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低头看着手中的羊蹄子,愣住了。
隔了好半晌,他才嗤笑一声说道:“陛下当真是这么说的?”
“我能骗兄长吗?我记得可真真切切的。”夏侯惇拍着胸膛说道,“旁人可以说我夏侯惇不会说话,但休想赖我记性不好。”
“陛下……还说了什么?”曹操目光幽幽问道。
“还说……”刚刚还在自夸自己记性极好的夏侯惇,摸了摸后脑勺,想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激动的说道,“我想起来了,陛下最近时常念叨着想让兄长在河南尹练兵之类的话,不过……”
夏侯惇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曹操打断,“别说了,这事我随便听了一耳,你就当没说过。”
“为什么?”夏侯惇疑惑问道。
“因为你该好好读书了。”曹操拍了拍夏侯惇的肩膀,起身朝着北苑走去。
汉灵帝当年在这里置兵十万搞了个大检阅,可见此地的占地面积到底有多么广袤。
刘辩现在真正利用起来的地方,只有经过他重新命名的北苑。
夏侯惇疑惑不解的跟上了曹操的步伐,“兄长,太后那个老妖婆让袁太傅亲自到西园教导陛下,是不是又没按好心?”
曹操略显惊讶,“在这个事儿,你算是看对了。但对太后的称呼还是宜当尊敬,那不管怎么说也是陛下的生母。”
“省得了,兄长。我就说吧,张辽那厮还非要跟我打赌,他那两个肩膀上我看也抬了个腚。”夏侯惇摇着头,宛若一名得胜归来的将军。
曹操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夏侯惇追着问道:“兄长心机深重,应该能猜到太后为什么要这么做吧?”
曹操面色微黑,“你到底是想夸我,还是想骂我?”
“自然是在夸赞兄长了,我为什么要骂兄长呢?”夏侯惇反问道。
曹操摇了摇头:……
无语了片刻,曹操还是给夏侯惇解释道,“太后这么做的目的可能有很多,陛下新皇登基,大将军与太傅同录尚书事,职典枢机,朝廷对于天下大事的处置,几乎皆出自这二人之手。”
“如今大将军正在此地欢快的当匠工,垒砖、砌墙。那么最要紧要的,可不就是太傅了。也许太后是想借助太傅在朝中的权利,以陛下任性妄为的理由,压制陛下的权利吧。”
“但,来了,可就走不了了。我大概也就可以趁机脱身了,算好事。”
夏侯惇听的云雾缭绕的,“来了,就走不了了?”
曹操冷笑了一声,“袁太傅一直以为他是躲藏在暗中的狐狸,对汉家天下只手拿捏。可殊不知陛下才是真正的虎狼,一只自命不凡的狐狸钻进了虎狼的巢穴,你觉得他还能全须全尾的离开吗?”
“太后眼中的机会,难道就不会成为陛下的机会吗?哈哈哈。”
“此事其实是很有趣的,一位只算了两步的人,竟妄图去算计一位已经算了百步的人。”
夏侯惇是彻底的听迷糊了。
他打了个哈欠,一脸苦闷的摆了摆手,“算了,兄长,我就不配听这些事!我看我还是去练兵吧,真期待这支军队拉出去的样子。吃的好,练得狠,打人一定很凶残。”
曹操:……
……
北苑有一座宛若民居的竹屋,名字也叫竹屋,是刘辩现在的居所。
竹屋之南,是一片广袤的花海。
绿竹、假山布列其中,再引潺潺活水环绕,花海便被分割成了一块块别有雅趣的小空间。
热衷于自己动手的刘辩,正在亲手制作一架水车。
他准备将活水引过来,做一个淋浴装置。
“袁太傅今日准备为朕讲点什么?”刘辩很有耐心的烤着竹子,一面问袁隗。
袁隗最近在曹操的折磨下瘦了很多,黑眼圈浓重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骨头架子。
他拱手行礼,说道:“‘子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经》。’老臣今日为陛下讲孝。”
“朕大不孝,太傅可以不用讲了。”刘辩干脆利落的表示拒绝。
他并不知道《孝经》到底讲的是什么东西。
但他知道何太后让袁隗来给他讲孝的原因,所以,就大可不必了。
“老臣也以为陛下不必读《孝经》,《大雅》云:无念尔祖,聿修厥德。陛下思念着祖先的荣光,而勤修自己的德行,老臣以为是大孝。臣在为陛下讲《孝经》,却从未有人为太后讲过《孝经》。”袁隗说道。
刘辩不由有些意料之外的惊愕,“袁太傅,朕可理解为你这是在拍朕的马屁吗?”
“臣非是奴颜婢膝的阉宦,一言一行皆出乎心意。”袁隗说道。
赵野眉头一掀,默默站到了袁隗的侧后方。
刘辩只是看了一眼,却也并未制止。
“朕听闻一个士人最大的孝道便是对君王的一心一意,太傅以为你的那两位子侄算是不孝之人吗?”刘辩含笑问道。
“乃大不孝之人。他们遗弃了族人就已经是大不孝,更遑论,他们抛弃了自己的君主!”袁隗扼腕叹息道。
看着这老头真情流露的模样,让刘辩不得不佩服《孝经》的强大。
果然读书多的人就是厉害,连说话都能说的进退有据。
“既然如此,那朕诛他九族是不是很合理?”刘辩笑眯眯问道。
袁隗泰然自若的回答道:“大不孝乃五刑之首,以九族之罪论,合情合理。”
“那就有劳太傅亲自为朕写一篇檄文吧,就以《孝经》为题。”刘辩说道。
“臣遵旨!”袁隗再度拱手说道。
他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教书机器,除了信手拈来那些典故的时候,会眉毛微微上扬之外,其他时候,全程一张死人脸,完全面无表情的。
袁隗让小黄门为他送来了文房四宝。
但就在他准备直接开写的时候,刘辩却忽又说道:“此事先不着急,袁太傅还是好好琢磨琢磨再下笔,朕不要求辞藻多么华丽美观,唯一就一点,言辞必须铿锵有力。”
“唯!”袁隗完全没有任何意见的就应下了。
“先帮朕将这些竹子处理了吧,中间掏空,两端做成这个样子!”刘辩拿了两个样品给袁隗指了指。
始终面无表情的袁隗,在听到皇帝这个命令后,脸上罕见的出现了愕然之色。
他大概也没有想到,皇帝竟然会给他安排这样的差事。
他蹲了下来,仔细端详了一下那两根竹子,问道:“陛下准备将此物作何用途?”
“水管。”刘辩随口说道,“将竹子以这样的方式首尾相连,中间以桃胶粘连麻绳密封。”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现代的方式了。
刘辩曾经考虑过铜管,但想将一块铜,做成密不透水的管子,可不容易。
而且那东西是钱呐!
他这个工程做下来的耗费,可一点也不小。
“老臣明白了。”袁隗应了一声之后,脱掉外面的官服,就开始有样学样的制作竹管。
这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老头,做事非常的细致。
除了刚开始的时候,这老头忽略了两根竹管连接处要尺寸一致,导致搞废了一根竹子之外,剩下的都做的相当不错,甚至可以用精致来形容。
没多久的时间,袁隗就熟悉了水管制作的所有流程。
再之后,他筛选的竹子竟然比刘辩自己弄得还要好。
第32章 御史台
刘辩看着袁隗最后做出来的成品,不由感叹道,“袁太傅啊,你不应该做太傅的,你应该从事这样的行业,它们一定会让你的人生充满成就感,还不至于祸及天下苍生。”
虽然他现在并不需要担心自己会被人强灌毒酒,但刘辩始终没有忘记史书给予他的指引。位列三公的太傅,直接参与乃至于决定着国家大事,是太子与皇帝的老师。
可袁隗做的那些事情,与他所坐的位置严重的不匹配。
何进招董卓入京时,曹操、陈琳、卢植等人皆认为此事必为祸患。
可身为太傅的袁隗却欣然应允,觉得此事无错。
及至之后的废立之事,也是董卓在请示了袁隗,得到了袁隗的点头之后才干的。
董卓是贼,而他袁隗,甚至于比贼更为可恶。
袁隗默默站起身来,微微一笑说道:“若陛下想让老臣做这些事,臣自无不可。”
“朕最欣赏你的,就是你的自知之明!”刘辩笑了。
“三公之中,朕最瞧不上眼的便是朕的那位叔父,用尸位素餐四个字形容他,在朕看来最恰当不过。可他偏偏还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尸位素餐之徒,还到处抓别人的毛病,眼里看到的全是旁人的不是,没有一点的自知之明。”刘辩气愤骂道。
袁隗又怎么会听不出来皇帝的指桑骂槐。
但他现在已经做不了什么事情了。
皇帝说他尸位素餐,但并不代表他就是一个十足的蠢货,起码的利害他还是能看的出来的,尤其是在走进西园,看清楚皇帝的真面目之后。
袁隗在那个时候就知道,他可能距离死期不远了。
“朕能否站着洗澡,就全赖太傅了。”刘辩说道,“朕看的出来,太傅在这些事上的天赋远胜于当官。”
“……唯!”袁隗佝偻着腰,低声应道。
……
在袁隗走进西园后,朝廷的各项机要奏报,一股脑的也全部进了西园。
刘辩非常顺利的将这中枢的最后一份权利,也给收了回来。
虽然业务量增加了,但刘辩的信心也增加了。
“我阿母是不是还在等着袁太傅给她带去一些好的消息?”
在水车第一次试验的时候,刘辩顺带问了袁隗一句。
这些日子整日与竹子、锤子打交道,让这个养尊处优的老头多了一些沧桑,但气色却更好了,面色红润,说话都没有了那长长的气息声。
“也许是的。”袁隗模棱两可的说道。
刘辩也不介意,相比起汉武帝,他在权利的过渡上,可以说已经非常的快了。
刘弘、马日磾等人虽然未死,但进了西园,他们的权利也就就此彻底断绝了。
他们想要重回朝堂,那就要看刘辩愿不愿意了。
这些人之所以活着,仅仅只是因为刘辩谨慎的性格。
他担心自己一不经意会行事过了头,惹出公卿大夫们犯上的大乱子。
到那个时候,就需要这些人出面了。
“我大汉有品评人物的习惯,不如太傅评价一下我的阿母吧。”刘辩随意问道。
“宗庙的答复,其实也是老臣对陛下的答复。”袁隗说道。
刘辩想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此话的出处。
何太后在被立为皇后之后,按理是要谒见二祖庙的,但在谒见前斋戒之时,总是频频出变故,如此反复数次,庙见之礼就被取消了。
当时朝野之中还有传闻,说何太后不利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