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陛下还没有把事做绝,还特地留下这一“谷”!
此举…意味深长啊!
“唉…”
袁隗摆了摆手,感叹一声。“看来,陛下背后有高人指点!”
…
…
洛阳城,蔡府。
蔡邕的书法体现出一种真正书法家的广博,墙上悬着大幅名家手迹,书架上堆满了竹简,地上放着一块残破的石碑。
蔡邕正蹲在地上,挽着袖子亲自擦拭着石碑表面。
左边坐着一老叟,胡子一大把,却看起来精神抖擞,除了桥玄还能有谁?
他正对着桌上蔡邕亲笔的拓文如痴如醉的以手指在空中运笔揣摩。
蔡邕时不时的望向他一眼,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放下袖子。
“桥子来我这书斋一个时辰了,总不是真的要钻研书法吧?”
桥玄却还在空中运笔。
“你独创的这‘草篆’,笔画似鸟头燕尾,又似鸟头凤尾,横竖笔画丝丝露白,飞笔断白,燥润相宜,似枯笔做成,怪不得世人称此为‘飞白书’!”
“桥子过赞了,这飞白书,还是…陛下兴建鸿都门学,我尊奉陛下旨意,写作《圣皇篇》三卷呈送于鸿都门!”
蔡邕大抵解释了起来。“那一天,正好是鸿都门修缮,大红的宫门关着,只有一个匠人用笤帚蘸着石灰水刷宫墙。由于答帚太大,石灰水又很浓,所以刷完的墙一道黑一道白的,看上去很不舒服!”
“于是我便突发奇想,回家准备了一些竹子,劈成细细的条状,仿照答帚的式样,绑在一起,做成了一支扁形的竹笔。然后饱蘸浓墨,运笔时速度又较快,经过几次练习,终于创造出这种点画中有一丝露白的书体——‘飞白书’。也就是你桥子缪赞为‘草篆’,实不敢当!”
听到这儿…
“哈哈哈…”桥玄笑起声来。“蔡子窥一匠人答帚,别具匠心,就创出了此飞白书!此故事必定传扬后世,为后人歌颂!”
讲到这儿,桥玄话锋一转。
“不过,我可听说,今日朝堂商讨赈灾一事时,陛下竟下达了‘十糠一谷’的政令!从此黄河水患之地,不再发以赈灾款,改发为大量的‘糠’!依蔡子见?陛下此举…开历史之先河,是不是与你创飞白书的故事意趣相同?”
这…
身为戴罪之人,骤然听到朝堂之事,蔡邕一怔。
可细细的品味,他似乎能参悟陛下此举的用意!
——十糠一谷!
这是要筛选真正的灾民哪!
可…
陛下怎么就能想到这一层呢?
“桥子是另有所指吧?”蔡邕连忙道。
“玉林观!”桥玄脱口。
唔…蔡邕一愣,他微微摇头,“陛下难道去玉林观了?可…那玉林观的柳观主并没有归来呀?”
“哈哈…”
听到这儿,桥玄在笑,一边笑一边提醒道。
“陛下是否去玉林观,我不知晓,可有门生带给我一条秘闻,陛下近来派西园军着重调查了一个人。”
“谁?”蔡邕连忙问道。
“颍川荀氏一族,前司空荀爽之侄儿,前济南相荀绲之子——荀彧荀文若!”桥玄不假思索的回道。
蔡邕眼珠子一定。“荀氏‘八龙’,‘三若’中的荀彧荀文‘若’?他不是那个与宦官唐衡定下娃娃亲的荀家公子么?”
“正是!”桥玄的回答很肯定。
这下,蔡邕不懂了。“陛下怎么会调查他呢?”
“哈哈…”桥玄第三次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解释道:“蔡子还不知吧?近三个月来,这荀文若一直待在玉林观!”
轰…
此言一出,蔡邕的眼眸徒然睁大,顷刻间,他便将朝堂上的“十糠一谷”与“玉林观”联系在了一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荀氏一门八龙!
——天子亦是真龙!
——这玉林观,竟成了“召龙引凤”之地!
…
…
第五十二章 陛下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夜已深,袁府的密室内,袁隗与袁逢先到,家仆引着袁绍进去。
他穿着斗篷,带着风帽。
看到密室中负手而立的袁隗、袁逢时,袁绍掀开斗篷,拱手:“拜见叔父,父亲大人!”
袁逢显得有些兴奋。“吾儿从汝南回来了!”
袁绍压低声音。“父亲放心,孩儿辞去濮阳令后,便按照叔父的吩咐,于‘党锢之祸’中悄无声息的救济‘党人’,如今许多‘党人’都被秘密安置在汝南,很安全!只是…这一次不知父亲唤孩儿回来,有何要事?”
提及袁绍这些年的履历…
就不得不提到,那次潜入张让府邸中,盗取机密账目的事件。
那是柳羽部署,袁绍与曹操配合,偷出账目,为士人立下大功。
一定程度上保全了大量的“党人”!
而袁绍也因此,被过继给了“二伯”袁成,摆脱了庶子的身份。
其后袁绍又被过继了回来,成为了袁逢“名副其实”的嫡子,更是在士人圈子里声名鹊起。
而与曹操的境遇类似,成为嫡子,举孝廉之后,袁绍被任“濮阳令”,只是…他并没有干几年,便匆匆回了老家汝南。
名义上是归隐,替生母守孝,实际上是秘密安置、救济党人。
至于…汝南袁氏为何要救助党人。
说起来,又离不开大汉察举制下,形成的那条不成文的“二元君主制”…
士人、官吏的效忠对象从来就是两个,一个是天子,一个是举荐他们的人。
而根据《后汉书·百官》中的记述,以袁逢担任的“司空”为例,他分管九卿中的“宗正”、“少府”、“司农”,其属吏更是包括“长史一人,掾属二十九人,令史及御属四十二人”,共计七十二人!
按照大汉的官制,这些官员的任免,均由三公之一的司空自行聘任。
因而,这些被招揽来的人统称为“三公之一”袁逢司空的“门生故里”!
不夸张的说,一个“三公”能延伸出的门生故里就能达到如此庞大的数目。
更别说,汝南袁氏连续四代人都当过三公,聘用过的人,不计其数。
这些人互相勾连、相互关照、提携,早就形成了一个以“袁氏”为首的政治团体!
再比如…
袁绍被过继给的二伯“袁成”,他虽没有担任过三公,可因为是汝南袁氏之人,就连跋扈将军梁冀把持朝政时,都要对他礼让三分。
后辈王粲在《汉末英雄记》中也写到过,坊间时有流传——“事不谐,诣文开。”
意思便是——事情摆不平,就去找袁成!
由此可知,袁家在士人,在公卿中地位何等显赫!
而暗中救济党人…
在袁家看来,不过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罢了。
这些党人…哪个与袁氏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再加上救济党人博得的好名声。
如今…汝南袁氏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个庞然大物,就连天子都不敢、且根本无法轻易去撼动的庞然大物!
“本初,此番将你从汝南唤来,是有一桩大事!”
袁隗的语气严肃,脸色更是一丝不苟。
袁绍拱手。“叔父但说无妨!”
袁隗警惕的看看四周,拿过袁绍的手,写了四个字,袁绍的眉头一下子凝起,显露出惊诧的神情。“十糠一谷?这…”
袁隗叹息。“没错,就是十糠一谷,陛下背后有高人指点哪!”
言及此处,袁隗继续道:“叔父已经吩咐下去,黄河沿岸,凡是我袁氏的故吏不许再挪用赈灾粮…”
“可…不是还有一谷?”袁绍当即问道。
“那是陛下留给咱们的脸面!”袁隗的语气冷然。“陛下给咱们脸,咱们不能不要脸,士大夫们好不容易扶持起的外戚扶风宋氏,它轰然倒塌,历历在目啊!咱们要引以为戒,至少在现在,不能与陛下硬碰硬!”
“可…”袁绍眼珠子连连闪烁。“可安置那些党人,收揽成千上万的门客,圈养部曲,维护咱们袁氏一族与各门生故里的关系,这些都需要钱粮啊!”
袁绍说的是实话…
顶级豪门的关系网错综复杂,维护起来,也是一笔天文数字!
“莫慌…”袁逢张口道:“咱们汝南袁氏离开了这些赈灾款,难道就无法运作了?”
“可…父亲大人,救济党人的数量太过庞大,且每一个都不敢怠慢,若只是靠汝南田产…那…”袁绍没有把话讲完。
袁逢直接打断。“你叔父还留着后手呢!”
“后手?”袁绍一惊。
“陛下设立‘騄骥厩丞’的官衔,从今往后各郡、国官养的良马将由朝廷统一征调!”袁逢提醒了一句。
“这又如何?”袁绍有些不懂。
袁隗插口道:“如此政令下,日后各郡国将不再能产出官养的良马!而大汉境内,良马多由官养!”
这…噢…
袁绍恍然大悟。“叔父的意思是,如今市面上仅存的马便是可流动的最后一批,马价会随之暴涨!”
袁隗点了点头。“正是!”
“那么…”袁绍接着问。“叔父难道提前囤积了良马?”
此言一出…
袁隗与袁逢彼此互视一眼。
“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