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和维特从白炽灯照亮的走廊中略过一间间黑漆漆的房间和厅堂。
“陛下有这份勤俭的心意就已经很好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后上了二楼，来到了人气稍微多一点的沙皇一家子活动的私人生活区。
“瞧瞧谁来了？”
贵族们无穷无尽的社交活动被反贵族运动一下子给搅乱之后，就连喜欢跳舞和宴会的皇太后玛丽亚现在也只能选择多和家人相处，她和两位女仆现在正陪着7岁的保罗用玩具锡兵玩耍，9岁的彼得则坐在一边的单人沙发上读书。
小时候顽皮的彼得现在倒是出奇地文静，喜欢阅读和思考，而保罗……不知道为什么，他和哥哥彼得享受同样的宠爱，但他更像是小时候的彼得，顽皮、喜欢大吵大闹，很没有规矩，所以很怕板着脸的尼古拉，皇太后则对保罗宠爱有加。
“爸爸！还有维特叔叔！”
“……爸爸。”
彼得听见动静之后抬起头很大方地就对跟在尼古拉身后的维特伯爵打了个招呼，保罗先是怯生生地跟在哥哥话头之后在奶奶玛丽亚的提醒下才跟着叫了一声，而且保罗似乎还有些怕生，躲在皇太后的身边偷偷看着虎背熊腰的维特。
“妈妈呢？”
“妈妈在和妹妹一起看电影。”
彼得很快就跑到尼古拉身边向他举着自己正在读的书，是尼古拉送给他的《大战火星人》，这本书是1898年英国作家威尔斯出版的小说，当时尼古拉觉得在19世纪末已经有“外星人、飞船、激光、机器人”的科幻作品很有意思，于是就收藏了一本。
尼古拉的长女玛丽亚今年五岁还差几个月，有个说法是女儿随父亲，可爱的玛丽亚的确有跟尼古拉一样漂亮的蓝色眼睛，头发则随皇后的法国血统，是微卷的黄褐色。二女儿伊琳娜现在3岁不到，还是爱打瞌睡的年纪，所以已经早早地吃了饭睡在小床上了。
“去，把你妈叫来。”
尼古拉给彼得下了个命令后，他立马回了一个军礼，尼古拉也半开玩笑地回礼，看着彼得一溜烟跑去冬宫中新设置的私人电影院中。
因为社交活动挨个取消了，围着皇后亚历山德拉转的宫廷廷臣也四散而逃，现在皇后的个人生活也怪无聊的，除了床上运动之外，每天也就跟彼得保罗打打网球、游泳，或者自己骑马这些事。
好在尼古拉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后续事件发生了，原本因为召集现代主义建筑师的在圣彼得堡近郊的沙皇艺术村现在有做大的趋势，因为尼古拉给的经费一直没有停，所以这里成了不少新时代艺术家们的去处。
电影作为一种新兴艺术的方向也在沙皇艺术村里有所发展，得知消息的尼古拉也在1901年的时候追加赞助，成立了俄国第一家电影制片厂开始制作电影，比历史上早了7年。
最早的电影类似于录像，但也足够新奇了，很快拿到沙皇赞助金的俄国电影制作者们开始拍摄俄国的风景名胜做自然纪录片，还有用俄国著名作家比如屠格涅夫、契柯夫的作品制作小说片段改编的电影。
电影也就是1896年才诞生的新鲜事物，所以尼古拉只要花点钱再结合俄罗斯民族并不缺乏的艺术细胞，就立马拿到了无数个世界第一，比如说世界上第一所电影学院、第一部长故事篇、第一部定格动画片、第一部手绘动画片等等。
现在从俄罗斯帝国西北的圣彼得堡一直到俄国侨民定居的哈尔滨，都有沙皇尼古拉二世赞助的电影在三四十家电影院中进行播放。
当然，因为俄罗斯帝国的生活水平还不够富裕，所以电影带来的对外文化宣传效果达不到后世好莱坞的程度。
用来做内宣倒是很不错，许多有钱观赏电影的俄罗斯资产阶级和中产阶级都对沙皇艺术村拍摄的关于俄罗斯广袤国土上壮丽的自然风景影片非常感兴趣，这也是激发民族主义和爱国热情的一个方向。
大方向上的作用，尼古拉只能后知后觉的知晓，对个人生活上来说，沙皇投钱也算为了搏得皇后的开心。效果立竿见影，无所事事的皇后现在有很多电影看，这对尼古拉来说就很好了。
“尼基……谢尔盖·尤里耶维奇。”
皇后奈奈一手抱着五岁的玛丽亚一手拉着彼得从电影院里走出来后，立即就看见了人高马大的维特，面色也冷淡了不少。
亚历山德拉和维特的敌对关系似乎就这样不上不下地卡住了，不过皇后倒也不是任性的人，所以在知道大臣会议主席对国家的重要性后，也就没多说什么。
“谢尔盖·尤里耶维奇，今天你能来，让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以前的时候。”
等一家人凑齐后上了餐桌，皇太后玛丽亚似乎有些怀旧地谈起了过往的事情。
谢尔盖·尤里耶维奇·维特现在是俄国政府中最后一名还留任的从亚历山大三世时代走来的大臣了。
“这……皇太后，过去的事情也令我有时也会唏嘘……不过要是先皇能看到如今俄罗斯的面貌，恐怕也会十分高兴的。”
“有你帮助我的尼基，我就放心了。”
明妮结束了她和维特的交流之后，一时之间餐桌上只剩下刀叉碰撞餐盘的声音，还有时不时保罗或者玛丽亚嘟囔几句的声音。
父亲在场的时候，这几个小朋友都很安分。
“对了……谢尼娅现在到巴黎了。”
尼古拉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对明妮说道。
“唉，这件事……”
尼古拉的妹夫桑德罗自从被暗探局软禁之后，妹妹谢尼娅就发了疯似地哀求尼古拉不要把桑德罗怎么样。
按照桑德罗搞出来的烂摊子，定刑是一件上下浮动很大的事情，要是觉得这个人已经叛国甚至违反国家利益，送去绞刑都没问题。可要是考虑此人也
是皇亲国戚，尼古拉的妹夫，还有他的权力完全来自于尼古拉的一时信任……流放或者革除职务都是可以选择的处置。
明妮说起这件事也有些伤感，因为客观来讲她对自己子女的爱是非常封建的，换而言之重男轻女，所以谢尼娅还埋怨皇太后不帮她求情，怪她一直都对长子尼古拉宠爱有加，但对她的女儿们置之不理。
这些陈年往事被点破之后都是互相伤害，毕竟按照谢尼娅女大公的说法，皇太后玛丽亚对长子尼基的爱是不是因为尼古拉是俄罗斯帝国的皇太子，母凭子贵呢？
尼古拉也被妹妹纠缠烦了，最后还是各退一步。他没有把桑德罗丢到西伯利亚去，只是革除了所有政府公职，也不给什么退休金待遇，因为他自己还有存款和地产收入，谢尼娅女大公则可以领到罗曼诺夫的皇室补助金，他们夫妻加在一起的收入也能有个二三十万卢布。
当然，虽然免于流放至西伯利亚，但是尼古拉也不想见到桑德罗了，所以把他赶去了巴黎。如果再回国的话，就按照他曾经犯下的罪责采取刑罚。
“照我看，谢尼娅的年金应该为她的出言不逊打个折扣。”
护夫心切的皇后亚历山德拉插嘴说，就算是女大公，对皇帝出言不逊的话也应该有所惩罚。
“这些小事就算了，既然谢尼娅很爱她的丈夫就让她盯紧吧。”
沙皇一家人的私事自然对维特而言是毫无兴趣的，所以他就低头吃饭，只不过突然被感觉头发上有什么东西被丢过来。
维特困惑的抬起头，坐在斜对面的保罗有些刻意地撇过头去的行为令他注目。
今天餐桌上的食物是沿地中海区域比较流行的海鲜烩饭，维特摸摸头上发现头发里夹杂着一粒稍硬的米粒。
“咳……保罗，道歉。”
尼古拉也发现了动静，一看就知道是保罗干的，只不过保罗现在正抱着吃完饭的小盘子在伸着舌头舔。
“欸嘿嘿……”保罗似乎觉得这样搞怪很有趣，然后才嬉皮笑脸地说，“对不起——”
“……保罗不怎么乖，见谅。”
尼古拉只能摸摸鼻子后对维特说。
“不不，陛下的两个孩子依我看来都非常有特点，长大了也一定会各有千秋的。”
维特看了看坐一旁自己吃饭的彼得和还需要女仆喂的保罗，决定采用一种高情商的方式说话。
晚饭的插曲之后，尼古拉和维特又走进沙皇的书房中谈到了深夜。
第九章，大国民族主义和少数民族主义
相比于皇后亚历山德拉和皇太后玛丽亚专注于和同一阶级的贵族们进行社会交际不同，尼古拉的社交圈子更加多元化。
圣彼得堡涅瓦大街旁的帝国水上俱乐部现在的主要赞助人是沙皇尼古拉二世，这个俱乐部就是给圣彼得堡的富人们搞的游艇俱乐部。除此之外还有赛车俱乐部、艺术鉴赏沙龙这类富人聚集的小圈子。
这也是因为1900后，尼古拉赶上了一个好时代的缘故。
19世纪末，尼古拉二世登基之前和之后的一系列政治改革和经济发展促使旧社会的等级制度逐渐瓦解。旧时代的俄国基本和世界各地的封建社会类似，大体划分出“士农工商”的不同阶层，每个阶层各司其职为皇帝服务。
等级限制逐渐松动之后，依靠法律和权力区分的阶层界限变得模糊了，政治经济学意义上的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逐渐出现。
假如是那些从农奴制改革后发迹的第一代俄国资本家，他们外表、衣着、生活方式、言语之间都跟俄国农民差不多，勤俭、笃信宗教、喜欢积累财富，对享乐也没有兴趣。跟这些初代资本家们打交道肯定是苦闷乏味的。
但是如今就不一样了，不少俄国传统的资产阶级家族都过渡到了第三代继承人的手中。从精神面貌和生活方式上来讲，这一代俄国的资本家们已经完全接受了西方化，男人穿西装革履，女人穿欧式裙装，全都紧跟西欧的时尚潮流。
对这些新生代的俄国资本家们而言，他们一出生就享受家财万贯的优越生活，自然不会搞得跟他们的父辈一样勤俭节约。所以按照马斯洛的五层精神需求来看，这些年轻人跳过了生活的烦恼后，开始为自己的尊严和自我价值而努力了。
相比于俄国贵族阶层那种逐渐衰颓的“穷讲究”，如今俄国资产阶级的奢侈更加“挥霍无度”，比如说一位莫斯科豪商的儿子会牵着从中亚运来的老虎作为宠物出席莫斯科名流们的宴会，惹得全场关注。还有的年轻企业家在自己婚礼后给漂亮的妻子送来了一个巨大的木箱，里面装着埃及抓来的活蹦乱跳的鳄鱼。
这类形如“行为艺术”的举动都是俄国资产阶级们为了赢得社会关注和虚荣心的举措，但这种也算奇葩中的奇葩，更多的资产阶级富豪们会选择赞助
文化、慈善、科学、教育、文学和艺术事业来为自己赢得荣誉。
资本家们在每一个领域上的活动拿出来单独讲都可以洋洋洒洒写出许多内容，比如在资本的赞助下有多少前卫艺术得以发展、有多少慈善医院和救济活动缓解了阶级矛盾等等，但有一点是和未来紧张的巴尔干局势密不可分——探究俄罗斯民族文化的起源和发展。
研究俄罗斯民族文化、传统肯定指的是俄罗斯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文化习俗和传统。但这也带来了一个问题，就目前的俄国社会总体而言，大部分阶层和人民都谈不上什么先进，占人口大多数的主体是农民和脱胎于农民的工人，而俄国农民的思想嘛……
所以俄国西方化的结果，即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的发展，反过来又因为社会财富的增长和对文化事业的开发，导致了传统斯拉夫主义的复兴。
新时代的斯拉夫主义显然剔除了一部分对君主专制、贵族和宗教的狂热，但这些元素被资产阶级对扩张国外市场的渴望、基于对自身斯拉夫民族的自豪和俄罗斯沙文主义给替代了。
于是包装成资产阶级民族学说的泛斯拉夫主义卷土重来。
拥抱自由主义、经济发展迅速又是斯拉夫民族主导的俄罗斯帝国应当解救被奥匈帝国和奥斯曼帝国奴役的巴尔干各斯拉夫民族——当然帮助南斯拉夫小兄弟的顺带条件，巴尔干市场应该由俄国主导，土耳其海峡和君士坦丁堡最好也被俄国占据，用来保护出入黑海的贸易路线。
这种新兴的泛斯拉夫主义在将来十年中会逐渐被俄国资产阶级和中产阶级接受并推崇。
不过民族主义和民族情绪的变化在目前的俄国政局上来说还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影响。因为当下随着经济活动的重整旗鼓，大部分从萧条和失业中开始关注政治活动的俄国人民重新回到了忙碌的社会生产中，剩下生活无忧的闲人们才是自由主义大流行的活跃分子。
“好了，接下来还是换个话题吧，恐怕中央集权和地方自治是个二选一的命题。”
从1904年的5月份开始，圣彼得堡中央政府和自由主义者双方的代表开了一场又一场的交流会议，这无疑是漫长的拉锯战。因为权力就是蛋糕，两边都想自己占据大的一块，所以为了怎么分配权力而扯皮了一个月又一个月。
尼古拉也十分关心这些会议，因为自由主义者的要求关系到俄国的方方面面，前文提及的地方管理系统改革也只不过是其中重要组成部分之一。
但是地方自治问题还真就不上不下地卡在那里了，理想情况中俄国搞联邦制度也不是不行，但如今军备竞赛的外部环境，松散的联邦制度是否能渡过乌云压境的世界大战时代，恐怕要打个问号。
所以谈到差不多1904年的7月份，尼古拉暂且放弃了在地方自治问题上加入技术官僚们的头脑风暴。
“那么这些是其他的会议进程。”
即使是维特也对地方管理改革一筹莫展，他是出色的管理者和坚定不移的执行者，但这种明显不可调和的议题上，他也没有创新的天才大脑。
所以尼古拉把关注点转移到了其他问题上。
还是从政治改革说起，自由主义在政治上的基本要求，即政治自由化包括言论、出版、集会、结社自由等，这些在1897年的时候已经成为了法律，现在讨论的重心在怎么把法律上的文字转化到实际的政治生活中。
知识分子们指责政府在过去几年，特别是自1901年开始的革命运动风起云涌的时候，违背了1897年立宪的精神，搞出来挂羊头卖狗肉的事情。
技术官僚的代表干脆把那些镇压民主运动的黑锅全甩到了退出政治舞台的贵族官僚们的身上，承诺在未来会建设依法执法、维护个人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的政府。
人民共和党人满意于政府的答复，但也强调这务必与社会各界民主人士的监督相结合。
达成一致观点也意味着议题会推进到下一个问题。
既然要尊重个人公民权利，那么少数民族该怎么办？因为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像是波兰和波罗的海这些靠近西方的西部边境地区发展程度远比俄国其他地区要发达，波兰、立陶宛、爱沙尼亚、拉脱维亚、芬兰的民族主义也在耳濡目染中逐渐兴起。
毕竟政治自由了，那么少数民族出版本民族语言书籍也很合理，但是用本民族语言进行宣传、呼吁民族独立，乃至脱离俄罗斯帝国呢？这也是俄罗斯的自由主义者们不可避免遇到的困境。
第十章，摆脱民族大监狱的帽子
少数民族的民族主义是随着20世纪到来俄罗斯帝国不可避免遇到的问题之一。
这个政治问题同样会被自由主义者们纳入建设怎么样的俄国的考量中，但是就像后世网上戏称的左派无
限可分一样，在同一个问题上的任何不同政见者都会无限可分。
最右翼的自由主义者反对任何想要分裂俄罗斯帝国的做法，主张建立单一制国家，只能满足少数民族的文化保护需求，但不能给予政治权利。并且只能满足那些对俄国社会有“价值”和“积极意义”的少数民族，比如芬兰民族和波兰民族。
中间派的自由主义者主张维护俄罗斯帝国作为多民族国家的统一和不可分割，可以提供保护文化的需求，同样反对给予少数民族政治自决权。准许民族学校和地方法庭采取本民族语言，认为只要给予各民族公民平等的公民权利即可。
左翼自由主义者在坚持国家统一的情况下，认为可以民族文化自决，在学校、法庭、地方政府内使用本民族语言，并且在个别情况下可以实行区域自治。
最激进的左翼自由主义者可能还吸收了许多社会主义的观点，认为俄罗斯帝国可以采取联邦制度，让少数民族拥有区域自治权和广泛的自治权力。
目前国家杜马中两个主要的自由主义政党，立宪民主党的观点在右翼和中间派之间，杜马主席古契科夫更倾向于右翼观点；人民共和党更多元化，从最右翼到最左翼都存在，党主席米留科夫的观点在左翼，而党的大多数在中间派和左翼之间。
过去俄罗斯帝国的官方少数民族政策是极右翼的保守主义观点，即强制俄语化和消灭少数民族，在1897年以后这个问题也只不过从强硬的同化政策转移到放下这个问题，优先发展经济的故意忽略上。
故意忽视也导致西部发达地方的各个少数民族文化也在没有管制的情况下百花齐放，有的认为俄国人是压迫本民族的罪魁祸首，要寻求独立；也有比较理智的认为应该在帝国内部寻求共存或者自治，但不论温和还是激进的少数民族主义分子，都不可能接受过去保守主义的那套政策。
尼古拉对少数民族这个话题没有什么感觉，因为他上辈子生活在内地，绝对的汉民族优势环境下，这辈子也基本生活在俄罗斯民族的包围中，所以对多民族共存的理解没多少认知，所以他自己更倾向于中间派偏右翼的观点。
这也是政府内技术官僚和国家杜马中立宪民主党的立场。
沙皇尼古拉二世既然已经圈定了方向，这个话题也在短暂的分歧之后达成了共识，即使人民共和党内的左翼成员对此不满，但主流意见都比较靠近中间派，所以也就跟着同意了。
这一举动也带来了帝国内部各个少数民族政党的不同反应。