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俩名字一出,那意义就不同了。
作为西园校尉军,谁不知道,近来陛下颇为关注玉林观,颇为关注这位玉林观主。
还有…
今日擂台,以“道家三才阵”大破南匈奴王子的不正是此人么?
“原来是柳观主…”
一下子,侍卫头目的语气就和缓了不少。
“现在,能否请兄台替我送这封信。”
“自然。”
侍卫头目接过信笺,“是交给颍川荀彧的是么?”
“正是。”柳羽不忘补上一问。“陛下在召见他?”
“他还在偏阁中候着,我且先去将信笺交给他。”
“多谢。”柳羽微微拱手。
做完这些,柳羽转过身便直接回到了马车里,吩咐马夫,“回玉林观。”
张飞看的真切,“就…就这么就完了?”
“没错。”柳羽颔首。“等着明日陛下的旨意,咱们就能动身了。”
“旨意?”张飞挠挠头,还是不懂。
柳羽却是浅笑一声,不再解释。
只是,这般模样,越发的让张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
…
鸿都门学馆的正堂,体现出了无限的艺术气息,墙上悬着大幅名家手迹,书架上堆着竹简,上了年份的古琴更是布满此间,无数块大家刻字的石碑错落摆放着。
天子刘宏与蔡邕聊得很酣。
蔡邕属于那种能把大道理蕴藏于故事中,深入浅出,娓娓讲述的大才子。
上一次,刘宏与蔡邕这般细致的攀谈,还要追溯到去年的“金商门事件”。
又或者说是“金商门之祸”,
那是因为从去年初起,大汉灵异频发,蔡邕因为精通方术之学,故而被天子召见,密言七事,既得罪了士人,又得罪了宦官,事态急转直下,原本的“著书东观”、“撰写十志”的生活轨道被彻底打乱,待罪在家。
时过境迁,就连蔡邕都没有想到,机缘巧合之下…他没有被流放,反倒是又能再度与天子细谈。
这次聊得更久,更深入。
“金商门之事,是朕错怪蔡卿了。”刘宏主动给蔡邕斟了一樽酒,端给他,“这樽酒后,蔡卿依旧是我大汉的栋梁之才。”
蔡邕受宠若惊,连忙接过,“陛下赐酒,臣受宠若惊,臣素来以太学石经上的‘帝之辅弼,国之栋梁’八个字警醒自己,陛下今日给臣重做栋梁之材的机会,这酒臣满饮以谢陛下。”
说话间,蔡邕满饮此樽。
“哈哈哈…”刘宏笑了。
就在这时,蹇硕悄声步入此间,行至刘宏的身侧,在他的耳边耳语几句。
说的自然是柳羽交给荀彧一封书信之事。
刘宏的眼眸一下子眯起,当下就生出几分好奇,不过…仅仅是一瞬之间,他就摆摆手,示意蹇硕退出去。
他则意味深长继续追问了蔡邕一句。
“蔡卿觉得,那玉林观主柳羽如何?三百年大汉朝堂无道人,在朕这一朝,可否当允准道人入庙堂?”
这话脱口…
蔡邕沉吟了一下,旋即爽然答道:“去年陛下于金商门召见臣,是因为五月时,有白衣人入德阳殿门,御林军抓捕时,化为青烟冉冉消逝;六月时有黑气自天而降,堕入温德殿东庭,化为十丈黑龙,盘踞良久不散;七月,玉堂后殿上,有青蛇出没。”
“陛下那时问我,这是吉?是凶?臣当时并未用方术仆算,便解答这均是因奸人误国,那时的臣存有私心,可今朝,臣方才发现,臣那时的解析太过片面。”
唔…
话引到这儿,刘宏一下子感兴趣了,“蔡卿继续讲,不妨今日再度替朕解读一番那些灵异之相。”
蔡邕恭敬道:“臣怕讲的不好。”
“但讲无妨。”
“依着董圣人所讲,上天会把他的意识转变成一系列的自然现象,以此警醒世人,故而,臣大胆揣测,这些灵异现象也是在警醒陛下。”
“首先是白衣人入德阳殿门,化为青烟冉冉消逝,这是上天指引,预示着大汉朝堂中在士大夫与宦官之外,又会再多出一股势力,以此打破此间原本的平衡,将胜利的天平倾向于大汉,只不过,如若这股势力陛下抓不住,便会如青烟般冉冉失去,不留下一丝痕迹。”
嘶…
蔡邕这一句就震到刘宏了。
刘宏的眼眸刹那间眯起,俨然,他想到的这所谓的“又一股势力”,便是羽儿的道教一派么?
不及细想,蔡邕的话还在继续。
“至于六月时,有黑气自天而降,堕入温德殿东庭,化为十丈黑龙,盘踞良久不散,则是在大汉,有庞然大物一般的势力妄图驾驭朝廷、操纵朝廷,乃至于染指帝位,此为大凶之兆。”
“至于七月玉堂后殿上,有青蛇出没,臣特地去调查,访问过许多亲眼目睹者,方才得知,他们看到的不是青蛇,而是赤蛇,只不过其背上有一道明显的青斑。”
听到这儿,刘宏心头“咯噔”一响。
连忙追问:“赤蛇?难道是预示着赤帝之后?”
蔡邕沉吟,他一张面颊紧紧的绷着。“未必与赤帝有关,或许这与那六月黑龙对应,大凶之下,留下一枚‘赤色’火种藏在玉堂后殿,这是大汉转危为安之兆,也是陛下破局之法!”
呼…
听到这儿,刘宏疾呼口气。
乃至与他的眼睛徒然瞪大,因为…当年他初登大位,遭逢党锢之祸时,皇长子羽儿便是在玉堂后殿遭逢不测。
去年,玉堂后殿又有“赤青”蛇出没,而本在灵柩中失踪的羽儿再度出现,这些…就意味深长了。
如果按照蔡邕这一则解读,那入德阳殿门的‘白衣人’是道…那盘卧的黑龙,有不臣之想的便是“士”,至于青蛇,自然是羽儿!
刘宏很喜欢听这等地方风俗、灵异故事。
往常,听归听,可他未必信,可今儿个…经过大方术师蔡邕的一番解读,刘宏本能的更倾向于信。
也就是说,那些灵异之事,并非不详,而是天上的预示,预示着道人将入朝堂,预示着有人将生不轨之心,预示着羽儿将挽大汉于即倒,扶大汉于将倾!
呵呵…
刘宏笑了,他抬起眼望向蔡邕。“朕只问了蔡卿一句,蔡卿却回答了这么多,诚如坊间传言,蔡卿讲故事的本领是一绝呀。”
蔡邕拱手。“陛下让臣解读,臣便解读,不敢欺瞒陛下。”
“蔡卿有心了。”刘宏微微一笑,旋即摆摆手。“蔡卿明日也官复原职,做回‘郎中’,管理一众议郎,忠言逆耳,蔡卿不在的这些时日,朕许久没有听到议郎中有振聋发聩的声音了。”
郎中与议郎一样,相当于皇帝的参谋团。
有事儿没事儿,向皇帝提建议,当然…听不听是皇帝的事儿。
曹操也做过这官儿,只是他提的问题太过尖锐,很快就被调离了。
却留下一番佳话——“曹孟德议郎谏言”!
“臣领旨,若陛下没有别的问题,那臣先告退。”
“下去吧。”刘宏摆摆手,与桥玄、蔡邕会面后,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因为要见的这位,乃是他与羽儿一并看好的贤才——荀彧!
同样是“道人入朝堂”的问题,桥玄很干脆的回答“当入”,蔡邕通过故事讲述“上天指引,要入”,那么…这位颍川才俊又会如何回答呢?
…
…
接到信笺的荀彧,眼神有些错愕。
可短暂的错愕后,他笑了,只是笑容中多出了一丝苦涩。
桥子、蔡子为了让贤弟入朝堂,都已经不遗余力,贤弟倒好,一封信笺传回…这是要彻底的“无为”呀。
也是,道家讲究的是“无为方能无所不为”。
摇了摇头。
看到蔡邕已经走出了鸿都馆的正堂,门前的小黄门高喊——“陛下传颍川荀彧觐见。”
荀彧收好了信笺,快步往鸿都馆的正堂走去。
迈过高高的门槛,荀彧低着头走入其中,不敢正视天子的目光。
倒是天子刘宏,嘴角扬起,笑出声来。“荀公子无需拘着,抬起头来。”
这…
荀彧突然感觉这个声音很熟悉。
缓缓的抬起头来。
恰恰这不抬头还好,一抬头之下,荀彧一愣,吓得双腿一个踉跄…因为,出现在面前的天子,不就是…不就是昔日来玉林观的陈王刘宠么?
“陈…陈王?”
荀彧下意识的开口。
一旁的蹇硕连忙纠正道。“什么陈王,在你面前的是大汉天子,你该称陛下。”
荀彧这才发现,不光是“陈王”,就连陈王身旁的那位护卫,也是眼前的这位,他们…他们竟然是…
“荀彧拜…拜见天子。”
当即,荀彧拱手朝刘宏行礼,紧张之余,一句话竟说的有些磕绊。
“哈哈哈哈…”
刘宏大笑,旋即扬手示意。
“坐”
他方才没有让桥玄坐,也没有让蔡邕坐,竟是允许荀彧坐在他的面前。
“草民不敢…”荀彧赶忙后退一步,诚惶诚恐…“草民昔日不知道陛下身份,冒犯了陛下,草民…草民死罪!”
“何罪之有?”刘宏继续道:“昔日,朕微服去那玉林观,本是去窥探玉林观施粥一事,若非你荀文若解读柳羽著写的那《红楼梦》中‘大观园试才题对额’一篇,若非你推演出‘引用照搬’、‘借鉴化用’、‘情景独创’这三条。”
“朕如何借鉴化用?如何将玉林观施粥之法推广于整个帝国,如何施行十糠一谷,赈黄河之灾,你是大功一件,朕要你坐便坐,怕什么?”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荀彧再推迟就显得矫情,他诚惶诚恐的跪坐在刘宏的面前。
一方龙案,两人对坐。
蹇硕给荀彧斟满了一樽酒,刘宏则是张口道:“方才与桥子、蔡子攀谈,朕提出了同一个问题,他们俩个的答案出奇的一致,朕也想拿这问题问问你。”
“臣必定知无不言。”
经过短暂的调整,经过方才天子的一番夸赞。
心境平和之后,荀彧又恢复了往昔模样,荣辱不惊,再无半分战战兢兢的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