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说,当时的时候,李湛有先见之明,要是真的没有这一手,说不定今年大唐朝廷就会一直在服丧中度过了。
这一天,整个长安再次迎来了久违的肃穆。
自打李湛凿通西域,鼓励工商业的发展后,长安城就几乎成为了一个不夜城,宵禁制度有归有,可也只是一个摆设了。
除了坊市之间为了管理和安全考虑,依旧没有打通,其他地方已经和宋朝很像了。
可这次因为李渊的去世,坊市里那些做生意的人也大都闭门谢客,在路上甚至很难看到一个行人。
这倒不是李湛下了什么强制性的命令,只是不管是官员还是百姓,都明白一个太上皇驾崩,对现在的大唐算是一个大事了。
就算有想要饮酒作乐的,最少也要忍过这一段,要不然的话,岂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
那些好不容易从各州游历到长安参加科举考试的学子们,也强行按捺住了自己心里的那种骚动,他们比起百姓更为警惕犯禁。
要知道,一般的百姓犯禁了,朝廷大概率也就是打打板子,礼不下庶人不就是这样吗?
那些一般的百姓们,他们也没那么清楚这样的事会有多大的影响。
可他们这些已经参加今次的科举考试的,要是因为这样的事犯了忌讳,惹来天子的‘另眼相看’,甚至都不用天子,就是一般的大臣们都足够他们喝一壶了。
说不定,还会牵连到各自的家人,只要把这个代价和稍微放纵一下能带来的收益一相比较,没有哪个聪明人会做傻事的。
……
献陵,现在献陵的墓道已经准备的好好的了,只等着李渊的棺椁在宫内停灵几日,就再转移到这里下葬。
现在这里也是在做一些前期的准备工作,许敬宗就不知道是有幸还是不幸,被安排在了这里。
说实话,自己被打发这个差事,许敬宗的心里是极为不满的。
怎么说他也是当年最早投奔李二的几个人,当年就是秦王府的学士,当初秦王府的学士那可都是秦王的心腹之辈,都是给秦王专门出谋划策的。
可看看当初和他一批的老臣子们,房玄龄、杜如晦两人自不比说,他们那是真的连许敬宗都自愧不如的人才,而且得李二的信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长孙无忌,这是人李二的大舅哥,等到李二登基后,能够得到一个不低的位置,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可褚亮算什么东西?
他当年也就是个文学之才,这样能被李二重用就足以让许敬宗嫉妒的了,但碍于当初的情势,他许敬宗也只能忍了。
可现在呢?
就连褚亮的儿子,褚遂良也要爬到他许敬宗的头上了,这样一来,许敬宗的心里能有多高兴?
这次帮着主持李渊丧事的,偏偏还就有他许敬宗和褚遂良,每次看到褚遂良这一张脸,许敬宗的心里就很是厌恶。
更让他咽不下这口气的还是欧阳询这个老头子,这老头一把年纪了,怎么还不死呢?
就他长得这个模样,要不是有一手好字,他凭什么入仕?
特别是时代的特殊,要是换成两汉时期,那种看重长相的时候,就算欧阳询有好字能顶什么用?
许敬宗在心里有着这样的怨气,反应到工作上,自然就是在那磨磨蹭蹭的,不愿意出工出力,宁愿有时候站在那拿着几本书偷懒,时不时装模作样的发号施令。
许敬宗也不是不知道,他这样做落到有心人眼里,定然会被天子惩治,可他现在心里也有一点破罐子破摔了。
要是换成以往的时候,他可能还会考虑认真工作,以期未来升迁,最后就是进入政事堂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现在……李湛手下的这一批人,年纪比他小,一个个又比他更能干,和李湛的关系不比他更近?
这样几项一加,他许敬宗怎么能比得了?
他已经不再年轻了,肉眼可见的,他是熬不过张居正他们这波人的,而以当今天子对张居正等人的信任,说不定又是一段可以传为君臣佳话的故事。
这样的故事,若是以往许敬宗在史书上看到的时候,可能心里会很是激动,甚至会感慨,会幻想自己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天。
可现在嘛……
有一个房玄龄、杜如晦和李二的君臣相得就已经够妨碍她许敬宗的上升道路了,更别说后面再来这么一对?
许敬宗只要想到这点,心里就极为失落,更是充满了颓丧。
索性在他看来,李渊早就已经是过了气的太上皇了,现在离武德年都已经多久了?
本来李渊这个开国皇帝的威信就不足,如今更是已经到了李湛执政的时候,哪里还用对李渊那么重视呢?
就算一开始的时候,许敬宗也曾听到人们提过,当年天子李湛还在李渊膝下的时候,李湛和李渊的关系很好。
要不然,怎么会等到李二发动玄武门之变后,竟然给李二放狠话?
故而,当年李湛刚一开始登基的时候,许敬宗也试图扒拉到李渊身边,卖一个好,可一来李渊对他这样的当年的秦王府故吏并不怎么友好,热脸贴着冷屁股,终究不是一回事。
二来,自李湛登基以后,对李渊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这一度让许敬宗在心里怀疑,难道以往的时候,李湛和李渊的关系压根没有那么好?
日子久了以后,许敬宗也算是看出来了,不一定是当初的时候他们两人的关系不好,而是李湛这个人有些冷心冷情啊!
这样的人真是天生就是要做皇帝的,活该人家成为大人物!
这些私底下的想法,许敬宗当然不敢表露出来,只是有时候在午夜梦回,许敬宗对比李二和李湛,真的觉得自己离他们的境界差了不止一筹。
就只说一点,他就做不到他们父子两人这样对兄弟、父亲那么狠心。
他对自己的儿子算是不错的了,而且现在儿子也算是争气,也颇有文采,算是新生的年轻人里面比较厉害的一个了。
从这一点上来说,其实许敬宗的教育也还算到位,只是明明是一个颇为优秀的年轻人,愿意和他交往的人却比较少。
毕竟大家交朋友也是要看家庭的,许敬宗这个人名声臭了,自然就少有人愿意和他当朋友了。
这一日,许敬宗又是悄默默的喝了点酒,才卡着点来到了献陵附近,开始操持着李渊的这些身后事。
许敬宗能明显看到,褚遂良对他这样工作态度的不满,可许敬宗却压根没有放在心上,你老子来说我两句也就罢了,就你这样的小儿辈,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心里这么想着,许敬宗面上就更为自在了,甚至还故意挑衅似的瞧了瞧褚遂良几眼。
褚遂良把眉头一皱,心里很是不满,他们一家和许敬宗的关系也就那样,偏偏现在两人又成了同僚,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更为尴尬的是,现在李渊的身后事是由他们一起负责的。
李湛和李二肯定不会管,在具体的工作中到底谁的责任多一些,但凡这次他们做的工作不够到位,肯定是他们两个一起被罚。
许敬宗年纪大了也就罢了,他褚遂良年纪还小,可还想要求着上进呢,一点都不愿意和许敬宗这样的阴人为伍。
褚遂良只能忍着心里的怒气,对着许敬宗摆上笑脸,开口说道。
“许相公,咱们今天的事可不能有疏漏啊,离着太上皇入陵寝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想来宫中的陛下也一直在关心这样的事呢……”
褚遂良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许敬宗极为粗暴的打断了。
“你说的这些我心里自己有数,你一个毛头小子还要来指点我做事?”
褚遂良被噎了一顿,也是不愿意再和许敬宗多说话了。
但在心里已经把许敬宗给恨上了,当初他没能跟着那些李二心腹们的大臣们的孩子,去到当初还是秦王的李湛的封地上混个脸熟,就已经是落了旁人一大截了。
如今要是再因为李渊的丧事问题,被许敬宗拖了后腿,他以后可怎么还往上爬?
可褚遂良又不能因为许敬宗一些态度上的问题,就把人一棍子打死,怎么说许敬宗和李二还是有着旧年的情分在的。
不是特别严重的问题,根本不可能拿许敬宗怎么样,所以褚遂良也只能把这样的事记在心里。
没过多久,褚遂良等的机会就来了。
许敬宗这个十足的蠢货,居然在欧阳询这个老爷子前往献陵视察,看李渊丧事的流程中还有没有问题的时候,笑了出来,而且旁人提醒了以后,他居然还破口大骂。
哈哈,这样的罪过,就是褚遂良也觉得这是天赐良机,许敬宗犯了这样的事,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
二话不说,褚遂良直接上书告发了许敬宗的这般作为,朝中的各个御史们也一并跟上,群起而攻之。
李二一开始接到消息,还有些不敢相信,许敬宗也不是一个那么轻挑的人,怎么就在这种时候,居然会做出这样的对李渊大不敬的行为呢?
不过接下里,李二也不愿意再分辨具体原因了,直接先是把许敬宗打入大牢,等着李湛处理,毕竟他现在不是皇帝,用不着他来给这样的处理意见。
更何况,许敬宗还是他当年秦王府的旧人,要是真的由他来经手处理这样的事,要是处理的轻了,保不准还会有人腹诽,觉得李二偏袒许敬宗。
这样的事,对李二来说就是一个烫手山芋,他巴不得赶紧丢给李湛,更深的一层,李二也未尝不是想看看李湛会怎么处理许敬宗的事。
要知道,他未来也会有这么一天,要是今天李湛能对在李渊丧事上失职的官员轻拿轻放,等到他李二身故后,谁又能保证李湛不会对这样的人也轻拿轻放呢?
这可是关乎他身后名的问题,也是关系到李二这个当过皇帝的人的脸面问题,由不得李二不上心啊。
其实事情发生后,褚遂良一杆子捅到朝堂上的时候,李湛就已经知道了,一开始他当然是很生气的,恨不得直接把许敬宗扒皮抽筋。
可冷静下来一想,许敬宗这人还真不是特别好处理,怎么说也是秦王府的旧臣,就算现在慢慢也不受宠了,还是有一个标杆作用的。
再者说,告发他的人是褚遂良,这一点从大唐的道德观念里,还真有些不太合适,怎么说许敬宗和褚遂良的父亲褚亮也是同僚。
作为颇为亲近的后辈,这么直接把长辈告发,总是会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在道德上有些瑕疵。
只是李湛这样想要看看朝中反应的心思终究没有能存留太久,因为很快情势就变得有些让人意想不到了。
在朝堂上,居然有人在那揭许敬宗的老底,说实话这事之前李湛都不清楚,更没想到许敬宗居然会沦落到这么一步。
他许敬宗平日里到底是得罪了多少人啊?按照李湛自己的记忆里,许敬宗在贞观朝以后,好像还是当过宰相的。
不单单是权力大,而且活得也比较久,什么时候也会这样阴沟里翻船了呢?
好奇的李湛喊来平日里常在自己身边陪侍的冯道,让他帮着解释下这些揭发许敬宗老底的奏章里到底说的什么,他又是怎么惹来众怒的。
冯道作为五代时期的一员良相,还曾经负责编纂过唐书,对这样的典故自然是信手拈来,随口给李湛解释道。
“这说许敬宗贪生怕死的,其实说的是当初隋末的时候,许敬宗的父亲许善心和虞世基一同被宇文化及杀害,可是当初虞世基的子侄辈们都甘愿和他一同赴死。”
“而许敬宗当初却拼了命的向宇文化及摇尾乞怜,不停的跳舞这才逃出生天,有了这样的对比,自然人们会看不起他了。”
“这事还是封德彝说的,他声称这是当初他亲眼所见的,只是因为虞世基这人的名声其实也不大好,所以朝臣们一般也很少谈论他这个人。”
李湛大为讶异,忍不住问道。
“虞世基的家教有这么好?那么多虞家的子弟都甘愿和他赴死?”
冯道的神色严肃了起来,连忙说道。
“陛下慎言,您可不能这样无故怀疑别人的道德,您的身份不一样,何况现在虞家的家风也是非常正的,虞世南老人家也算是一代书法大家,而且做官也堪称楷模了。”
李湛讪讪一笑,虽然已经来大唐有小十年了,可他在有些方面还是没有适应,比如大唐人们对荣誉和家声的看重。
随后,冯道接着给李湛解释了一下虞家的具体情况。
当初虞世基和虞世南兄弟两人同在隋朝任职,虞世基的官职要高很多,而且过于迎合隋炀帝,结果等到隋炀帝被宇文化及一刀剁了的时候也跟着被杀了。
但虞家家世本来就不错,他们兄弟两人又颇有名望,虞世南也就好好的活到了现在,只是这时候也有八十多岁了,说不定哪一天就去了。
李湛若有所思,这样的事又会是谁翻出来的呢?
李湛的心里不是很能理解,按道理说,关于许敬宗的劣迹,还是能牵扯到他家声的问题,一般这个时代也不会有人愿意主动揭破吧?
就算之前的时候,封德彝这么说过,可那是因为封德彝地位高,资格老,又对李二的继位有一定功劳,换成其他人,巴不得当做自己没听过这样的事。
或者也就是把这事当一个笑话,放在自己心里面了,怎么会突然因为这样的一个看似不大的问题,忽然把这事捅出来?
更何况,当初封德彝说这事,知道的人应该也不会很多吧?
当初能知道这样的消息的人,现在的地位应该也不会低到哪,他们怎么着也和许敬宗有过一段同僚之谊,不应该主动揭短啊?
李湛有些不明所以,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怀疑的对象,只能暗地里思索着。
反倒是冯道,其实他现在心里已经隐隐有怀疑的对象了,毕竟按照历史轨迹,这人的性子也不够光明正大,还有些权力欲过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