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夷制夷成了空话,挟洋自重成了必然。
“特娘的!”朱传文有些恨其不争的骂了一句,随后又想到自己倒也有点挟洋自重,摇了摇头。
“总教导,真没法再加快速度了!”贺老四还以为朱传文嫌弃这从北满支线上“T”接的铁路慢了,还是解释了一句。
“贺叔,我没说铁路的修建慢了,我是刚刚想起来清廷的所为……”当下,朱传文把刚才想到的,给贺老四学了一遍。
“哎,谁说不是呢,那些从京张铁路上下来的工人我看了,都是能吃苦汉子,也都是苦出身,本以为京张铁路修完之后他们能有个好出路呢,没想到还是和之前一样,没人管。”
“没事儿,清廷不管我们管,往后汉耀修铁路的地方也多着,朱帆那边我已经交代了,有能力的全部归他运输公司管辖,出力气的工人划拨到后续鸭山建设和几个矿场开采上来,能收拢的人都是为数不多,清廷留给我们的人才。”
“是啊,他们也是感谢着咱呢,卯着劲儿给咱修铁路,往后总算是不用过之前颠沛流离的生活了。黑省的冬天虽然冷了些,但是比起环境,人心热了,再冷的环境也不怕。”贺老四说了句挺有意思的话。
“对了贺叔,你家小子最近咋样,听说彩娥婶子怀上老二了?”朱传文打趣的问着贺老四。
贺老四黝黑,饱经风霜的脸上一下流露出了红晕,似乎在责怪自己家那位嘴快,这就已经向着鲜儿透露了出去。
“哈哈,老大皮着呢!别说我,就是乌兰图雅据说也怀上了老二。”
朱开山的这些老兄弟们没的比了,职务不好说,也没懒的比。一个个手下都是几千号使着快枪的弟兄,都算是号令一方的主儿,但这生娃,算是卷起来了。
“贺叔,你们加油,黑省的人口还是太少,等这些小子降生,我这个当哥哥的,给我这些弟弟包个分量足足的红包。”朱传文的嘴大大咧着,像极了朱开山,似乎就是喜欢听见这样积极向上的八卦。
“得嘞,总教导给了,到时候我可得收着……”贺老四也是毫不客气,“不过德忠,听说去齐鲁了?”
两人的谈话一下说到了曹德忠,此时,这位朱家粮铺的主事人,却是刚刚下火车,一同出行的还有着毛光廷。
“曹掌柜,你是第一次来旅顺吧!”毛光廷熟络的对着周围事物指指点点,评头论足,他受楚可求影响,越发变的健谈起来。怎么说都是接了谷庵升的班儿,冰城与俄国商会就是他在协调,有意的培养着自己这方面的能力。
而自打接手了谷庵升的这一摊子事儿,趁着火车前往旅顺,也成了毛光廷一项事务,在这里,安田设有一个商行,需要时常联系。
“来过,那时候这里满是毛子!”曹德忠说道,说的是在俄国人占领旅顺,也就是日俄战争前的事儿。
“是啊,时过境迁,这里成了日本人当家,明明是咱自己的土地!”毛光廷也是感慨一声,俄国人、日本人接连在清国的土地上粉墨登场,也不知道啥时候轮到我们自己人。不过,想着有汉耀,一下子又信心十足了起来。
“卖报了!卖报了!朝鲜刺客安重根,今日受绞刑了!”一个报童喊着号子,从一行人的面前经过。
“娃儿,来两份儿!”毛光廷喊住一个穿着补丁的小报童,多给了几个大子儿,在冰城,这样的孩子还真是看不到了。
“谢谢这位大人!”报童看见手里多着的大子儿,急忙鞠躬感谢道,旅顺日本人多,卖报的孩子也是受了点影响。
“吃顿饱饭吧!”毛光廷接过报纸,说了一声,将报纸分给了曹德忠一份。
报纸上顶头的日期写着西历,1910年3月26日。
封面,便是安重根这个在冰城被俄国人捉住的刺客,穿着韩服的大照片,看的出来,是日本人专门拍摄的。
两人手里拿着报纸,坐上马车先是直接去了汉耀商行在旅顺的店铺,一人一边的坐在官帽椅上,喝着茶,看起来了报纸。
“曹掌柜,没想到安重根的宣判拖了这么久。”毛光廷说道。
“我也没想到,本以为日本人捉住了,立马就要处刑了。”曹德忠说道。
安重根的宣判在2月份其实下来了,但是在小柳正记这个菊机关人员的斡旋之下,安重根以编写《东洋和平论》为由,硬是拖了一个月。
不过到现在,这《东洋和平论》都没写完,日本人等不及了,便又开始执行绞刑。让小柳正记这个双面间谍有些蛋疼,第一次,小柳正记觉得日本国内的斗争也是东风压西风,西风压东风的变化着。
“前段时间,总理事那边还让我们学习这件事儿来着。”毛光廷说道。
“恩,我那儿的教导员也是组织我们讨论了。”两人的当前形势学习,倒还在朱传文的安排下出奇的一致。
两人其实都是深有感触,朱传文下发的文件上写着安重根的话:“我是战俘,应按国际公法处理……我是为东洋和平杀死伊藤的,我不怕死,所以不上诉。假如我有罪,就罪在我是个善良而弱小的韩国的国民!”
汉耀,保险队都是从弱小、积弱两个方面进行了讨论,清廷何尝不是和这些词儿有关系呢……
“曹掌柜,你明天就动身前往齐鲁?”毛光廷没再提安重根的事儿,而是着手两人的工作,问道。
……
曹德忠踏入齐鲁大地的这一刻,整个人都感觉放松了下来,忙忙碌碌的感觉很好,但是时间久了难免的会有些疲惫,今年好了,春忙时节的事儿完全丢给了朱家粮铺,也就是后勤纵队的教导员,他算是出了趟公差。
“纵队……”长字儿还没出来,曹德忠一个严厉的眼神,手下立马心领神会,转而开口说道:“掌柜的,咱先去哪儿?”
曹德忠一行5人,从旅顺上船,龙口下船。到的时候已经是3月底,4月出头。正值农忙,松嫩平原上经过了为期一个多月的水利梳理,现在是一片农忙的景象。
他们这一行人是最后一批抵达的齐鲁的,先期抵达的粮铺人员在猎人、汉耀商行的配合下,早就开展了招揽农户的工作,曹德忠前来便是开始了统一的调配。
“去莱州吧,那边今年遇上的倒春寒,眼看麦收无望了,有利于开展我们接下来的工作。”
曹德忠来齐鲁的工作是什么,领导着招揽农户呗,3艘从巴西归来的8000吨级货轮现在正在旅顺卸货,货物是可可豆、咖啡豆和还需要加工的蔗糖,这些物资更是占用了一大笔汉耀商行的流动资金,商行那边对这近2万多吨的货物很是看重。
毛光廷更是亲自来了趟旅顺,也就是为了处理些之前与南满铁路株式会社的小矛盾。浪人的事儿,在安田商会的斡旋下,可以说并不问题,甚至黑龙会在安田商会响亮的名号下也是不够看的。
不过毛光廷还是来了,朱传文对从齐鲁运人这件事情十分的看重。依靠汉耀的力量,将一个个环节打通,也是为了后期曹德忠开展工作的方便。
协调合作,便是汉耀执行力的体现。
第376章 背井离乡
曹德忠心里其实早就计划好了自己这次在齐鲁,从齐鲁运人开展关东大开发的路线。
从龙口上岸,一路向西,先到莱州府指挥,然后办完传文娘交代的事儿,最终抵达济南府居中,这样,最节省时间。
“驾!”……
一行人骑着马疾驰在齐鲁大地上,龙口属于登州府,和莱州府相邻,两地甚近,1天的时间足以赶到莱州城。
不过沿途,曹德忠看着记忆深处这熟悉的景象多年未曾变化,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沿途有一点点嫩绿的田间,一个个衣服上打着补丁的农户腰间扎着麻绳,佝偻着,面色焦急的在已经探出苗头的麦田里点着一跺跺柴火、草堆。
希望热力能驱走这乍暖还寒的春霜,但愿望是好的,没有现代文明机械的高效,没有统一的集中组织攻坚。大规模的自然灾害,这还真不是几个农户自己拼命就能解决的问题。
有句话说,越是坚毅外表下的人,内心越是柔软。曹德忠沿途看着突然觉的,心口有些阵痛。
“特娘的!”这句话还真是不吐不快。
这骂的是谁呢?是清廷!
农户的现状能改变吗?朱家粮铺几年的运作切切实实的告诉着曹德忠,能!但是狗日的清廷就是不干,继续让齐鲁乃至整个清国的农户,一如既往的处在这种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情境之中。
“掌柜的,进城吗?”临到了莱州城下,手下问着思绪有些缥缈的曹德忠。
“进!”曹德忠打了个进城的手势,打从龙口这个小港口下船,他的脸色一直就没好过。没了往年在朱家粮铺春种时满脸的期待,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如果说朱传文培养的青年一代是未来关东大地上的魂魄,那么曹德忠这一代正当壮年,就是一个从弯曲,开始慢慢挺直的脊梁。几年以来,汉耀式的企业文化让这艘大船上利益相关的众人,都是慢慢的了解着这个社会,批判着这个社会,甚至身体力行的改造着这个社会。
曹德忠等一系列朱家相关的掌舵人,看着和朱家一起变好、变富裕的农户、工人,心里是自豪的,但见到齐鲁大地的破败,可以说他们在黑省的理想和齐鲁的现实交织,复杂,难言的复杂。
这才是曹德忠面色逐渐凝重的原因,他开始担忧了……
莱州城,聚仙楼
这里是猎人在莱州府布置的据点,也是整个莱州猎人的总部。
“掌柜的!打尖儿还是住店?”小二殷勤的走上前,询问道。
“住店!”曹德忠的手下翻身下马,朗声说道,在小二过来牵马的时候,声音变的有些低:“我们是津门王掌柜的同乡。想见下你们掌柜的,你就说是粮铺曹掌柜到了!”
王掌柜说的就是王可仁。
不过小二的眼神慢慢从殷勤、客气变的警惕起来,故作迷阵:“您说的王掌柜可是做津门面粉生意的王掌柜?”
曹德忠听的两人打着马虎眼,实在没按耐住性子,“都是自己人,来来回回的累不累!”路上所见已经消磨了他的耐心,从怀里拿出,递过去一个东西,里面是蓝义山签署的命令,在齐鲁的这段时间,曹德忠能调配猎人在齐鲁的所有力量。
小二没敢拆信封,因为边角的特殊标记已经表明这是猎人专属的东西,而面前这人的气势就不同寻常,应该就是济南府总部让各府等候的,来自冰城的大人物,莱州府、登州府的猎人都是在准备着,5成的几率,倒是来莱州了。
聚仙楼掌柜接过信件,也没拆,就急匆匆冲了出来,将一行人安顿在酒楼后的小院子之中,这年头的酒楼都是有着院子,一般租给往来客商,能停放货物。
曹德忠一行被安排着住下后,掌柜得空才拆开信件,有些震惊的看着面前的大人物,脚一收,手艺举,标准的保险队礼节:“猎人齐鲁大队下属莱州小队童启玉,向曹纵队长报道!”
“辛苦了,童队长!想说说你们在莱州府了解到的情况吧,我从龙口下船就听闻了莱州遭灾,这里是我首先开展工作的地方。”曹德忠一边拿着毛巾擦手,一边坐在了院子正堂的官帽椅子上。
“是!”童启玉大声的回复,在腹中酝酿了一会儿之后,说道:“3月底,4月初,莱州府乃至整个齐鲁沿海都是遭遇这次倒春寒,麦收无望,粮价飞涨,乡间断粮绝炊的农户十居其九。”
“官府呢?”
说到这儿童启玉都有些义愤填膺,猎人在据点的人员并没有行动的权利,可以说整个山海关以内的猎人都没有擅自行动的权利,他们只是眼睛和耳朵,作为手的猎人行动队现在只活跃在关东和草原上两个地方。
擅自行动,是王可仁这个猎人部门日常命令,是严令禁止的。如果违反,可以说直接踢出猎人部门。严重的甚至需要猎人内部进行处罚、清理。
王可仁起先也是不能理解朱传文这个命令,但是这几年算是明白了,朱家鞭长莫及啊……杀了一个清廷的贪官,补上一个清廷的贪官。暗杀,从来只是治标不治本,也会引起当地势力集团的反扑,当幕后黑手揪不出来,或许还会牵连些无辜的人。
“狗日的莱州知府!”童启玉先是骂了一声,“他根本不顾饥民死活,最近还在推行宣统新政,增设种种苛捐杂税,打算向百姓摊派,可以预见,百姓的负担将骤增。”
“我就知道!特娘的!”曹德忠压着火气,走之前朱传文和他说的很清楚,齐鲁这次的行程不好弄,让他一定得压住火气,从齐鲁向着黑省运人,才算是切切实实的解脱这些人出了苦海。四个字儿,顾全大局!
“官逼民反,才是他们向往看见的。”曹德忠重重叹了口气。
童启玉眼睛更是瞪了个溜圆,这明明是他刚刚才得到的消息,原来冰城的高层们已经预见了吗?可怕,真是可怕,赶忙说道:“纵队长,我这边其实已经探查到了苗头。
登州府那边的猎人据点也是时时与我们共同汇总情报,登州府莱阳县的村庄之中,已经有人在暗暗商议,打算联合各村群众抗捐抗税,并议决同时发动乡亲,向官府和劣绅讨还积谷。”
积谷制度,是中国这个农耕社会渊远流长的一项由官府组织的,由各乡百姓丰年时交由官府储存,用于应对荒年的制度。
不过在晚清,这项制度早就成了一项官绅朋比为奸,侵吞公共资产的肥羊制度。丰年收,荒年却从未发过。
或许有清一朝,返还积谷的例子少之又少。如有,那这县令或许还真能在康麻子那里堂堂正正走一遭,因为已经算是对得起这位清廷圣祖爷写下的“正大光明”四个大字儿了。
“积谷?”曹德忠笑了,带着点苦涩,“以我的名义发令吧,武定、青州、莱州、登州四府猎人部门电台全部开启,用于联络。让他们通知当地汉耀商行,全部出面开展灾民的动员工作,首批灾民陆续前往青岛,青岛汉耀商行统一安置,船一到,立马上船,旅顺那边接应的人也已经就位了!”
“是!”童启玉好似重重的松了口气,这在关内驻扎出外勤,工作倒也简单,但是这人是真难受,主要是特娘的心受委屈。不过还好,这些人有着汉耀,总算是有活路了。
粮荒,兵灾,这就是一对孪生子,历史上反复的在不断的上演着。
在莱州城住了一天,曹德忠又是启程向着济南府走,手上还有着一份清廷军机处、关东总督锡良下达的关东开发计划的副本,虽说齐鲁的这些清廷官员,现在他看见就恶心,但是该做的,还是要做的。
“前面就是周村了吧?”
“是的,掌柜的,前面就是周村。”
“也好,顺带把大嫂交代的事情办了!”曹德忠默默的念叨一句,王可仁在齐鲁的布点很少,大抵是一府一个像莱州府一样的据点,也就一个小队,但这些也是足够了。
猎人的全面布局倒也是有点好处,至少魏家,也就是传文娘那边,唯一一个亲戚被找到了。
齐鲁,周村,通和染坊
临近晚饭时候,通和染坊门却是砰砰作响。
“六子哥,这么晚了会是谁啊?”柱子捅了捅身边正拿着窝窝头吃的陈六子问道。
“不知道!”陈六子嘟囔一声,一口吞进了剩着最后一口的窝头,脖子努力的前申着,这棒子面的窝头即使包着点儿野菜,但也是有些拉嗓子,原地蹦跶两下,窝头下肚,手脚麻利的抢着去开门!
而周掌柜也是从门里掀开了门帘,走了出来。
“爹,大晚上的,可能来者不善,我去开!”陈六子朝着周掌柜说了一声,不等周掌柜答应小跑上前。
周掌柜的手还伸着,想发出什么声音拦下这个干儿子,但终究是没发出来。脚步却是听着陈六子的话,停了下来,远处观望着。
而在染缸旁边吃着白面馒头的刘师傅,膘肥体胖,斜着看着院子里的几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一口白面一口酒,美哉美哉。今天虽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但却是清明,早就和周家说了今天他要喝酒,祭奠祖先,缅怀先人!
对,就是用自己的馋虫缅怀先人!倒也不怕先人晚上来找他!
“吱呀!”门被陈六子打开,门外一行人的身影,却是让陈六子向着后面跳了一步,一副防备的样子。
无他,这群人的确来着不善,褂子里鼓鼓囊囊,做过乞丐的陈六子当然知道,那是枪,当乞丐的时候,最不能的,就是朝着这些人乞讨,挨鞭子是小事儿,丢了小命可不划算。
“诸位好汉!贵干?”陈六子退缩一步,但脑海中浮现了收留自己,收自己为义子的周掌柜一家,硬是强撑住打转的腿筋,双手抱拳,弓着腰问道。
“这是周家?”
“是周家!”陈六子当然知道这事儿躲不过去,硬着头皮答应。
“这家的女主人是不是周魏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