关陇世族，有哪一个在大唐得了好的？
而地方官吏的位置，现在也大片的被经过培训的士卒、寒门子弟所占据，原来能在地方作威作福的那些地方豪右之家的势力已经衰弱了。
何况只要他们出现不法之事，等待他们的就是朝廷的严厉打击，就像是风卷残云一样。
难道这些中层的豪右之家没了，朝廷会不对顶层的这些世家们动手？
要李湛会有这么温和和天真，那他就不可能推倒李二的统治，登上皇位了。
崔家所在的河北道当年可是经过一番反复的摩擦的，李唐和刘黑闼势力在这片土地上来回交战，崔家很多人对当年的李二记忆犹新。
等到李二登基以后，他们也认为这是应该的事，相比于李二，李建成实在太弱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政治强人，居然轻而易举的就被李湛推下皇位，这其中的含义，难道还不值得人品味吗？
偏偏这些上了年纪的家老们一点都不自知，依旧沉溺于以往的辉煌之中。
崔然这次之所以这么急，也是因为他看出来了一件事，朝廷最近似乎是在给世家大族们找出路，不欲完全和他们翻脸。
只是出路就在边疆。
不得不说，崔然的嗅觉还是极为灵敏的，李湛确实有这样的想法。
在李湛的规划中，未来大唐的王朝体系内，基本不会容许那些地方豪右们兴风作浪了，更不会容许那些世家大族们把持上升的空间，垄断各地的政治、经济和文化。
但若是这些世家大族们能拿出当年祖辈的勇气，到边疆去开拓，从那些异族们身上攫取利益，教化当地的百姓，李湛只会乐见其成。
正如岭南冯氏教化岭南蛮夷，在当地种植甘蔗赚了大钱，李湛绝对不会因此对他们另眼相看。益州当地的豪右们也主动向吐蕃经营土货，贩卖丝绸、往黔中道开辟商路，雍凉之地的大族们向西域经商，这些都是朝廷满意，他们自己能够得利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