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做了,纯粹就是赔本生意,钝刀子割肉,还不如直截了当的停了粮食生意。
至此一项,就足以让河北道原来每年往关中运粮的动力消减,甚至可能有人会盯上从河西来的廉价粮食,转手往河北道、江南道卖。
可能就这样转卖过去,都有一定的利润空间呢。
在一开始李湛往关中运粮卖的时候,李二心里还很是惊喜,毕竟李湛这么做不就是消耗了自己的战争潜力,转而补贴了李二这厢吗?
当时李二为了赈灾,储备军粮,那是大力收购来自河西的粮食,足足让官仓收了三成多,差点把官仓都撑爆了,可来自河西的粮食依旧不见减少。
这个时候,李二是真的懵了。一起懵逼的不止李二,就是朝野的各位大臣、关陇的门阀贵族,甚至长安城里的小民们,哪一个不是一脸懵逼?
什么时候他们见过这么狠的粮价?
就算大家心心念念,希望粮价降低,可也不是这么一个暴跌法呀!
有些人试图拒收来自河西的粮食,李湛派来的人也不着急,稍稍等一等,就算有一家不接收河西的粮食,愿意接手的人多着呢。
发财的生意谁不愿意干啊!
甚至还有人动了小心思,想要劫掠从河西来的商队,可在一家关陇的贵族吃了大亏后,再也没人敢提这个话题。
李二现在一想到河西的李湛,那真的是头疼,这么一个男的,他手里有粮、有人还有兵,还能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变出来远超唐军的甲胄。
关键还是,这样一个人他还有皇位的合法继承权,别管这个继承权究竟受不受大众的认可,但到底李湛是他李二的儿子,不是嫡子怎么了?
面对李湛压倒性的优势,谁也不可能拿这话堵李湛。
本来李二是寄希望于将李湛打发出去,让他自生自灭,可现如今贫瘠的河西,硬生生让李湛变成了一处不单单可以自给自足,甚至可以对外售粮的地方。
这样的发展能力,李二是真的怕了。
李二神色严肃的问房玄龄道。
“现在还有法子阻止河西的粮食东送吗?”
房玄龄一脸严肃的摇了摇头。
“百姓们已经习惯这么低的粮价了,不管他们家里有没有多余的粮食,谁敢让现在的粮价上涨,谁就会是百姓们的敌人。”
“而且,粮价如此低,对大唐也不单单是坏处。”
李二眉头一皱,有些奇怪的说道。
“还有好处?”
房玄龄点了点头。
“陛下且听臣细细道来。”
只是略一思索,房玄龄就大胆的对李二说道。
“七宗五姓,关陇世族,陛下已经想对付他们很久了,只是之前一直没有什么好的法子,牵一发而动全身罢了。”
“可如今,河北道本来就有灾情,七宗五姓奄奄一息,指望在灾年大肆购买土地已经是不可能的了,百姓们都能吃上从河西运往河北的低价粮,没有哪个百姓回把自己手里的地交给他们。”
“关陇贵族面对这样的冲击,不也会遭到重创,如此不正是绝其根基吗?”
李二眼神犀利,盯着房玄龄说道。
“这难道不同样在绝朕的根基吗?”
“非也,陛下的根基绝不在这些人身上,陛下的根基是贞观的新贵,是陛下的文治武功,是百姓们的交口称赞。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世家大族的土地难道不是陛下的吗?那些整天跳出来和陛下作对的贵族大臣们,难道还是陛下的臣子吗?”
“如今陛下大可坐山观虎斗,今时今日,利用秦王手中的低价粮冲垮世家大族们的根基,待到陛下从容收拾了这些贵族们,再转手对付秦王,不同样是个好路子吗?”
“甚至于臣说句大不敬的话,不管陛下和秦王之间谁胜谁败,至少天下还是李氏的,还会少上一大堆本来在地方上根深蒂固的世族们,这对未来的治政,也是一个极大的利好消息。”
“房乔!你!”
李二眸子里满是怒火,盯着这个他一向信重的大臣,怎么也想不到此时他会说出如此诛心之言。
房玄龄的眼中满是苦涩,只是轻轻地说道。
“陛下,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
李二看着房玄龄单薄的身子,和苦涩的神情,心中的怒火一点点的消了。
是啊,事已至此,难道他李二还有其他选择吗?
李二就是宁愿未来李湛再来一次玄武门之变,也不愿意让那些世家大族们继续在那呼风唤雨,搅动天下政局。
再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解决这些腐朽的世族们的机会了。
关陇贵族们虽然经过隋末战乱,和李二上位后对武德旧臣进行的清洗衰落了下去,但他们的根基犹在。
就更不必说远在河北的那些高门大户了,他们哪一个不是就算在隋末乱世都没人敢轻易动他们的?
如今,最好的机会就摆在面前,李二难道还能直接断了来自河西的粮食,甚至不惜和李湛再打一仗?
且不说现在能不能打赢,一旦打仗,河西的粮食断了,粮价飞涨,关中百姓们的怨念会指向谁呢?
这样的答案不问自明。
李二沉默半晌只是有些疲惫的说道。
“你先下去吧,朕先考虑考虑。”
房玄龄默默向李二施了一礼,退出了太极宫。
……
杜府,房玄龄满脸无奈的和杜如晦喝着茶,双方谁也没想到局势变化的如此之快,李二这么快就从皇位的胜利者变成如今需要一步步退让,眼看就要被逼的下不来台的一个人。
杜如晦重重的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拍,怒气冲冲的吼道。
“他这就是谋逆!”
房玄龄很是淡定的说道。
“好了,克明。谁不知道秦王就是要谋反?打也打过了,奈何不了他而已。更何况,现在文建不正在秦王手下担任要职吗?你能真的和秦王划清界限?”
“悔不该当初啊!悔不该当初!”
杜如晦的手臂都在颤抖,当初他们在李二说把孩子放一两个到河西的时候,都觉得这主意还不错,李二对李湛的待遇已经可以了。
可谁能想到,这才多久,李湛这出的幺蛾子已经逼得李二下不来台了。
可以预见的,李湛绝对不可能等到李二慢慢死去,一步步接过李二手上的皇位,他定然会直接掀起另一场玄武门之变!
“少说点吧。”
房玄龄穿着河西他儿子送过来的衣服,揣着手活像一个田间的老农,完全没了素来的文人气质,只是淡淡的说道。
“要不要再算上秦王这么做广邀美名,收买人心,窥视神器?秦王做都做了,怎么可能还会怕你在这说?”
“只要秦王手里还有兵马,还有海量的粮食,你就是在这骂的再响又能奈他何?”
杜如晦一下跟被扎破了的气球一样瘫了下来,半躺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这事你觉得长安城里如今应该是谁最焦急?”
“长孙无忌。”
杜如晦闷声说道。
“是啊。本来应该是他最急的,原本作为陛下的外戚,可以说优势在握,怎么看皇后的几个孩子总是会有人能登上皇位的。”
“不管是哪个孩子,上台之初绝对是要依赖他这个舅舅的。”
“可如今呢?而且你近来看到他焦急了吗?”
杜如晦细细一思量,发现还真如房玄龄说的,长孙无忌最近这段时间虽然有些沉寂,久久没有发出自己的声音,但一点都不急躁。
这背后……
房玄龄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幽幽的说道。
“只怕现在不管是陛下,亦或是长孙氏都已经做好了接受现实的准备,就我观察到的,如今负责和河西那边对接贩卖粮食的,正是长孙氏啊!”
杜如晦这才是真的惊楞在当场,怎么可能是长孙氏?
可真的冷静下来一想,又凭什么不能是长孙氏?
就以天子和皇后的深厚感情,以及对皇后嫡子们的疼爱,为了避免李湛登基之后,清算长孙氏,现在就让长孙氏和李湛接触有什么不对的吗?
如此还能为长孙氏,不!
更大的可能是为皇后以及皇后的嫡子们赞上一份丰厚的财产,等到未来被打发着封王之后,也能让他们过上不错的生活。
想来以李二的深谋远虑,早就已经安排好万一自己失败后的一切了吧?
倒是自己,因为一直担心自己儿子和李湛的交往,甚至在李湛那身居高位,为此天天焦虑,完全忽视了这些。
一叶障目而不自知啊!
杜如晦有些自嘲的苦笑了一声。
房玄龄深吸一口气,叹息道。
“这样的也算是陛下的家事了,咱们索性还是别管那么多了。”
“陛下的家事,便是国事!”
“噢?我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强项令?要按你这么说,是不是还要把陛下的内库转为国库啊。”
房玄龄脸上带着笑看了一眼杜如晦,杜如晦眉头一皱:“这和陛下的内库又有何干系?”
“你呀!这段时间实在太过谨慎了,连这点小事都不知道了。”
“这事的操办人是长孙氏的,拿挣到的钱又归谁了?”
“陛下也在这事上挣钱了?如此……”
房玄龄笑而不语。
“天子做事也是要钱的呀,别的不说,太上皇的宫殿难道不应该修吗?咱们都是做臣子的,应该知道这事已经被提了很久了吧?”
“这也是表现天子仁孝的一条路子了。”
杜如晦顿时反应过来:“是了,陛下念叨这事已经很久了,若不是因为内库空虚,他恐怕早就修宫殿了,只是这种事总归是不太好的吧,传出去有损天子的英名啊……”
“都到了这时候了,咱们天子还能在乎这个?虽然陛下也是天纵之姿,可面对秦王这般步步紧逼,还捏着这么多粮食和兵马,就是他恐怕也有些悲观吧。”
言罢,房玄龄才压低了声音,看了看周围,“你家杜构在秦王身边,觉得秦王是否德才兼备?”
“比之皇后的儿子们是强了很多,有类当初的陛下。”
“那我再问你,秦王在民间的威信如何?”
“这……威信已经赶上当初陛下发动玄武门之变前了,都吃了那么多来自河西的低价粮,有谁不对秦王交口称赞呢?”
“更不用说,当初秦王的粮食可是救了不知道多少受灾的百姓们。最重要的还是军功啊!自大唐立国以来,对外作战的几次胜利大都有秦王的影子,如此一来,较之于当初陛下签渭水之盟,形象大损。”
“是啊,百姓们不会在乎当初的陛下有多少为难之处,他们只能看到他们能看到的东西,如此一来,秦王的形象能不好吗?”
房玄龄给杜如晦倒了一杯茶,浅浅的一杯,现在他们用的也都是从河西贩卖过来的瓷器,精致无比。
“更为关键的,还是陛下想要补偿长孙氏一家啊!”
“辅机的才能咱们都是知道的,虽然可能心胸小了点,但能力绝对一流。可在陛下登基之后,因为是外戚,在很多事上,陛下是有意打压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