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奇微敬礼，沃尔顿·沃克回礼。两人都是美国陆军中将，肩膀上挂着三颗星。只是，现在沃克已经不去想第四颗星的事情了。
回想当年……沃克在巴顿麾下的时候，指挥美军第20军加第3装甲师打穿法国，率先横渡莱茵河进入德国。巴顿的第3集团军以猛冲猛打著称，沃克的20军是其中打得最猛的那个军。“疯狗沃克”的绰号就是那个时候传开的。
时间仅仅过去6年，一切都变了。沃克从军长变成了集团军司令，但他率领的集团军创造了美国陆军历史上最长距离的撤退记录，损兵折将——还好东线的第10军不隶属于第8集团军而是由联合国军司令部直属。但就在西线，他的第8集团军也有1名师长被俘。
沃克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安排肯定是回到本土然后在各种劝说之下退役——反正自己年龄也到了。
马修·邦克·李奇微——嗯，比沃克小6岁。但是小6岁又怎么样，说不定也和自己一样，在朝鲜打个几个月，然后灰溜溜你回国、领退休金。朝鲜真是个埋葬美军将领前途的好地方呀。
沃克：“李奇微将军，我会立即安排工作的交接，司令部、参谋部、后勤方面的工作会有参谋长和参谋协助您熟悉。但是，现在朝鲜半岛最重要的是作战，我们必须遏制中国人的攻势。”
李奇微：“这我在来韩国之前已有所了解。第8集团军以及整个联合国军正在面临灾难。”
沃克：“中国军队12月31日晚发起进攻，5天之内占领了汉城。之前我以为中国军队的战役目标是占领汉江以北的地区，但实际上不是。前天中国军队突破了汉江，昨天早晨，中国军队已经出现在水原郊外。该死的中国人，他们在联合国假惺惺地放出那条分界线……”
李奇微：“沃尔顿，那条分界线或许不是虚假的。”
“可他们已经打到了水原！”
“现在我们也只能假装相信中国人恪守在联合国抛出的条件，”李奇微说，“不是我和你假装相信，……是白宫。”
沃克：“这么说，华盛顿准备和中国人谈判？”
李奇微点了点头，这是他和麦克阿瑟在东京谈话的时候，知道的华府高层的内幕消息。这个消息也是刚刚在白宫的椭圆形办公室里敲定的。
沃克：“如果华盛顿愿意停火，那真是挽救了第8集团军11万美国小伙子的人生。只要能够停战，我个人觉得，甚至美国可以接受把停战线划得更靠南一点。我们无法和这样的军队作战，他们从来不按战争的规则……”
李奇微：“华盛顿表态可能就在接下来的几天，但是，正如你所说，第8集团军最重要的事情还是作战，不管怎样，我们都要把水原防御线尽量撑得久一点，这可能无关战局，但是关系到美国陆军的荣誉……”
……
沃克与李奇微的工作交接很简单，两人面对面移交指挥权、移交工作文件只用了1天时间，其他的小时就交给参谋部和司令部的军官。
在移交工作之后，沃尔顿·沃克马上登机离开平泽，在东京和自己的老领导麦克阿瑟道了个别，然后就登上了返回美国的飞机。
沃克果然回到美国就被退役，此后几十年都在德克萨斯老家的农村安度晚年，偶尔会见来访的老部下老战友，但拒绝写任何回忆录。1889年出生的沃克最后逝世于1982年，享年93岁。
第四十六章，白宫已与中国方面进行了接触
平泽城外。
李奇微带上两名卫兵和一个司机，乘坐一辆吉普车来到平泽城郊。这条公路从汉城向南，经汉江大桥到水原市，再到平泽市，过了平泽后面通到天安市。在公路边，李奇微看到了一幕让他沮丧的场面：南朝鲜士兵和军官乘坐着一辆辆卡车，正川流不息地在公路上狂奔，这些车队或者单辆的卡车根本不在平泽停留，看样子在天安市估计他们也不会停下来，大概只要油箱还有油，他们得一直跑到釜山。
这些南朝鲜官兵没有秩序，没有领导，没有指挥，很多士兵甚至没有武器。他们乘坐的也不全是军用卡车，车队中有好几辆是破旧的民用卡车，显然是撤退途中向居民强行征用的。车队过去，远处又走来了乌央乌央的一大群南朝鲜士兵，这些就是没找到摩托化工具、步行撤退（溃退）的部队。
“完完全全的溃败。”李奇微在吉普车上看着这一幕，自言自语。
沃克在汉城以北设置的4道防线，前2道全部由南朝鲜部队组成，第3和第4道防线是南朝鲜部队夹杂了少数英美军队。中国军队进攻的时候，第1和第2道防线一触即溃，南朝鲜溃兵逃到第3和第4道防线后又严重动摇了此处守军的士气，最终造成了大雪崩式的溃败。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这次中国军队没有像在清川江那样搞大规模的迂回包抄。李奇微询问过作战参谋，到1月8日为止，美军虽然撤得很狼狈，但大多数士兵都撤了回来，只有很少的人伤亡或失踪（大概率被俘）。美军没有一个营被全歼。
当然，南朝鲜整建制被歼灭、大规模投降的就多了，但是……南朝鲜军队而已，管他呢。
“停下，你们都停下！”
李奇微看着火大，让司机把吉普车开上公路堵着，自己跳下车，站到路当中高举手臂，示意一辆迎面开来的卡车停下。但这个车队的司机可不认识什么第8集团军新任司令，头几辆卡车一骑绝尘向东南而去，直到第5辆卡车，司机才停了下来。
开车的是个南朝鲜上尉，李奇微问了他的番号，让他返回水原找自己的上级指挥机构，如果找不到上级指挥机构就找美军。上尉懵懵懂懂地掉头让卡车往回开。但当李奇微上车、吉普车离开之后，上尉把他的卡车再次180度掉头，坚定不移地向天安市进发了。
“在水原我们还有多少部队？”愤懑地从平泽城外的公路返回司令部，李奇微问第8集团军的参谋。
“韩国人我们已经完全无法控制了，我们能掌握动向的都是非作战部队，韩国的作战部队要么已不存在，要么无法联系上。在水原一线的部队有……美步25师1600人、美骑一师600人、美步24师2000人，49辆坦克。我们已经安排好了，明早由空军接应，各部队交替掩护撤离水原。”
李奇微：“No！no！no！不要撤退，坚持守住水原。”
参谋：“啊？”
之前无论是沃克本人还是参谋部的推算，水原可能都要失守啊。
李奇微：“中国人的攻势即将结束，而白宫会接受中国人的条件。”
参谋迷迷糊糊立即去忙着更改作战计划、重新发布命令了。不要问为什么，人家是中将，而且有通天的信息渠道，将军说白宫会接受中国人的条件，那白宫就一定会接受。
李奇微是马歇尔的人——三十年代末李奇微在堪萨斯州利文斯堡当中校助理参谋时，时任陆军副参谋长的马歇尔就对李奇微的能力很欣赏，1941年把李奇微调到了战争计划处，李奇微的军衔晋升也由此走上了快车道。
现在马歇尔是国防部长，上一届任期还当过国务卿，杜鲁门琢磨要不要接受中国人提出的条件，肯定会找马歇尔商量，李奇微可以猜到总统的椭圆办公室里面讨论谈和事宜的应该就三人：杜鲁门、马歇尔、艾奇逊。
昨天马歇尔就暗示，美国有意停战。这说明杜鲁门已经下定了决心。
那么，美国愿意停战，中国会不会还继续打下去？
李奇微自己判断，不会。新的停战条件是中国人自己在联合国踩着木箱子念出来的，美国接受了这些条件，如果中国又反悔，那就是中国出尔反尔了。一般来说中国人不会这么干。
……
入夜。第8集团军的这一晚上特别难熬，从司令部、李奇微到一线的小兵，全都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某些好或者不好的事情降临到自己头上。
本来按照参谋部上一版的行动方案，下午水原的美军部队应该离开水原防线，后撤20公里过夜，天亮之后再向南撤，明天晚上就可以和平泽的美军合二为一。现在，李奇微让他们不要撤，所有人硬着头皮原地加固工事待命。
如果中国人无意停战，今天晚上美军的据点、基地就会响彻冲锋号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美军会发现自己被穿插包围了。
平泽司令部与水原的美军指挥部之间有有线电报联络，除此之外，李奇微还让两边的无线电台始终处于开机状态，3名电报员在3个频段值班。
天黑。晚上8点，晚上9点。这时候有一个可能不是太明显的好兆头：平泽-水原之间的电报线、电话线都没有被剪断，两边还是可以用有线电报或者电报直接交流。
晚上10点。早就过了中国军队惯常的发动夜袭的时间了，但从电话和电报里，水原的美军指挥官反复向第8集团军表示水原防线一切安全。李奇微悬着的心开始放下。
零点过了，凌晨3点，4点，5点，天快亮了。
中国军队果然停止了进攻！
李奇微站起身来，走到司令部墙边挂着日历的地方，把“1月9日”的那张纸撕下来，转身对参谋们说道：
“1月10日，中国军队没有发动进攻。”
“哦我的上帝，奇迹发生了！将军，您的预见太准确了。”
李奇微：“但是，理论上我们之间并没有停火。中国人停止进攻，是释放一定的诚意，在等待美国满足中国人的条件，只有白宫真正做到那些条件，真正的停火才会被双方官方宣布，谈判才会开始。”
“我们会注意的，所有一线部队保持最高戒备状态。”
李奇微摇摇头：“我在说另一件事。立即准备车辆，包括护卫车队，我要去水原视察。”
别以为李奇微不会作秀，在不太影响工作而且对军队士气以及舆论有很大效果的时候，李奇微也不会反对专门露个脸。不管是不是中国人放水，反正联合国军今天晚上没有溃退，这说明李奇微上任之后，遏制住了美军以及整个联合国军的颓丧局面。
如果这个时候，李奇微再到战斗的第一线走一圈，戴上钢盔、胸前挂两颗手雷在记者面前拍几张照片，那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让国内媒体重拾对美国军队的信心，对李奇微本人日后的官运也有好处。
……
纽约。
美国驻联合国代表奥斯汀、中国派驻联合国“观察团”团长伍修权是在一处普通酒店的会议厅见面的。
此次中美代表会面没有安排任何记者前来现场采访，但两名代表会面本身就是一桩震惊世界的大新闻。
美国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官方人士首次坐下来谈话。当然，加上建国前，可能就不是第一次了。上次美国与中共的代表坐在一起谈事情应该是在1946年，蒋介石发动全面内战之前。此外从1941年到1945年，无论在延安还是重庆，中美两国都有过很多次磋商。
但这一次略有不同，中国与美国在朝鲜半岛狠狠干了几仗，美国派去打仗的联合国军伤痕累累，中国方面据称损失也绝对不小。
两个隔着太平洋的国家，相距万里成了战场上的仇敌，现在又要坐下来把战争给了结了。
从酒店会议厅离开后，奥斯汀回报华盛顿，伍修权回报北京。
然后，沉默了好几天的白宫终于发声了：
“白宫已与中国方面进行了接触。”
联合国，联大三人委员会开会现场。
由于事关重大，三人委员会的会议多了许多人，其中最重量级的是联合国秘书长赖伊。
贝内加尔·劳：“我觉得，美国方面的表态还不够清晰。”
加拿大人皮尔逊摊手：“这对美国人来说已经很屈尊了。而且，我认为美国已经在做实际的行动了。”
赖伊心情很好：“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假定美国人会配合我们工作。联合国大会召开特别会议，讨论由中华人民共和国替代中华民国在联合国拥有的中国代表权席位。先生们！不得不说，这有点仓促，我们甚至连准备和布置会场的时间都很紧促。但是，我认为联合国的工作人员为此加个班还是值得的。但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尚未解决——”
“这次联大的特别会议讨论的议题自然已经确定了，但是，这次会议是定位为必须由参会成员国2/3压倒性多数同意才可通过的‘重要问题’提案呢，还是只需由参会成员国1/2一般多数同意便可通过的‘一般问题’提案呢？皮尔逊先生，如果美国不反对中国重返联合国，您估计投赞成票的国家会达到多少个？”
第四十七章，《与台湾关系法》
“主席、总理，中央书记处：”
“纽约当地时间1月8日晚11时至1月9日凌晨2时，我根据中央指示，与美国派驻联合国代表团团长沃伦·罗宾逊·奥斯汀进行了持续3小时的不公开会晤，一同参加会晤的我方同志有乔冠华、龚普生、安东、陈翘、浦山。”
“会晤伊始，奥斯汀正式确认，他在会晤中的言谈可以代表白宫尤其是杜鲁门总统的观点，我亦依据中央指示做了类似的表述。”
“奥斯汀在会晤中传递的信息主要有以下六条：”
“1、美国愿意接受我方提出的基于三八线的南北控制线方案（他们现在称其为‘伍修权线’），同意在此基础上停战并展开和谈。”
“2、美方希望在正式的和平协议或停战协议达成一致之前，双方先就交换战俘的条款达成一致，以使一万五千名美军战俘尽快回国。奥斯汀转告我方，在前两次战役中被俘的1100名我方指战员也会以同样快的速度回国，这些指战员在美方享受到了符合国际法原则的待遇。”
“3、美国同意我方重返联合国、蒋介石政府的代表退出联合国的主张，并且表示联合国方面已经安排妥当，一切程序性会议将在1月13日（北京时间1月14日上午）完成。”
“4、奥斯汀表示，美国对台湾蒋介石政府的支持和援助不会停止，也无法停止，这不仅涉及到美国的西太平洋战略，并且受到美国国内政治风向的左右。奥斯汀还暗示，在我方进入联合国、蒋介石政府退出联合国之后，美国国会可能会通过一部《与台湾关系法》，并且杜鲁门不得不签字通过这部法案，否则他本人会遭到麦卡锡委员会的指责甚至弹劾。”
“5、驻日美军的存废、驻扎日本的美军数量绝对不在此次和谈的讨论之列。”
“6、奥斯汀最后表示，中国进入安理会之后，应该知道自己的能力范围。”
……
伍修权与奥斯汀会谈之后，代表团的9人彻夜未睡，将会晤速记全文整理成稿，立即用密电发回国内。这时候已是美国东部时间的上午9~10点，北京则是晚上9点多。
前3点基本上都是对中国提出的停战条件的回应，所谓的回应就是答应了中国提出的条件。
当然，中国提出的这3点条件其实也是自己斟酌之后让过步的：通过说服金日成，中朝方不再以解放整个朝鲜半岛为目标；坚持进入联合国、逐出蒋介石的代表，但不再坚持要美军从台湾海峡滚蛋。这样的条件提出来，就给了双方停战起码的政治基础。
前3点当中美国加料进去的是战俘问题，这其实也不是提出新的条件，而是希望中方给个准信，可别像苏联那样把一万多美国人弄到西藏挖虫草。这一点中方代表团已经从国内了解到了足够多的相关信息，当场就给予了美方十分肯定的答复。
第4条是奥斯汀强调美国不可能放弃台湾。第5条是个题外话。
第6条是个什么东西？
在中南海，主席、总司令、刘副主席、陈沄在研究奥斯汀提出的第6条。这不是条件，更像是一个忠告。
主席：“现在形势发展到这样，美国的《与台湾关系法》是不是被搞得提前诞生了？”
刘副主席：“文件里没有告诉我们两岸形势是如何发展的，尤其是没有时间表，但大致可以推测出这样一个脉络，在初期本来有一段比较长的时间，我们遭到帝国主义的全面封锁，主要是从海上的封锁。当美国实在无法封锁我们，最终我们不可阻止地进入了联合国、逐出了蒋介石政府的代表，美国退而求其次，用与台湾的所谓特殊关系来束缚我们。现在，这种局面提前出现了。”
主席：“美国人想的是束缚，可最多也就是给我们添个堵。最终大家不都是还生活在这个地球上嘛，台湾岛也不会长腿自己跑掉，他再有什么特殊关系，又能怎样呢。但值得我们注意的是，2021年我们与台湾岛的贸易额，比俄罗斯还高。”
陈沄：“很显然，美国在这个时候会花大量的金钱援助台湾，不仅是军事援助，还有大量的经济援助和支持，所谓的桥头堡，不只是一个军事堡垒，还是一个政治窗口。现在在柏林，西柏林和东柏林就是这样的窗口，西方给予西柏林很大力度的经济优惠甚至补贴，我听说苏联和民德也在做同样的事，把东柏林用钱堆得漂漂亮亮的。台湾应该就是这样，获得了很快速的发展。”
主席：“这恐怕有点片面喽。没有哪个国家也没有哪片地区，是光靠补贴和援助就变成富庶地区的。”
……
“伍修权同志：”
“来电收悉。今后一段时间在联合国的工作、与美国的交涉，按照中央既定的原则以及书记处、政务院新近的文件去办。奥斯汀来与我们交涉了，这很好。虽然我们估计他们当中有一部分人还想在战场上挽回一点面子，但前方将士备战与外交战线的交涉是不矛盾的。现在，你们代表团需要做好以下几项工作或者准备：”
“1、如联大的特别会议按中美约定的计划发展，你们代表团从1月14日起自动转为第一届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驻联合国代表团，你担任第一任团长，乔冠华任副团长，其余7位同志也安排到相应的联合国国家代表团所必须的工作职位中。”
“2、要警惕美国打‘台湾独立’牌，我们务必在任何正式与非正式场合、在与美方的交涉中严正声明这一点，中国绝不容忍自己的固有领土台湾从中国分裂出去，如果有哪个国内外势力胆敢这样做，必将会带来最严重的后果，台独势力以及支持台独的国家必将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3、退出联合国的蒋介石政府驻联合国代表团，我们不要视为仇敌，不要冷落他们，如果有机会，应以统一战线的原则与他们接触，了解这个代表团各成员的主张、想法，并从这个代表团衍及蒋介石政府驻美国的外交机构人员，统战工作不只是统战部门来做，你们有更好的便利条件。”
“4、今后几个月的外交谈判可能反复无常、甚至有短期内关系倒退的可能，你们要做好‘停战线重新发生军事摩擦’‘美方破坏停战协定’的舆论造势和工作准备。”
……
主席、中央书记处给伍修权回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