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然固然可能想不到这么深远，可冯家这个标杆，他还是能看见的，自然的，他也就动了心思。
只是他有时候也在犹豫，崔家的‘边疆’或者说出路应该在何方，东北、半岛离崔家当然很近，可比他们更近的还有范阳卢氏。
这样一个拦路虎在那，崔家想要往那个方向开拓也比较艰难，至于西域、草原等地那都是有主的了。
要是再慢下去，可能等待崔家的就是衰落的固定局面了。
崔然想了想，自己现在确实在家中人微言轻，可远在朝廷中枢的崔仁师地位更高，他说话想来家老们总是会听的。
一念至此，崔然也不再犹豫，很快写了一封信，加急往洛阳送去，只期望崔仁师的劝说会是有效的吧。
崔然不知道的是，最近这段时间，急着往洛阳送信的可不只是他一个，其他各大世族家中也有很多人往洛阳送信，咨询在中枢的那些族人们。
一时间，洛阳简直成了风暴的中心，无数封信都在往洛阳邮寄，洛阳城中的一些人也有些蠢蠢欲动。
哪怕是远在长安已经有些衰落的那些鲜卑高门也不例外，甚至他们比崔氏这样的汉家高门更能看的清形势，对李湛的这个政策也更为拥护。
他们自己也明白现在的处境，要是继续这么下去，他们这些鲜卑高门迟早有一天会消失在大唐的中枢，泯然众人。
既然现在朝廷给了出路，哪里有不去搏一搏的事呢？
更何况到了边疆，那可就是刀子说了算的，现如今他们这些鲜卑高门至少还没有完全丢掉祖辈们的勇气。
李湛带着一队人马正疾驰在洛阳西苑中狩猎，这可是他为数不多还能体验下和战场相似气息的活动了。
等到狩猎完了，李湛很是满意的看了看自己的收获，不错，这次还打到了鹿，已经算是收获满满了。
“好了，回营地进食吧！”
“诺！”
在营地处等着的李破很快就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动，明白李湛已经要带队回来了，连忙凑到营地门口恭敬的等着。
果不其然，没有让李破多等一会儿，李湛很快就到了营地，李破帮着李湛牵马，让李湛从马上跳下来，随后小小的拍了一个马屁。
“圣人的技艺又增强了，这次猎到的猎物比之前还要多。”
李湛有些哑然，轻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这可不是我的功劳啊！分明是你们这些人私底下又往西苑投了不少鹿群吧？”
李破嘿嘿笑着。
李湛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每次狩猎都能从西苑看到好东西很不现实，就算他一再强调不要扰民，更不要往这里面投放猛兽，可臣下们的小心思是挡不住的。
李破做的好的一点就是确实没有投放猛兽，有这一点，李湛已经很满意了。
毕竟西苑离百姓住的地方又不算远，若是一个不小心，老虎这样的猛兽从西苑逃脱，那会对他们的生计造成极大的影响的，危及性命也不是玩笑话。
李湛随口吩咐着下面的人去清洗猎物，准备烧烤，自己却拉着李破来到帐篷内问道。
“可是又有什么别的消息了？”
李破恭谨的说道。
“确实不出圣天子所料，这段时间，我们军情司发现有很多世家都在往洛阳送信，信件内容我们没有看，毕竟都是有漆封的。”
李湛并不意外，随口说道。
“朕知道了，这也是应有之意，毕竟朕的意思已经放出去了，若是那些世家大族们没有反应，那才是不合理的事呢。”
“以那些世家大族们的精明程度，不会对这样的一条出路熟视无睹的。”
李破又是加大了拍马屁的力度，李湛并没有被他吹捧的就找不到北了，只是让他回去继续打听消息。
李湛看着李破出去的背影，心里也不免有些感慨。
军情司他固然很不愿意在国内动用，可这个工具实在太好用了，让李湛忍不住动用。
可明朝动用锦衣卫的先例让李湛对这样的特务机构还是很是警惕的，只能在每一次动用了军情司的阴私手段之后在心里加倍告诫自己。
至于李破提到的这些世家大族们的动静，李湛对这反倒不是很关注了，路已经给出来了，线已经画下了，未来若是有人越线，自然会迎来李湛的雷霆打击。
其实李湛现在巴不得出来几个蠢一点的世家大族，这样一来，李湛找到理由针对这样的蠢货之后，其他世族自然会更加老实。
哪里还用像现在这样，时不时关注一下这些世家大族们的动静。
李湛心里更加在意的是，这世家豪强的问题能不能在大唐，在他在位的时候得到缓解乃至于解决。
说起来，朝廷和世家豪强们的斗争也是由来已久了。
自打西汉的时候，当初的汉家朝廷对这样的地方豪强始终保持强硬的打击力度，在地方长官的人选里多见载于史册的酷吏，比如张汤、宁成等人。
就是中枢的政策上，汉武帝推行盐铁官营、告缗令、算缗等等，哪一项不是再死命的针对这些地方豪右？
甚至还动用过绝户计，直接把地方豪右强迁到茂陵，可这些方法对这些地方豪强有什么作用吗？
没有，地方豪强不依旧好好的发展了起来。
到了东汉的时候，甚至这些豪强世家们已经能够完全左右政局了，要不然哪里来的荀氏、陈氏、袁氏这样的高门大阀？
本来曹操是有机会压制地方豪右的，他的求贤令让各个寒门子弟有了晋升的渠道，可短短几十年时间，等到曹魏政权建立以后，就整出来了九品中正制。
结果就是中枢权威沦丧，直至隋朝。
偏偏隋朝还是一个短命的王朝，虽然两代帝王都在对世家大族进行打压，可效果却极为有限，这些世族们也就洛阳世族们的实力有所下降。
可那也是因为隋末战乱，洛阳被反复拉锯，十室九空。
如今这个历史任务来到了李湛的手上，你要问李湛想不想快刀斩乱麻，一次性解决，李湛自然是想的。
可他又不可能学习黄巢，怎么说这些世家大族们也是一个王朝的精华所在了，大部分读书人不都是世家大族子弟吗？
更何况，难道砍了这些世家大族，新出来的阶层就会是真的心向朝廷的好的力量吗？
想想后来明朝的那些读书人们，哪一个不是累受皇恩？
可到了王朝灭亡那个的时候，他们的丑态毕露，总不会真有人以为这些人能够成为王朝的中流砥柱吧？
正因为如此，李湛才如此谨慎的选择推动这些地方豪强、世家大族们成为大唐向外延伸的触手，为大唐赚取利益。
至于完整的方案，其实现在李湛也并没有想好，还在和张居正、李二等人讨论，压根没有酝酿出来。
但像是之前李湛推出来的那道诏令是已经可以摆出来的了，甚至李湛的口风也不止一次的在朝堂上透露过了。
这本来就是一个阳谋，光明正大的摆在明面也没什么不好的，若是在这种地方动一些小家子气的手段，反而会让别人嗤笑了。
李湛的心中对于未来有着最为美好的期望，不指望在大唐这样的封建社会完成整套的工业革命，也不指望能在这个时候，让底层百姓成为大唐的支柱力量，毕竟他们也没有觉醒。
可让大唐变得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都要长远，比任何一个朝代都活得灿烂，那就是李湛的目标了。
区区豪强、世族只是他和大唐往前迈的一小步而已。
没有让那些有心人们等多久，李湛很快就把更为明确的意思透露了出来，就差把鼓励各家世族向外开拓了。
只是，对于这些陷入安逸区太久的世家门阀们来说，单单只是被安排到域外，实在是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
因而有所迟疑的不是一家两家，倒是关陇世族们和范阳卢氏的动作很快，超乎外人的想像，像是崔家这等大家族，纵然里面有像崔然、崔仁师这样的聪明人。
可族内的掣肘也是极多，绝对不是他们这么一两个人杰就能撼动的，故而这一次动作极为缓慢。
恐怕这样的事，会成为这些家族们心中永远的痛了，毕竟李湛可不会因为他们就停下自己的脚步，一旦被时代抛弃，那只会被时代的车轮无情的碾过，再也不会有什么未来了。
……
涿郡。
天色微微亮，海鸟纵身高飞，海浪轻涌。
一艘艘体型较小的海船正在缓缓的驶出港口，迎着海风，船上的帆布飒飒作响，听起来到似是一支乐队，在那里演奏点小曲儿。
范阳卢氏的管事就在船队里的一艘船上，很是恭敬的看着眼前的一位青年。
“出海现在风险高吗？我总是觉得海路没有陆路稳妥。”
管事连忙说道。
“少爷有所不知，这条海路也是这两年咱们卢氏的商队走熟了的，不会有什么大的风险的。本来这涿郡离半岛就极近，这附近的海面更是连个大浪都很少有，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但愿如此……”
那名管事纵然对这名主家来的小少爷心里有些腹诽，觉得他不懂海运，可面对这样身份尊贵的人，管事也升不起什么别的心思。
这名范阳卢氏的小少爷其实也不能算小了，卢氏家主还有比他更小的孩子，不过那些大都是庶出的。
若是只算嫡子，卢元康倒确实称得上是小少爷了。
卢元康这次被派着直接跟船，心里其实是有些不满的，说到底商业是贱业，他这样一个读书人居然被家里打发到这儿做事，这不是意味着自己可能和仕途绝缘了？
可另一方面，卢元康又是一个聪明人，他是可以看到卢氏和半岛这条商路的好处的，别的不说，单单这两年卢氏经过和半岛的互通有无，在规模不大的情况下都挣了几十万缗左右了。
这可是纯利润！
虽然看上去少了点，可那也要看是和什么产业比了。
至少，卢元康现在很有自信，只要自己接手了自己家的这门货运生意，一年单单他自己就能从这里面捞上十几万钱。
毕竟朝廷有没有明确诏令对他们这样的大家族来说还是很重要的，他们心里很清楚朝廷对他们这些人的不待见，所以一般情况下就不会给朝廷什么对付他们的把柄。
只是让卢元康一开始有些没想到的是，这次家中居然会这么果断。
涿郡和半岛的海运已经打通了数年了，可一直以来卢氏都没有试图通过海运获得更多的利润，这不是什么怕海，更不是陆运他们就已经满足了。
只是担心朝廷的大政会不会有所变动，对于大家族来说，他们最期望的还是稳定，宁愿慢一步，都不会做出头鸟。
可这一次，偏偏卢氏就例外了，直接这么激进的当了出头鸟，实在有些让卢元康意想不到，只是这其中的内情，家中也没有一个人告诉他，一直神神秘秘的，只说到了半岛他就知道了。
也不怪卢氏的主事者们不和卢元康这样的小辈说原因，毕竟他们在半岛的发现实在太惊人了，实在不敢走漏什么风声，要不然说不得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谁让范阳卢氏这几年在来往半岛的时候，发现了一大处金矿呢！
这些年里，范阳卢氏绝对不是什么因为顾忌朝廷的诏令有无，才忍下来对半岛市场和资源的渴望，纯粹就是因为这座金矿啊！
当初范阳卢氏发现半岛北部的这处金矿的时候，也曾欣喜若狂，专门召集了不少半岛上的人在那挖矿。
挖到的金矿就被他们通过陆路送回范阳，可这样的效率实在太慢了，范阳卢氏的主事者们早就等不及了。
要是每每都这么小心谨慎的做事，那那处金矿什么时候能挖完？
他们可没忘记，现在帮着卢氏开矿的都是半岛人，要说他们对卢氏有什么忠诚那就是在开玩笑。
要不是这些时间里，范阳卢氏软硬兼施，一手刀子，一手甜枣硬生生唬住了那些半岛人，这处金矿恐怕早就暴露了。
可就算如此，卢氏的人也很清楚，这事不可能瞒更久了，他们能压得住一时，绝对压不住一世，还不如早早的占一个先机对这处金矿进行挖掘。
这才有了这次范阳卢氏行动这么积极的事情，要不然说不定他们也要拖延一番了。
可现在呢？他们不但主动响应朝廷的号召，甚至还在私底下给李湛上了折子，说了半岛金矿的事，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
对于这样知情识趣的家族，李湛又能拿他们怎么样的，且不说他们的做法本来就颇合李湛的心思，就是为了立一个标杆也需要对范阳卢氏好一点啊。
可以说，这次范阳卢氏这群老狐狸们硬是得了不少好处，偏偏李湛还需要感激他们，你说这事离谱不离谱。
……
七日后，卢元康带着一干范阳卢氏的商队来到了半岛上，刚一下船卢元康就感到不对劲了，这处港口附近的军队怎么有些多？
难道……朝廷要对他们范阳卢氏下手了？
可他们卢氏也没做什么错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