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臣也并没有劝谏陛下广修宫室之意，臣也清楚这是自取灭亡之路。”
“但若是陛下每日穿着打补丁的衣服，身居陋室之中，作为臣子的我们又怎么敢穿着华丽的衣服呢？至于更下一层的百姓们，他们又应该怎么过呢？”
“如此一来，陛下一直设想的，广开国内的消费市场又应该如何做到呢？”
“难不成真的要让臣子们装模作样，骗骗陛下你，用十几两银子的钱，来给衣服上专门打补丁，做旧？这样对国事，对民生又有何益处呢？”
张居正说的其实就是皇帝过的不该太过简朴，不然的话，臣子们也会有些无所适从，只是不管李湛怎么想都觉得这是歪理邪说。
可眼下张居正显然是憋了很久了，有些不吐不快的意思，压根没给李湛反驳的机会，接着就滔滔不绝的说了下去。
张居正直接拿隋文帝举例，隋文帝夫妻虽然性情简朴，但在该花钱的地方一分都没有省，给臣子们的赏赐从来都不显少。
而且他们夫妻也不是真的就性情简朴，只是为了扭转从魏晋以来，天下那种奢靡的风气罢了。
这就好比后来的明太祖朱元璋，为什么他要那么大力气的惩治贪污，这里面固然有朱元璋本人对贪污腐败的事深恶痛绝的原因。
可更为主要的，还是因为朱元璋有心扭转从宋元以来，朝堂上那种过于松弛的氛围，正所谓元政失之以宽，而朱元璋则要纠之以猛。
从这些事迹就能看出来，一个皇帝采取什么样的治国方略，展现什么样的性情，都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意义绝不是单纯的自己简朴，或者自己讨厌贪污。
李湛听了张居正的话，也就大概明白他想要说什么了，说到底他还是觉得李湛把臣子们逼得太紧了，这样对朝政不好。
而且李湛不单单是逼臣子们，就是他自己过得也太过克制了，皇帝想要享受生活并非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
要是皇帝真的有这么重要，那后世的嘉靖狗皇帝几十年不上朝，岂不是大大的延误了国事？
事实呢？也没有到那样的地步。
更何况，李湛作为皇帝，他的生活很大程度上代表了大唐的脸面，要是他都过得不怎么样，怎么让那些被大唐统治的异族们相信大唐真的很强？
又怎么通过大唐文化的吸引力，让这些异族们安分下来？
须知武力不是一切，只要李湛做的比较有分寸，不要真的像历史上那些昏君们一样，李湛大可不必如此谨慎。
有欲望，这才是人之常情，要是李湛过得连人味都没了，大臣们反而会有些害怕，就是孔子这个儒家公认的圣人，都还有怒而诛少正卯的时候呢！
其实张居正还有些话藏在心里，没好对李湛说明，李湛可能是因为从后世穿越而来的，对天子这个位置的认识还是不够透彻。
须知，天子是天下之独夫，他并不需要想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那都是当臣子们需要考虑的事情，绝非皇帝之道。
李湛一开始也有些被张居正说动了，可慢慢的他琢磨着不是那回事啊！
皇帝的性情确实对天下影响没那么大，但也绝非那么小。
皇帝身上有什么缺点，那在无形中就让下面的臣子们有了借口，你看皇帝也是这样的，如此下去，到了基层的时候，岂不是一个官员什么毛病一大堆。
这样一来，他们治下的百姓们又会是怎么样的呢？
说到底，张居正的这番说辞，有为刚才在宴会上说错话的官员们开脱的嫌疑，李湛一时间就有些不满的说道。
“你既然觉得朕对下面太过严厉，可朕记得你当初在进行改革的时候，对下面的官吏们可也一点都不轻松啊！考成法可不是一个对官吏们特别友好的政策。”
看到李湛提起这件事，张居正不得不解释道。
“陛下，考成法是臣实行下去的，所以怨言也归于臣一身，不会对当初的万历皇帝有什么影响，可现在呢？”
“一直下令逼着大臣们往前走的，是陛下您啊！如此一来，就是下面有什么怨言，也都会汇集到陛下您身上，这样确实减轻了我们这些当臣子的压力，可却让陛下您的威信受到了损伤。”
“这绝非臣子希望看到的……”
李湛有些明悟了，张居正最后这意思不就是让他学会找人背锅吗？
于是乎，李湛接着和张居正沟通了很久，期间不乏有相当激烈的争执，最后李湛还是被张居正说服了。
往后有什么对官僚系统损害较大的政策，都一概借张居正的口说出来，如此一来，也方便李湛居中把控。
只是，这么一来，就苦了张居正了……
其实张居正除了说背锅的事，倒也的的确确在那委婉的劝谏了李湛，从张居正的角度来看，他也认为一个皇帝过于压制自身的欲望对于国家的长治久安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这他也是有切身体会的。
万历皇帝在张居正还是首辅的时候，有多听话，等到张居正去世后，爆发出来的那股怨气就有多强。
而且从张居正去世以后，万历皇帝就开启了享乐模式，就像是在弥补之前那几十年间没能好好享乐的时光一样。
这是皇帝身上出现问题，离现在这个时间更近的，其实也有，还是杨坚夫妻，他们两个大力提倡节俭，那些贵族们慑于他们夫妻的威望自然是老实的不行。
特别是因为独孤伽罗是个性子比较强势的人，严禁杨坚生非嫡子的孩子，对于臣下那也是极为讨厌他们广纳妻妾的。
至于休妻？
呵呵，就是哪个臣子对自己的正妻不好，传到独孤伽罗的耳朵里都能让她对某一个大臣印象大坏。
偏偏独孤伽罗还不是后世那种没有什么权力的皇后，她可是也高度参与朝政的，想要处置哪一个臣子可不要太容易。
如此一来，当独孤伽罗在世的时候，那些王公贵族们自然都是老老实实的。
可等到独孤伽罗去世了，不说别人，就是杨广不也是报复性的广纳妻妾，更不用说下面的大臣们了。
那这事到底算是皇帝的过失，还是臣子们的过错呢？
到这种地步其实已经有些说不清了。
对于这样的事实，李湛也有些无力反驳，他还是挺少见的在和张居正的辩驳中处于下风，要是换成之前的政事，说不定他还会拿出不少后世的道理来教训张居正呢！
所以待到张居正走后，李湛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太开心的。
特别是张居正明目张胆的说要背锅的事，这不是赤裸裸的对他这个皇帝不够信任吗？
要不是觉得李湛推行的变法难度太高，未来肯定要出事，他有必要以一种殉道者的风格说着替李湛背锅的事吗？
待到李湛转身离开宫殿的时候，恰巧遇到了之前在这听墙角的李曼玉，这一下，李湛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了。
她怎么能跑来偷听李湛和大臣们的谈话呢？这不是赤裸裸的后宫干政？
这时候的李湛选择性的忽略了之前的时候他对李曼玉参与政事有多期待了。
李曼玉像是没有看到李湛那有些生气的脸色似的，满脸笑容的走到李湛身边，用一种很是欣喜的口吻说道。
“恭喜夫君了，张相公真是一个纯臣啊！能得到张相公帮助，夫君想要推行的变法定然会成功！”
“可惜就是世上如张相公这样的纯臣太少了，要是臣子们都能向张相学习，将来的大唐定然无比兴盛。”
李湛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张居正那是因为和李湛之间的关系特殊，两人相互能够坦诚相见，可别的人呢？
就是萧瑀这个大喷子，他也不敢这么跟李湛说话啊！
历朝历代里，真的诤臣、纯臣大概也就那么寥寥几个，这样的臣子可能旁观者看到觉得热血沸腾，是个鼎鼎的大好人。
可在当时的皇帝眼里，可就不一定是这么回事了。
就好比后世大名鼎鼎的海瑞海青天，嘉靖皇帝都恨不得能杀了他了！
说到底，这玩意也是要看当朝皇帝的容忍度的，也就李湛的脾气不错，要不然被人这么怼着说自己错了，李湛的心里也不会有多开心。
李湛慢悠悠的说道。
“张相公这样的人固然少见，可能容忍这样放肆的臣子的皇帝也不多见吧？”
说着还向李曼玉斜觑了一眼，李曼玉轻哼一声，嘴里嘟囔道。
“没见过自吹自擂都这么直白的人，看来夫君你的脸皮厚度见长啊，妾身是该给夫君敬上一杯了。”
李湛接过酒，很是不满的挥挥手说道。
“你见我什么时候大放厥词过？我说的是实话而已，历朝的皇帝们有几个真的能容忍大臣们在面前不断的跳，指出皇帝本人的过失的？”
“咱们坐下摆摆道理，现在大臣们是不是到了我面前，都能畅所欲言，只要言语恳切，我还很少因言治罪呢，就连魏征和萧瑀这样的人，也不用担心被我随意贬斥。”
“只要他们道理说得对，我一般也会老老实实采用他们的建言，这难道不是心胸是什么？我这么大的度量，难道你还看不到吗？”
李曼玉捂嘴轻笑，眼珠子一转，立马说道。
“既然夫君这么说了，那妾是不是应该说两句夫君不喜欢听的话……”
李湛立马一颤，连忙摆手道。
“可别，让我好好歇一会儿。虽说刚才张居正说的东西像是有些道理，可我这还没缓过来呢，跟他这样的文化人说话太累了。”
“一直在那引经据典的，也不考虑下我这个没什么文化的人的感受……”
“而且吧，刚才他的话还是有些气人的，好在他不是萧瑀，萧瑀那老头子说话才气人呢，你好好当我的妻子就行了，可莫要学他们，不然我要牙疼了……”
夫妻两人相视一笑，空气中猛然出现了很是快活的气息，还是他们相处的时候最为轻松，没那么多猜忌和心计。
……
今年这次秋狩，当看到李湛行猎于渭水河畔的时候，总算是让那些贵族们找到了以往的感觉，心里高呼回来了，都回来了。
几乎所有来参见秋狩的人都表现的很是踊跃。
这其中也有这个时候武风盛行的缘故，就算是饱读诗书的文化人，也都能开弓射箭，有一手不错的射艺，身子骨也比较健壮。
这一点和后世那些宋明的士子大不相同，再者说就是他们本人本事不太好，也还有一旁的侍从帮着他们驱赶猎物。
这么一来，就是本来只有六分的水平，也能发挥到十分了，所以大家都很是高兴，玩的相当的开心。
毕竟自从李渊退位后，这样的生活他们也已经很久没有享受到了。
当然了，一场活动气氛到底够不够热烈，还是要看皇帝的。
李湛本人有吕布之勇，那也是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射术自然很是惊人。
故而就算没让皇家侍卫们驱赶猎物，李湛还是轻轻松松射死了三五只麋鹿，箭箭命中，甚至还有一箭直接洞穿了一头麋鹿的眼睛，没有对皮毛造成损失。
当李湛看到自己的战果时也是相当的满意，很是得意的在马背上举着长弓示意，整个猎场中都爆发了一阵海啸般的欢呼声。
这倒也不单单是拍马屁，这时候皇帝武德充沛可不是一个坏事，甚至可以看做一个国家强盛的象征。
想想看，一个皇帝勇武矫健，精力旺盛，而且脑子又很好使，这不就是一个能带着国家强盛的强人的标配？
就是李湛自己心情也很是不错，怎么说呢，虽然这次围猎没抓到野猪这样的大型野兽，稍微有些遗憾。
可李湛也很清楚，这处猎场里就是有野猪，熊瞎子这样的猎物，那些亲军们也不敢放到李湛身边，这不是对李湛的武力不信任，只是出于谨慎罢了。
可以说，李湛既然当了皇帝，那他肯定就离那些大型猎物越来越远了。
同时，这次秋狩也确实让不少人在仕途上崭露头角，这次秋狩的时候，每日都在那里唱名，排名靠前的人就可以得到皇帝的接见。
这可不是平素里一般人能得到的待遇，就是长孙冲这样已经是一方大员的人对这样的待遇都有些羡慕。
要知道，在这样贵族遍地的场合，能得到皇帝的如此赏赐和嘉勉，那可是相当少见的，而且秋狩这个场合上的一些荣誉，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和军功挂钩的。
可军功不比在秋狩上出人头地难多了？
其实从这儿也能看出来，现在大唐的武风之盛，几乎大部分人都是以强健为美，就是女子也因为李湛的喜好，更为开放，也更为喜好武艺了。
想要找一个纯粹的大家闺秀式的姑娘那是别想了，这个时候，哪一家女儿不会几手武艺，说出去都不好听了。
就算是七宗五姓的人家，别看他们某些时候经常会瞧不起李唐皇室，私底下觉得李湛他们一家过于粗鲁，可在这种时候，舔的最欢的也有他们一群人。
可以说，那种自魏晋以来以纤弱为美，就是男子也要涂胭脂水粉的风气几乎被一扫为空！而在可以预见的将来，这样的风气至少还会持续百年以上。
在这样一个武风极盛的时候，大唐的未来会能开拓到什么地方，就是李湛心里也没有底，作为这场大幕的揭开者，他也只能对后世子孙抱有期待了。
……
李湛的心情确实相当的不错，这次秋狩让他看到了，这样的活动还真不是一无是处，单纯的劳民伤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