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枪声，原本刚想呼救的维特只能默默祈祷上帝自己不要被找到。
“老毛子给的钱也忒少了，就这么多还让俺们干这杀人放火的事儿？”
十几个东北土匪早就埋伏在了周围，等着火车出轨后第一时间赶来杀人灭口。
“你懂啥子？结果这些人就能拿钱，他们还给枪，这好处上哪儿找去？”
因为这些人都是用山东话说得，所以维特还真以为是中国的马匪，开始有些后悔没听军官的劝阻。
不过很快，似乎还有俄语的交流传来。
“找到的俄国人都杀了！”
“哈拉少哈拉少。”
土匪们对监督他们的一位俄国军官低头哈腰，原本他们还准备了引火的材料，可或许真的天公不作美，这天下起了绵绵细雨，本来可能被活活烧死的维特就这样猫在废墟里躲过了一劫。
过了多久维特也不知道，总之在黑暗里又闷又热，艰难熬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铁路工程局的勘探救援队才姗姗来迟。
这段时间里维特差不多也有点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工程局应该是没问题，问题肯定出在和自己见面的军区总督那里。
于是被工程局的人解救出废墟里后，收了轻伤的维特只是用清水冲洗了伤口后就立即命令工程队的人不要把自己得救的消息回报给哈尔滨，现在他要立即动身前往大连。
大连有俄国的使馆和电报，维特决定优先把信息传递出去。
紧赶慢赶，8月4日的凌晨维特终于来到了大连的俄国领事馆，此地的外交官很吃惊地迎接了维特，也让8月3日深夜的尼古拉知道了最新的消息。
维特的长文电报把他的猜测基本全都告诉了尼古拉。
远东军区有鬼，内务部有鬼，身边的桑德罗……明眼人都可以事后看出来，桑德罗从8月2日开始就很不正常。
尽管已经神经高度紧张了快24小时，几乎没怎么合眼的尼古拉还是决定直接从桑德罗作为突破口，亲自提问。
当暗探局的两名特工一左一右把桑德罗架到沙皇面前的时候，他几乎是两股战战不能直立。
暗探局的审讯技术最近一年可以说是突飞猛进，根据众多革命者的实际经验，“喝茶”现在都会选择浸泡辣椒的冰水给受审者最大化的痛苦，其他的更不用提。
不过桑德罗还没喝茶就已经被暗探局的鼎鼎大名给吓尿了，几乎可以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但这也让尼古拉一下子就感受到自己被身边人背叛的滋味了。
“尼基尼基，我对不起你，请你原谅我，看着谢尼娅的面子上吧！”
桑德罗刚被暗探局特工按在椅子上松手后，他就立马滑跪到地上抱着尼古拉的小腿开始流泪忏悔起来。
这无疑激怒了尼古拉，让他站起身来一脚踢翻了自己的妹夫，然后泄愤似地朝他身上又踢了几脚。
“你tm还有脸说？！难道我没有给你政府公职吗？你有几斤几两你自己还不清楚？非要背后跟我玩阴的，散播离间的坏话。”
一说到这个尼古拉就来气，他给桑德罗的待遇难道不好吗？
政府公职加上各种补贴、福利，一年林林总总也得有个10万卢布。他作为谢尼娅女大公的丈夫，还有罗曼诺夫的皇室年金、补贴。仗着他还是皇亲国戚，各地还能拿到不少便宜折价的地产、贷款。
所有这些加在一起，桑德罗一年起码也能赚个几十万卢布。
但就是这种在俄国可以说估计还没有万分之一人可以达到的收入水平，他还不满足，还要卷入到权力斗争的漩涡中。
桑德罗的鬼把戏其实很简单，在1901年回国后他凭借自己在俄国宫廷中的身份牵线搭桥，不断带节奏，营造出对维特及其文官的敌意氛围，等1902年末1903年初靠着甜言蜜语拿到国务秘书身份后很快发挥这份职务的模糊权限，向外界曲解尼古拉的旨意。
环境对人的压力是可想而知的。
打个比方，或许很多人认为托洛茨基是个脾气暴躁自视甚高的家伙，但在1910年代的托洛
茨基还被许多和他接触的人士认为温文尔雅、态度和睦。是什么让托洛茨基发生了改变？正是20年代后，托洛茨基的朋友、战友一个接一个出局，他自己被反对他的人包围，他的一言一行会被无数想要攻击他的人拿放大镜审视的时候。
“宫廷里不少人都这样想，我想当工商部长，其他人也都想在政府里把持重要的岗位。可那些文官觉得，这些工作必须用才能而不是出身和血统才能担任，于是宫廷里一直就对维特他们很不满。”
桑德罗一点点把他知道的信息全都告诉了尼古拉。
也就是说，桑德罗利用了宫廷贵族对文官们原有的反感态度，放大了对维特他们的敌意，这就是为什么尼古拉一直可以听到这些对维特攻击的只言片语的原因。
“那么内务部的事情呢？还有宫殿广场上的事情？”
“这这……我我我……我真不知道，我只是被告诉说，你应该把沙皇带去化妆舞会，务必。”
桑德罗一边划着十字对上帝发誓，一边对尼古拉说这是他这里全部知道的事情了。
于是接下来，杜尔诺沃突然得到了尼古拉亲口赐予的内务部副大臣职务，开始受命审计调查内务部，大批秘密警察进驻了内务部的几处办公大楼。
第四十七章，贵族阴谋集团，其下
在暗探局严格审讯内务部几名有很大活动权限的次级长官的同时，尼古拉沙大公也建议尼古拉尽快解决远东大军区的问题。
维特的长文电报主要就是讲远东大军区可能存在极其严重的腐败现象。
这也很好理解，圣彼得堡到符拉迪沃斯托克的直线距离有9000多公里，这种漫长的物理距离必然导致远东地区几乎可以说是由一大批相当于是土皇帝一样的人物在管理。
本就薄弱的控制力，再加上远东的几个军区还被整合到了一起，在唐朝这种官估计可以被叫做节度使了。
好在现在是20世纪，俄罗斯的造反传统与历史悠久的中国而言也很不相同，所以当陆军部得到沙皇的命令后很快就把远东大军区的总督阿列克谢耶夫将军给解雇了。
很出乎意料的是，跟那种密谋失败后怎么着也会想着逃跑的戏份不一样，阿列克谢耶夫将军居然乖乖地就在1903年的10月份回到了圣彼得堡接受军事法庭的审讯。
这就要回到一个俄罗斯的核心问题上，即为什么这场阴谋看起来跟儿戏一样。
或许是因为沙皇的统治具有非常浓厚的宗教色彩，也或许是因为尼古拉这几年其实搞得也还不错，人缘关系上也没得罪很多人。所以阴谋活动的实施居然是以不伤害尼古拉的性命为前提展开的。
就跟中国古代最早时候的天子一样，现在的俄罗斯贵族们还是愿意相信沙皇是有天命的，所以只要沙皇尼古拉二世不是自己搞得天怒人怨，就没有统治阶级的人会想把他弄死。
这些搞阴谋活动的人唯恐自己沾上沙皇的血，结果作茧自缚，阴谋搞得四不像。要是真让尼古拉背后身中六枪自杀身亡，恐怕这局阴谋早就成了。
不过即使这些人的活动最后呈现的结果有些滑稽可笑，但假如不是因为尼古拉和维特的种种决策、运气成分，恐怕他们最后真的就要把阴谋得逞了。
1903年12月，把圣彼得堡搞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的这起扑朔迷离的阴谋活动大致可以水落石出了。
暗探局的特工接连审讯了大半个内务部的高级长官，还顺藤摸瓜往外交部、陆军部的方向延申。
内务大臣西皮亚金在得知自己要被暗探局接受审讯时，他觉得被秘密警察问话有辱于自己的贵族身份，于是吞枪自杀以证清白。
但像西皮亚金这种看起来有气节的贵族凤毛麟角，大多数人在听见自己要被臭名昭著的暗探局审讯后，没怎么挨打就基本全抖出来了。
但光把这些人说的东西串起来是肯定不行的，因为虽然说了很多，可许多内容都是彼此冲突的，还要第二次、第三次审讯来逼出真相。
就像所有在政府中发生的秘密活动一样，不揭开的时候感觉一切还好，可真要细细翻帐，恐怕有问题的就不是一星半点儿了。
首先，整场阴谋活动几乎可以取个代称为“贵族保守派阴谋集团”。
因为所有参与过、执行过、提出过阴谋的人，几乎全都是贵族，而且全都是在军、政二界或是掌权或是有丰富资历的政府中高级人士。
就连杜尔诺沃都查得吓了一跳，连忙跟沙皇说我们还是见好就收吧，这真是太可怕了。
可怕到什么地步？
内务部的5名次级长官，全部都有嫌疑。外交部的8名次级长官，7名有嫌疑。陆军部的所有中高级将领中，半数有嫌疑。国务会议的成员，三分之一人脱不开关系。
林林总总加到一起要是全
都算一遍帐，恐怕政府和军队高层的半数都得卷铺盖走人。
调查到这里，尼古拉也不得不暂时中止调查了，因为这种规模的阴谋集团对他来说几乎是大而不倒了，光靠沙皇自己的能力肯定是解决不了的。
但是就目前已知的信息，尼古拉姑且还是能够拼凑出一份大致的阴谋活动历程：
最早的导火索正是1899年的那次讨论关于俄国现代化是否继续进行的会议，这是当前俄国统治集团内部最后一次心平气和地进行讨论。
当沙皇决定继续支持维特的所有主张后，保守派已经意识到了，沙皇不会跟我们走。
接下来就进入到搞破坏的密谋环节了。
由于1899年到1900年，经济形势确实不错，所以即使保守派已经心生不满，但只能继续蛰伏。
等到1901年经济危机爆发时，保守派可以说和俄国的革命者一样兴奋，他们是推倒维特呼声最强烈的群体。
在宫廷中，他们制造对维特的舆论压力；在社会上，他们掀起一波波社会运动；在政府中，他们故意制造出皇帝和大臣会议主席的摩擦。
在这种活动到最高峰的时候，也是尼古拉和维特关系最紧张的时候。
但出乎保守派意料的是，沙皇对维特的不满只持续了四个月就结束了，他们还没怎么把权力拿到手上，再加上很快维特要启程前往远东进行真正的外交商议，可供他们活动的时间不多了，只能仓促上马。
到这里是最宏观层面的叙事，但对这些参与阴谋活动的贵族来说，每个人就好像是只是庞大阴谋上的齿轮。真正驱动他们前进的，还是每个人最露骨的利益。
宫廷贵族的利益，上一章已经提及，这些人就是皇帝身边的弄臣，讨沙皇欢心就能拿个一官半职，可是在现代化文官治理的如今行不通了。
而政府内保守派贵族官僚的利益在哪里？
还是经济上。
贵族的经济收入依旧以土地收入作为主体，也就是作为商品的农产品收入。可地主经济在这几年受到的竞争非常激烈，维特土地改革创造了一大批富有强大生命力的富农，这些人远比贵族地主要更加勤劳、有创新意识、也有迫切革新自己经营技术的动力，所以俄国地主在进入1900年后愈发窘迫。
维特还把土地银行给地主们的低息贷款给扣下了不少，因为投资给富农的收益更高。
也正如前文提及，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所以贵族官僚们无时不刻想要扼杀俄国的现代化政策。
没有经济带来的财力，俄国贵族必然是一只温水里的青蛙，慢慢就要消亡的虚弱阶层。这个道理尼古拉懂，维特懂，可贵族们也懂。
所以贵族们知道，如果自己不搏一搏，将来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要怎么搏？换而言之，要怎么破坏俄国的现代化？
唯有战争。
只要战争一开打，十亿、二十亿卢布的军费支出肯定是俄国付不出来的，只要俄国背上了沉重的债务，俄国到目前为止的现代化成果必然遭到全方面的破坏。
只要俄罗斯帝国的现代化破产了，贵族阶层就可以重新在俄国统治阶级内唯我独尊，直至和俄罗斯帝国一同灭亡。
至于战争打赢与否，打赢了反正俄国财政也破产了，沙皇就算有威望又能怎么对付接下来的烂摊子？要是打输了那就更好了，战败的沙皇是讨人厌的，到时候身败名裂的尼古拉二世只能被迫与“忠君爱国”的贵族们合作。
在这一点上，陆军部的贵族将领们也和政府内的贵族官僚一拍即合。
具体到陆军部这些贵族将军们的利益在哪里？
军费，直接点叫做挪用军费。
那军费怎么获得？
制造战争的危机，让沙皇不得不拨款。
于是从1901年开始，随着日俄矛盾的激化，各种官僚系统中的保守派分子，开始不断利用模糊的主观判断或者是报忧不报喜选择性报告，来让局势升温。
有多少日俄矛盾是被刻意渲染出来的？时至今日恐怕已经没人说得清了。
所以直至杜尔诺沃结束调查的时候，他也拿不出一个明确的结论，这个阴谋活动的主要发起人到底是谁。
是的，没有人是主谋。
因为所有客观上在参与阴谋的贵族们都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活动。
经济危机是真的，国内的社会矛盾也是真的，日俄矛盾更是本就存在的，但通过贵族们不断细小的修正，在他们无数次只为自己考虑的心态操纵下，这些矛盾都可以利用起来让俄国这艘巨轮不断偏离航线。
这或许是阴谋，或许也是阳谋，但假如不是尼古拉更愿意为了国家利益与维特和解、为了国家利益在战争与和平的问题上不断摇摆，日俄战争恐怕真的无法避免了。
“那么内务部调动哥
萨克的事情呢？”
尼古拉翻看完后整场事件的报告，发现还有不少疑点。
“根据我的调查，内务部调动驻防部队是职权内的事情，这次调换是日常公务。”
杜尔诺沃觉得，这倒不是阴谋的一部分，而是单纯的无能。
“那么维特专列出轨呢？”
“关于这个，阿列克谢耶夫将军一口咬定是别佐勃拉佐夫怂恿他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