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说的一句话没错,身居高位一日,就为袁家计一日…
袁逢的立场从来不曾改变。
“陛下知臣,臣知陛下,一些事情,一些人…臣不便多说,陛下就当这是前司空辞官前…最后的倔强吧!”
袁逢转身离开了千秋万岁殿…
刘宏凝着眉,他的心头恨恨,袁逢是把他…把羽儿都架在火上烤了。
这便是汝南袁氏的反击么?
刘宏不由得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不光是额头,此刻…他的龙袍上已经被汗水浸透。
另一边,袁逢踉跄着走下千秋万岁殿的石阶…
一百层!
每下一层,袁逢就感觉自己的心空落落了一分,直到下到最后一层,他才发现…自己的心已经彻底空荡荡了!
待从司马门走出皇宫,送他来的车还停在司马门外。
车夫看袁逢有些不对劲儿,忙扶着他坐上马车。
“老爷,回府么?”
袁逢不答…他仰头望着茫茫夜色,冷月如霜,口中淡淡:“汝南的月亮会不会比洛阳亮一些呢?呵呵,今日不坐马车了,最后在这洛阳城走走吧!”
车夫担忧,连忙问道:“老爷,你…你没事儿吧?”
袁逢笑了:“我有没有事儿,不打紧,打紧的是,几十年为家门奔波,案牍劳形,小心翼翼的把握着家门与天子之间的分寸,小心翼翼的壮大着家门,让家门能傲视于大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今夜…却是这些年来,我最放肆的一夜!哈哈,走了…今夜的月格外的明啊!”
车夫只好牵着马跟着他,原本踉跄的脚步,渐渐的轻松了起来,袁逢的步履越来越轻松,他甩了甩袖子,仿佛…卸下了他肩膀上扛着的千斤重担,为袁家…他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接下来…汝南袁氏能否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就看兄长与三个儿子了!
踏…踏!
低沉且厚重的脚步声再度于空落落的洛阳街道响起。
满袖月光,似水流年…
袁逢渐渐远去,一边走,一边轻吟:“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引领还入房,泪下沾裳衣……回了,回了……回南阳老家了!”
这边厢,袁逢在悲怆的调子中卸下了肩扛的重担。
那边厢…
张让不知道何时被传入了千秋万岁殿。
“陛下…今日正午过后,坊间的确有传闻,说‘两地瘟疫,唯独玉林观主可解’…也有传言,说…说‘玉林观主决议要引道徒赴瘟疫之地,救万民于水火’…百姓们奔走相告…对…对此均是颇为期待呢!”
“砰”的一声,刘宏一拳砸在龙案上,整个龙案上的笔墨、奏牍齐飞。
天子震怒。“这老东西,辞个官都不安生!”
这一次,刘宏是最近距离的感受到了汝南袁氏的能量…
这是阳谋…
而阳谋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哪怕是刘宏知道,却也无能为力。
“陛下!”张让看出天子的心情不佳,连忙道:“若是…若这消息都是谣言,臣即刻就去阻断消息的源头,让…让这些谣言…”
“晚了!”不等张让把话讲完,刘宏直接摆手,他长长的叹出口气。“已经晚了…”
他眼眸中的凶光渐渐和缓,变得无奈与彷徨。
什么叫做骑虎难下?
今时今刻,他这个天子算是真正体会到了。
凭着汝南袁氏的能量,半日之间能让这消息传遍整个洛阳的街头巷尾,那三日之后,整个大汉都会传遍这个消息。
——两地瘟疫,唯独玉林观主可解!
这一句,是百姓们的期翼与愿景啊,或许…也将成为南阳、涿县百姓坚持下去的希望。
若是这一句被他刘宏否决…
那…后果…
刘宏猛地摇了摇头,他不敢想…也没办法往下想。
就在这时…
“陛下。”蹇硕进入千秋万岁殿,似乎有话要禀报,看到张让也在,连忙闭上了嘴巴。
刘宏抬手示意他直说无妨。
蹇硕这才禀报道。“今夜,玉林观内,桥太尉带着一位故人之子去拜访柳观主,经探查,这位故人之子乃是南阳张氏的张仲景,那位叫做刘玄德的白身也带了一位朋友,经查,是幽州涿郡治所涿县的简雍,也是一名白身,他们的表情均格外急迫,像是有要事要请教玉林观主!”
唔…
听到这么一番禀报,刘宏骤然抬起了头。
犀利的眸子也微微的弯了下来。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这张仲景,这简雍…他们的老家是…
南阳!
涿县!
这不就是瘟疫爆发之地么?
他们两个从瘟疫之地赶来,经人引荐去寻羽儿,所为多半就是…为了瘟疫下的百姓、家门而来!
刹那间,刘宏的眼眸睁大,他突然对羽儿如何回复此二人充满了兴趣。
难道…
羽儿对这肆虐大汉的“瘟疫”,也有办法么?
等等…
起初这只是一个突然间的念想,可架不住珠玉在前,刘宏的眼眸弯成了月牙一般的形状,幽幽的瞳孔中,仿似看到了一行字——置之死地而后生!
…
…
月夜朦溟,荀彧带着一些御林军,本在玉林观前堂等待,见到柳羽大步走来,后面还跟着关羽,满眼亢奋。
柳羽也很高兴。“文若来了。”
他直接向关羽介绍道:“关大哥,这位就是此前与我一道赴解良县救你的河东督邮荀彧荀文若…”
听到这儿,关羽当即拱手。“这恩关某记在心里,多谢荀兄。”
荀彧也拱手回了一礼。“贤弟要救的人,我荀彧自当不遗余力,关兄就莫要谢我了。”
荀彧这么说…
可关羽还是长长一拜,河东解良关长生,素来恩怨分明。
“方才愚兄觐见陛下,陛下提出想见见关长生。”荀彧开门见山。
这…
关羽没有说话而是望向柳羽。
“安全么?”柳羽这是关切的问道。
“既是派我来,那陛下的意思就很明显,不会对长生兄不利。”荀彧细细的解释道,似乎还是怕柳羽担心,荀彧郑重的保证:“贤弟放心,我将长生兄带入皇宫,就能保证将他带出来。”
柳羽颔首…
关羽也没有异议。
只是…
“柳观主…”关羽转过身,面朝柳羽。“进入皇宫之后,陛下势必会问一些什么,或许会牵连到柳观主这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望柳观主示下。”
关羽没有把话讲的太明显…意思却太清楚不过,如果陛下问起有关“柳羽”的事儿,他关羽能不能说?
倒不是关羽怕说错了话,而是…他熟读《春秋》,心里知晓,往往帝王都会对能施展“异术”者充满忌惮。
柳羽这般请天降下警示,天狗食日…
这在陛下眼中,多半算得上是“异术”了吧?
不能因为自己,让他遭逢不测!
关羽这边语气凝重,倒是柳羽一脸的云淡风轻。
关羽不知道的是…他柳羽早就与陛下“隔空”成为了“生意伙伴”,他们是合作共赢的关系,陛下才舍不得让这个“聚宝盆”遭逢不测呢?
“关大哥光明磊落,又怎么会说假话呢?”柳羽微微一笑,显得很坦荡。“陛下问什么,关大哥该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无需顾虑其它的,再说了,我柳羽也光明磊落的很,只是对公理与正义更执着一分罢了。”
“柳观主坦荡…”关羽拱手。
荀彧看时候不早了,就请关羽出玉林观坐上马车…早有御林军当先开道。
倒是这玉林观的前厅一下子变得寂静了下来。
呼…
柳羽呼出口气,似是在思虑着什么,迈起步子在这安静的玉林观院落中缓行,皓月当空,他的身影倒是显得有几分落寞。
却在这时,一件披风披在了他的身上,一只手从柳羽的背后垂下,为他戴上了一个暖手的雪白狐皮套,轻声道。
“我自己打的狐狸,做成的皮套,天气反复无常,夜晚更冷,暖暖手吧!”
柳羽回头,出现在他身前的却不是张玉兰,还能有谁?
“我不冷。”
“夫君何必对我说谎呢?夫君是在烦恼那瘟疫之事吧?”
柳羽笑:“有一种谎言,是不想让自己的关心的人也这般烦恼…”
张玉兰痴痴的望着他,柳羽接过那尚未完全戴上的皮套,仰头看着天空,深蓝的天幕干净如海水,他笑道:“有你这份心就够暖和了,一点也不冷。”
“好想能多帮到你一些。”张玉兰幽幽的开口。
恰恰这一句话…
让柳羽像是一下子想到了什么,他再看向张玉兰的眼瞳,变得怅然了许多。“师姐,或许这件事儿,你真的能帮到我。”
“是有关南阳与涿县的瘟疫么?”张玉兰连忙问。
柳羽颔首道:“是,也不是…不过,师姐掌管天师道中原的情报收集,料来是听说过另外一个道教——太平道!”
唔…
提到太平道,张玉兰顿了一下,连忙张口:“在中原,太平道可比咱们天师道更有人望。”
这话像是感慨…
柳羽则当即追问:“师姐不妨讲讲,这太平道的‘人望’从何而来?”
“还不是这瘟疫?”张玉兰不假思索的解释道。“近年来,大汉瘟疫频发,朝廷无能为力,百姓们若是不幸染上这瘟疫,只能自生自灭…但…但太平道以‘符水治病’、以‘符箓驱邪’收揽了一大波教徒。”
“那它的符水就能治好伤寒症?”柳羽继续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