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的张仲景抬眼望着这等“天狗食日”的现象,目睹着玉林观主高台之上神乎其技的表演…不由得惊诧连连。
一旁的桥玄与蔡邕显得淡定一些,全盘的计划,他俩是提前知道的。
但知道是一回事儿,真的有人能算准“天狗食日”的日期,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虽然…
众所周知,道家结合了方术、阴阳、五行、星象之学。
占卜、测算是其吃饭的家伙。
但,无论是方术,还是星像、阴阳,想要窥探“天”的旨意,终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
“神乎其技”这个词…道门未必当得,可柳羽当得!
“仲景,现在你找到答案了么?”
太尉桥玄一边捋着胡须,一边询问张仲景。
俨然,这句话是…之前那一句的补充。
——“你昨夜一直问老夫,玉林观主能否救南阳的瘟疫?老夫无法回答,不过今日…想来你会自己找到答案!”
那么…
答案已经找到了么?
张仲景那惊愕的表情逐渐的收起,眼睛里仿佛闪烁着光,他拱手朝天穹一拜。
连连感慨道:“救南阳百姓者,必此人也!”
…
…
玉林观外,一处简约中带着质朴,质朴中带着不简单的马车内。
一位老叟正在喃喃自语。
“原来是天狗食日,呵呵,竟能算到这一步,好一个心思缜密,且无懈可击的局,好一个‘俯首玉林有柳郎’,这位‘玉林柳郎’有够妖孽的!”
说话的是弘农杨氏的族长,三公之一,位列当朝大司徒的杨赐。
作为这个时代,唯一一个能与汝南袁氏并称为顶级豪门的氏族,弘农杨氏的能量同样不容小觑。
对面,坐着的是他的儿子,也是身为九卿之一的卫尉杨彪。
“父亲大人,汉有旧制,凡日食必罢免三公中的一位,且永不录用,父亲身为当朝大司徒为何一点也不紧张?”
“哈哈哈…”
杨赐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轻捋了下胡须。“何必要慌张呢?这次三公罢免其一,最安全的反倒是咱们弘农杨氏,呵呵,现在该胆战心惊的可不是咱们。”
唔…
杨彪有些没听懂,眨巴了眼睛,细细的问道。
“父亲是说…汝南袁氏会胆战心惊?”
杨赐没有回答,而是继续捋着胡须。“吾儿,你可知为何,四世三公的汝南袁家,如今的威望与地位远远胜过咱们五世三公的弘农杨氏。”
“因为…”杨彪想回答,可话到了嘴边,却好似一句话堵住了一般,开不了口了。
他也不知道…
明明论及家传底蕴、门生故里,他们弘农杨氏均胜过汝南袁氏,可…莫名的,当今天下氏族的领袖却是袁隗、袁逢,而非父亲杨赐。
这…中间是何缘故呢?
“呵呵…”
杨赐一边浅笑一边解释道:“如今的世道可不太平,连续的两次党锢之祸,昭示着陛下削弱氏族的决心,这中间,我弘农杨氏均置身事外。”
“无论是陛下,还是党人,咱们两不相帮,可汝南袁氏就不同了,袁隗与袁逢这两个老东西,悄悄的放出消息,让他那好儿子袁本初借六年‘守孝之名’偷偷的收留党人,还建立了什么‘奔走之友’,互相扶持,共渡难关。”
“如此一来,汝南袁氏怎么能不成为士族的领袖呢?可…换句话说,站得越高,摔得越惨,袁家早已成为陛下的眼中钉却浑然不自知,而那什么‘奔走之友’也好,收留党人也罢,你以为陛下真的一无所知么?呵呵,咱们这位陛下,精明着呢,也阴险着呢!”
噢…
听到这儿,杨彪豁然明朗。
“父亲的意思是,其实…这无关乎‘关长生’一案,也无关乎玉林观主祈求上天降下警示,陛下只是在等一个契机,一个能削弱汝南袁氏,重创汝南袁氏,且必须合情合理的契机!”
“而这天狗食日,便是…便是一个极佳的机会,无论‘关长生’案是否与汝南袁氏牵连,陛下也一定会让两者有所牵连,那三公罢免的自然不会是父亲,也不会是袁太尉,而是…”
一句话讲到最后,杨赐伸手示意杨彪不用继续说下去…
看透不说透!
何况,马车之中,隔墙有耳!
当然,他很欣慰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吾儿,你需记住,朝堂如战场,任何一个微小的疏忽,都可能让一个家族陷入万劫不复,更何况是他汝南袁氏、咱们弘农杨氏这样让陛下忌惮的存在。”
听过父亲的教诲,杨彪一副受益良多的模样。
“孩儿总算知道,父亲为何身居高位,却总是置身事外。”
“原来这才是真的高明,孩儿受教了!”
…
…
第一百二十二章 汉有六七之厄,代汉者当涂高也
玉林观,三尺白布上硕大的“冤”字,格外惹眼。
无数吃瓜百姓的呐喊声还在继续,群情激奋。
台下则是众生相…
有人喜,有人悲,更有人因为这件事儿,想的更深远。
可无有例外, 短暂的肃静后,所有人的眼光再度焦距于玉林观的高台之上,所有人都在期待,关长生会说些什么,玉林观主又会说些什么。
此刻的关羽,他与柳羽交换过眼神,旋即大踏步走向高台边上。
因为“天狗食日”的加成,所有人都感觉眼前的这位红脸长须男人, 身形伟岸了不少。
所有人都被他的气势所慑,更坚信,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绝不会是什么滥杀无辜的杀人魔头。
“关某谢老天爷开眼,还关某一片青天!”
“关某还是那句话,关某的确杀人了,但所杀六人均是作奸犯科、贪赃枉法之徒,再给关某十次机会,关某照样会割下他们的首级,以还解良老家一片青天。”
话音落下。
百姓们山呼。“关长生无罪!”
“关长生无罪!”
“关长生无罪!”
“诸位放心。”柳羽也站出一步。“既老天降下警示,证明关长生有冤,我柳羽今日指木为誓,若不能为关长生平冤昭雪, 还他一份公理与正义, 我便以血溅此木!”
说话间,台下众人才发现,台上原来还有一块木桩。
上书“仁”、“义”二字, 这是“仁义木”?
不等所有人细想。
柳羽的话再度开口:“今日关长生就待在我玉林观,谁若要将他带走, 必从我尸首上踏过,明日午时,也请诸位再来玉林观,为关长生摇旗呐喊,我们一道在这里等一份公理,等一份正义!”
言及此处,柳羽的目光望向洛阳令、司隶校尉司马防。
所有百姓也纷纷望向他。
“咳咳…”
骤然,无数道目光袭来,司马防顿觉压力巨大,他轻咳一声,拱手朝诸人道。“既玉林观主如此说,那本府君就在此表态,明日正午于此间断此案,誓还关长生一分公理,一分正义。”
“好…”
“好…”
“明日再来!”
群情激奋。
不远处,屋檐之上,大树枝叶荫蔽之后, 王越手抚剑鞘, 遥遥观望。
——“好一个玉林观主, 行事神鬼莫测, 又有虎豹之胆。”
——“陛下,臣总算知道…陛下为何要让臣保护此人。”
…
…
皇宫,北宫。
一处高接云天的祭台,掩映在林荫之中,绿意拥簇。
此为毓秀台,乃是大汉天子祭天的场所,毓秀台下有一处宫殿,名唤汉御殿,此为天子祭天时斋戒沐浴之所。
此刻的天子刘宏从汉御殿走出,玉制十二旒的黑色冕冠,迎着风有节奏的轻微晃动。
相传,这些玉制黑旒晃动的幅度越低,越是代表着天子无上的威仪。
玄色上衣,朱色下裳,绘有章纹的冕服,因为连续走动,而发出轻微的声响,天子刘宏正在一步一步的登上台阶。
他的心情是亢奋的。
毕竟,一个他苦思数年,“尾大不掉”的难题,因为今日的一场“天狗食日”竟是迎刃而解。
他的内心深处狂喜不已。
可天子的威仪,让他收起了这份亢奋。
他迈着龙骧虎步,先后走过毓秀台内的神厨、家畜亭、天爷殿、东厢房、天王殿,之后踏上“山门”,目睹着眼前高台上耸立着的一处高峻的坛庙。
这是“玉皇殿”,这个时代,大家习惯称之为“天爷庙”…这里便是“受命于天”的天子祭祀至高无上的“天”的高坛。
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狗食日”,天子刘宏效仿昔日的一位位汉帝,也登上了这毓秀台,祭拜苍天,焚香忏悔。
青砖铺就的广场上,这里有象征四方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石像,正中矗立的一尊青铜巨鼎,便是即将要祭天的“神坛”。
广场两旁,还有月神台和雨神台。
天子刘宏自然不会知道,如果历史按照原本的轨迹,那么十年后,这毓秀台上,董卓会亲手废掉一位汉天子,继而一把火焚烧这里,乃至于焚烧整个洛阳。
他更不会知道,如果历史按照原本的轨迹,在十七年后,一个叫做曹操诸侯,会将他另外一个儿子迎入许都。
在那里也建立了一座一模一样的毓秀台,将天子困于其中。
每年秋分时节,那位被困的天子就会带着文武百官在此祭天,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也祈求有朝一日,能走出这片牢笼。
刘宏更不会知道,如果历史按照原本的轨迹。
四十年后,那个叫做曹操的诸侯,他的儿子会在这里接受刘宏的儿子…将大汉的皇位禅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